早春三月的晨霧有些稠密,伸出手來幾乎看不到有幾個手指。“吱呀”一聲,有房門被推開,一個黑黑的人影從屋子裡走了出來,站在門口張望了一下,口中發出了幾句聽不清的話語,這時旁邊一扇門也開了,從裡邊走出了一個人來,聲音嬌軟。
“齊敏,你怎麼起這般早?今兒霧大,你就多歇息片刻罷。”秋月手裡拿了一件衣裳朝齊敏那方向送了過去:“現兒才三月,你穿得有些單薄了,最近幾日我趕着給你做了件外邊穿的衣裳,你趕緊披上。”
齊敏接了衣裳在手中,悶悶的說了一聲“多謝”,然後再也沒有開口。
秋月感覺到齊敏的冷淡,有幾分尷尬,只不過她很快就找了藉口掩飾過去:“我去瞧瞧王妃醒了沒有,你再回屋歇息一陣子罷。”
一團黑黑的影子慢慢的退回了屋子裡邊,那扇半開着的門也慢慢被掩上。齊敏拿着衣裳在手裡,不知道是聽秋月的話回屋子去,還是繼續往外邊。站在那裡想了又想,最後他還是退了回去,將桌子上的那盞油燈點上,仔細看了看手裡的那件衣裳,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那日他護送着慕微從別院出來,一路狂奔着衝出了城門,到了渡口便將那馬車棄置,喊了一條船過來,準備前往青州。可是沒想到在船上才坐了一陣子,慕微便肚子疼得格外厲害,那船老大有些害怕,只得將船靠岸,讓齊敏與秋月扶着慕微上去:“你趕緊給你夫人請個大夫看看,孩子可是金貴,千萬別因爲忙着趕路便將孩子給耽擱了。”
聽着船老大的話,慕微臉色一陣蒼白,抓緊了秋月的手,聲音低低:“快,快,救救我的孩子。”
秋月朝齊敏看了一眼,扶着慕微便往岸上走,齊敏幾步便追了上來,秋月冷冷道:“齊敏,你難道忘記王爺是怎麼吩咐你的嗎?你必須護得王妃安全無虞,不能有一絲差錯!”
齊敏沒有吱聲,默默的跟着秋月往前走了去,到了附近一個村子,僱了一輛騾車將慕微送進城裡的藥堂就醫。
大夫一把脈,眉頭深深皺起:“這位夫人是動了胎氣,若是不養着胎,定然會導致小產,現在孩子還不到七個月,肯定活不了。”
慕微的臉色慘白,乞求的望着齊敏:“我們住一段時間好不好?”
秋月白了齊敏一眼:“你難道便忘記王爺是怎麼交代的了?”她一手攙扶起慕微:“齊敏,快些去找一套小宅子住下來,怎麼着也要等着王妃生了孩子再說,她現在這模樣,若是孩子掉了,她肯定也不用活了。”
就這樣,他們在這個叫密州的地方落了腳,密州離上京差不多有六百里路之遙,與青州差不多一百來里路。雖然與青州愛的金,可這個地方並不富庶,一套獨門獨戶的小宅子也只用了五十兩銀子便租了三個月。
因着出來得匆匆忙忙,除了齊敏身上有一張一百兩的銀票,租了宅子便花去了五十兩,先前租船也去了二十兩,現在身上就只有三十兩銀子了。慕微與秋月都是沒帶銀子的,通身值錢的就是幾樣首飾。可慕微的首飾樣樣精緻,拿了去當鋪,指不定就會被人發現了行蹤,齊敏決定他出去打工來解決三人的生計。
齊敏尋了一份在碼頭上扛東西的活,這很是適合他做,他力氣大,搬起東西來一個頂兩,僱主都願意請他,工價也高些。對於齊敏來說也順帶還練習了體力,真可謂一舉兩得,所以做得也很順心。
爲了不被人懷疑,三個人改了稱呼,齊敏與秋月以夫妻相稱,而慕微則變成了秋月的妹妹,名字叫秋微。雖然齊敏年紀比秋月要大了差不多十歲,可旁邊住着的鄰居也沒起疑心,畢竟齊敏也才二十七八歲人,看上去不很顯老。
一眨眼便在這密州住了差不多十來日,齊敏每日都沒空閒,日日能尋些銅板回來,交了給秋月,讓她去籌劃伙食。秋月瞧着齊敏盡力,心中感激,見他穿在外邊的衣裳因着扛東西磨破了,所以連夜趕了一件衣裳出來。
齊敏瞪眼瞧着這衣裳,臉上有幾分動容,不知道爲什麼他竟然對秋月有了些許好感。或許是借方鄰居都把他看做是秋月的夫婿,在外邊見着秋月,大家一開口就是齊家小娘子,聽得久了,似乎秋月便真成了他的娘子一般了。
外邊有人喊了一聲:“齊敏,起來了沒有?還不出去幹活?”
