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康殿內寂靜無聲,衆人都默不作聲,只聽得殿外的雨水沿着屋檐滾落下來,滴滴答答做響,雨勢並不大,卻密密麻麻像無數的銀針掉下來,空氣中瀰漫着甜甜的味道,如一杯濃濃的糖水,沁人心脾。
六月十五,衆妃嬪齊聚壽康宮拜見太后,奈何雨天,太后特下令命衆妃嬪在殿內等候,她們感念之餘更加謹慎,生怕出一點差錯惹太后不快。太后尚未出來,衆妃嬪只靜靜等着,壽康殿內誰都不敢放肆。
半盞茶後,太后才緩緩出來,簇擁着落座。
“衆妃嬪覲見太后娘娘――”
衆妃嬪起身福禮道:“給太后娘娘請安,太后娘娘福壽康寧。”
因着皇后仍在鳳朝殿裡臥牀休養並未前來,故由沈嘉玥領着衆人請安,太后見此只微微蹙眉,心中隱約不適,可也不好說什麼,畢竟這是合乎禮儀的,虛扶起身,“免了,賜坐。”
“謝太后娘娘。”衆人起身,斂衣入座,珠釵翠環搖擺不定。
太后看見坐在後面的舒貴人程挽卿,只淡淡問了她飲食起居,做做樣子,待程挽卿細細回後,點點頭,未有關切之語。她一看見程挽卿總能想起皇后,她不能露出絲毫關切之色,一旦傳到鳳朝宮,恐怕於皇后休養不利。可這一幕落在旁人眼裡,不僅疑惑,更覺皇家無情。再如何,程挽卿有了身孕也是喜事,生下來的孩子也要喚太后爲皇祖母,卻因爲這孩子趕在皇后小產之後到來,便要遺棄他?這對程挽卿和那個孩子而言並不公平,可皇家何時有公平二字,端看掌權者的心思。孩子到底是無辜的呀,縱然很多人不想那個孩子生下來,也覺得皇家做的欠妥當。
太后目視沈嘉玥,又掃視兩側妃嬪,看似隨意,可語氣堅定,不容置疑的說道:“你們多去鳳朝宮走動走動,陪着皇后說說話,開導開導她,知道嗎?”本想讓與皇后同病相憐的妃嬪多去陪皇后,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不忍心說出來,她自己雖沒小產過,可也知道那是怎樣的痛,身爲人母,自然希望兒女皆好,小產過的女人身傷能愈,心傷卻不容易痊癒。
又接着說:“現下皇帝朝政繁忙,無暇顧及後宮,皇后又身子不好,自己仔細着點,別惹什麼事兒,那點子小心思給哀家收起來,哀家眼裡容不得那些子醃臢事,明白嗎?”
衆妃嬪面上未有異樣,皆恭敬應着,可心裡卻不以爲然,皇后失了孩子與自己何干?憑什麼讓自己去開導她?誰來開導開導我?呵,自己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怪得了別人麼?小產也是自己沒福氣而已,活該罷了,還連累旁人。可一些失過孩子的妃嬪則想着是該多去看望,心底隱隱生出些許憐惜。
壽康殿外的小宮女入殿福一禮道:“太后娘娘,皇上來了,在殿外候着。”
太后並不意外,每日都會看見皇上早晚來請安,可謂風雨無阻。皇上孝心可嘉,自己也是高興的。
皇上雖每日都會來後宮,近日卻從不招寢,夜間不是往鳳朝殿看望皇后,便是去錦瑟宮飛雪軒看望有孕的舒美人,但不留宿,宮門下鑰前回皇極殿休息,故而衆妃嬪中有些多日不見君一面的,按耐不住了,卻不敢有多餘動作,誰敢在太后面前裝嬌媚、裝柔弱,大庭廣衆勾引皇上呢!
“快去傳。”
皇上大步入內,衆妃嬪忙起身行禮,“皇上聖安。”而皇上並不叫起,只向太后行禮,拱手道:“給母后請安,母后萬福。”
太后瞧見自己兒子,格外高興,柔和道:“快起來,你國事繁忙實不必日日來了。”皇上起身後才免了衆妃嬪的禮,垂首道:“母后這兒,兒臣自然要日日來的,國事再繁忙,孝道也不能忘。”又問道:“母后身子如何?這天下再大的雨,也悶熱的很,不若送母后去華陽行宮避暑可好?”
太后拉着皇上坐下,眸中滿是欣慰和喜悅,含笑道:“好好好,你日日來,哀家也高興呢,哀家自己下的旨,總不能不作數罷,天也不是很熱,大不了冰塊多放些就是了。你們都不去,就我一老婆子去,一個人也無趣的很,還不如在宮裡呢,也好和太妃們一同說說話。”
皇上一向孝順,除了國事外,都依着太后,太后也識趣,從不插手朝政之事,只一心做自己的太后,皇上也寬心。現下聽太后這樣說,連忙說:“是兒臣想的不周到,不過若母后想二位姐姐了,母后大可讓她們來宮裡住幾日,以慰思念之情。”
知子莫若母,太后一聽便知話中有話意,寵溺一笑,“哀家還不知道你,說吧,有什麼事兒?”
沒有上頭兩位的賜坐,衆妃嬪都站着,聽着母子兩你來我往的話語,有些想家的妃嬪竟紅了眼,她們無比羨慕皇上和太后,她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宮外的雙親,再見到宮外的兄弟姐妹,而沈嘉玥只是默默的想着自己的事,她並不是不羨慕,而是她知道光羨慕沒有用,自己再無法走出皇宮,就是羨慕也不能日日侍奉雙親,日日在她們面前請安,而且女子一旦出嫁便是要以夫家爲中心的,要侍奉的也不再是自己的雙親而是面前的太后,皇上的母親,所以她將這份思念和牽掛埋在心底,只要知道他們都好,便能使自己心安。
皇上知道騙不了太后,照實說:“昨日兒臣去看望皇后,皇后提出想回家省親,兒臣也沒有馬上答應,畢竟慶朝還沒有後妃回家省親的例子,今日來想問問母后,母后是怎個意思?”
太后畢竟是過來人,倒能體諒皇后一二,細細思襯,蹙眉又舒眉,半晌才道:“那就讓尚宮局準備罷,弄出個章程來,之後的歷代皇后皆可回家省親,成制便好了,挑個好日子讓皇后去吧!”
衆妃嬪以爲太后不會應允,太后自己都未曾有過回家省親的榮耀,哪會想到太后一口答應,也覺着皇后命好,福氣好,旁人哪有這樣的福氣。大家嫉妒又羨慕,都盼着有自己也這樣的機會,回家省親並不重要,在妃嬪們的眼裡,上頭爲自己開先例纔是重要的,可這先例並非像沈嘉玥那樣入尚宮局審訊,而是能榮耀家族、榮耀自己的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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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這樣說,其實皇上自己也是這個意思,忙道:“是,那兒臣便下旨了!到時選個好日子,等皇后身子好些了,就讓她回姜府看看吧!”又對沈嘉玥說:“如今後宮你和麗貴嬪在理事,倒時你多盯着這事兒,省的出岔子。”
沈嘉玥福身應允,“是,臣妾明白。”
太后見時辰不早了,自己有些累了,慵懶着說道:“時辰不早了,你們都散了吧。”
衆人也不敢久留,行告退禮,“兒臣/臣妾告退。”
皇上最先離開,他一步都不作停留,還有不少國家大事等着他去處理。衆妃嬪則三三兩兩結伴離去。
沈嘉玥自然和杜旭薇、孫若芸一同並肩離去,趙箐箐則留在壽康宮服侍太后,她解禁後仍在太后跟前服侍,然太后對她也淡淡的再不像從前那樣親密,那樣好,到底有了嫌隙,沈嘉玥雖知原由,也不曾告訴她,怕她難過。真心的付出,並未得到真心的喜愛,連沈嘉玥都需要很大的力氣去承受,何況是趙箐箐,她一向敏感多思,心又很脆弱,故而未曾說起。趙箐箐問起爲何近日太后總是淡淡的,也假裝不知。而想着依附的何瑩瑩,沈嘉玥尚在觀察中,自然不會邀她。
杜旭薇一出殿,眼眶便紅紅的,另兩人哪會不知原由,想勸又不知從何勸起,自己心裡也難受着呢。沈嘉玥靈光突顯,朝她一笑,拉過她的手,輕聲問:“你重得聖寵也不少日子了,怎麼還未有身孕?”又道:“若你有了身孕,孕至八月,你母親也能入宮看你了,雖不能回家省親,可也差不離,你母親還能呆上幾個月呢,與回家省親匆匆見上一面,哪個更好?你不會不知吧?”
杜旭薇眼底劃過一絲豔羨和期待,撫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淡淡一笑,又用帕子擦眼角的淚滴,歉聲道:“倒叫姐姐們笑話了,哪裡有這樣的好福氣。”
孫若芸聽着二人說話,心裡釋然了許多,忙插嘴道:“杜妹妹若沒這樣的福氣,那我可愈加沒了呢!”又裝成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惹得二人輕笑出聲,沈嘉玥輕拍她,笑說:“瞧你這個樣子,好一副沒心沒肺圖啊!”
孫若芸欲辯駁,只見月白宮裝女子款款而來,停了笑聲,行一禮,“文婕妤安好。”杜旭薇也是一禮。
傅慧姍款款而來,對着沈嘉玥行一禮,“惠妃娘娘金安。”又順手虛扶起她二人。
沈嘉玥忙不迭親扶起身,“婕妤妹妹怎的來了?今日不去福柔殿看望宜安公主麼?”又道:“我們三人正要往鳳朝殿去看望皇后娘娘,婕妤妹妹可一同去?”
傅慧姍道一聲,“想與惠妃姐姐說說話,嬪妾也沒什麼事,與惠妃姐姐三人一同去鳳朝殿看望皇后娘娘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