“來了來了。”齊敏答應了衣裳,將那件衣裳披在身上,匆匆的趕了出去。門口站着一個個子瘦小的年輕男子,他住在隔壁,名叫李大勝,平素也是在外邊尋些打短工的活計,齊敏這份事,還是他帶着去找的。
外邊的大霧已經散了些,兩人一道走了往前邊去,就見着街道上已經依稀有了馬車在行走。李大勝帶着齊敏往早點鋪子裡頭走:“先去吃幾個饅頭,填飽肚子再說。”
齊敏點了點頭,跟着李大勝走進了小棚子,兩人要了十個熱乎乎的饅頭,配了兩碗白米稀粥,夥計手腳麻利的送上一小碟子鹹菜:“兩位,慢慢吃!”
這地方的饅頭做得比別處得要好,軟和,看上去白淨,雖然價格略略貴了些,可齊敏還是喜歡到這裡來吃,李大勝原來不肯過來,總覺得三個饅頭要兩文錢實在太貴了些,可架不住齊敏說好吃纔是第一,哪有放着好吃的不吃,去啃那黑麪饅頭?
“齊兄弟,我怎麼瞧着你不像個窮人。”李大勝咬了一口饅頭,打量了齊敏一眼:“我看你穿得雖然簡樸,可你那份神情氣度,可不是一般人家出來的。”
齊敏笑了笑,端着白米稀飯吹了吹:“李大哥,你說這話,可真是讓我高興,本來以爲是條賤命,可被你一說,好像還真是富貴人家的公子爺了。”
“即便你不是,你那娘子肯定是,她與她那妹妹,瞧着都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一般,生得模樣好,又彬彬有禮,說出的話兒溫柔細氣,哪裡是尋常人家的女子。”李大勝呵呵一笑:“你小子還真是豔福不淺,能娶到這樣好的娘子。”
齊敏沒有說話,心中暗道,密州這裡可快住不下去了,才十多日,就被人懷疑了,幸得還沒有告示捉拿他們,否則別人都不用去看那畫像,就憑着慕微那容貌氣質,便能猜出個七七八八來。
就在這時,忽然就聽身後有人說話:“太原王真真可惜了。”
“可不是!”又傳過來長長的嘆息之聲:“好端端的一個王爺,竟然被逼着舉兵造反了!”
齊敏的背挺直了幾分,將耳朵豎了起來,就聽背後那人繼續在嘮嘮叨叨的說着:“這事兒原也怪不了他,誰知道皇上會那般做呢……”
“莫談國事,莫談國事!”有人壓低了嗓子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的手段,我們雖說只是升斗小民,可是一個不好被人揭發了,皇上一個不高興,批個字下來,咱們……”他的聲音有幾分顫抖,皇上對待犯人的手段可多着,各種各樣,聽着那些刑罰的名字便覺得脖子後邊生了涼意,根本就不敢去想。
“皇上做得,我們難道還議論不得?”有個年輕人的聲音憤憤不平的響起:“就算他在位沒有人敢說,後世也會有言官口誅筆伐!”
齊敏側過臉去,就見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正在搖頭晃腦:“這世間,少的是勇士,誰都不敢明說,皇上更不知道他錯在哪裡了。若我是在朝爲官,肯定要上書進諫,讓皇上知道必須施以仁政,決不能暴虐。”
“皇上……怎麼了?”齊敏夾着饅頭在嘴邊,裝出幾分呆滯的模樣望向那個年輕書生:“難道京城裡頭又有什麼消息?”
“你還不知道?皇上將太后娘娘給殺了,還不讓她的棺槨入皇陵,還將她的名字從皇室名冊上勾去了呢。”書生輕蔑的看了齊敏一眼,見他穿着一件粗布衣裳,有些瞧不起他:“你不過是個做體力活的,問這些有何用處!”
齊敏沒有出聲,只是慢慢的轉過背來,心中有說不出的驚訝,皇上竟然殺了太后娘娘?難怪王爺要舉兵了。那時候他護送着慕微逃出京城,王爺叮囑他護住慕微,不得有半分閃失,可他的語氣裡頭,卻還未有要舉兵謀逆的意思。他一路逃了過來,路上也沒聽着有什麼動靜,他還以爲王爺是不準備動了呢,沒想到今日忽然又聽到了這樣一個消息,不由得讓他心中有幾分激動。
密州與青州只相隔了百餘里,他要去找王爺,要投在他麾下,爲他衝鋒陷陣!
齊敏低下頭來,拼命的將饅頭往嘴巴里頭塞,很快就滿滿的一大口,端起白米稀飯喝了幾口,又匆匆嚼了幾根鹹菜,他站了起來,將那飯碗一推:“夥計,結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