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知何時停下,大地白茫茫一片,整個皇清城籠罩在歡樂與寒冷之中,舉行了一個又一個盛宴,迎來景華三年的元宵節。
每年的正月十五爲元宵節,又稱上元節。元宵之夜,燈火輝煌,大街小巷張燈結綵,人們賞燈,猜燈謎,吃元宵,成爲世代相沿的習俗,將從除夕開始延續的慶祝活動推向又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元宵節一過,新年也就落下帷幕了。
今年冬日,太后下旨在皇清城中過年,故而衆人並未在十一月趕赴暖陽行宮避寒。在皇清城中過年,總是格外熱鬧。自然今年也不例外,除夕夜和元宵節過得尤爲熱鬧,衆妃嬪並着太妃、長公主、皇女一併盛裝列席,參與每年一度的猜燈謎活動。
各式花燈掛在繁花園內,燭光映照着園中嬌花,分外美麗動人,衆人穿梭在園中,有些人結伴賞月吟詩,有些人結伴猜燈謎,熱鬧至極。
沈嘉玥一襲玫紅底繡蝴蝶暗花紋大氅,外披一件銀白貂皮斗篷,望仙九鬟髻上嵌着數百顆珍珠,兩側各插一對紅光珍珠流蘇步搖,長長的流蘇垂至肩,襯着一對紅光珍珠耳墜,閃着微微紅光與燭光相輝映,瓊姿花貌更添風情,臉上粉黛微澤,淡掃蛾眉,白皙滑潤的手腕上套着一隻綠瑪瑙手鐲,玉指上套着長長的金護甲,通身打扮的很襯膚色,白裡透紅之感。身邊的趙箐箐一身水綠底繡花宮裝,外披一件宋錦福壽逶地斗篷,梳反綰髻,髻邊插一隻碧玉長簪,通身素淨又高雅。兩人拉着手說瞧瞧話,迎面來了一個美人兒,互相行了禮,寒暄一番。
和王王后通身高貴的打扮,兩人與她相比根本不夠看的,何況人家是正妻、和國王后,自然高貴,只是臉色不好,勉強擠出一絲笑,沉聲道:“昭容娘娘,五年未曾見面,一切可好?”
沈嘉玥曾爲東宮側妃,偶爾入宮服侍皇后或是參加宴會,與和王王妃見過幾面,兩人亦不算深交,君子之交淡如水,後來她隨和王去了封地,兩人就不再有任何的聯繫,元年新年和王王后因生育世子未曾回京,二年沈嘉玥又在皇清城過年,而她去了暖陽行宮,兩人自然見不到面。如今再見面兩人都很高興,但是一個是帝王妃嬪,一個是封地王后,礙着禮數也只能略略聊兩句,省得上頭起疑。一個妃嬪與封地王后過從親密,說的好聽是妯娌之間關係不錯,可一旦被有心人挑撥便是圖謀不軌。
沈嘉玥含蓄一笑,淡然中隱隱藏着親密,道:“多謝王后掛懷,一切都好,不知王后身子如何?世子與郡主可好?”
和王王后姓孟,很是溫婉柔和,與和王一靜一動相配得宜,兩夫妻也很恩愛,和王是所有王爺中妾侍最少的王爺,膝下有三子二女,其中一子二女皆爲王后所出,除卻太后身邊的文茵公主外,還有一個世子和一個郡主。
和王王后淡淡一笑,“託娘娘的福,一切都好。只是雲意還小,當不得郡主之稱,何況一切未定……折了雲意的福。”
她雖隱晦的提了提,大家也都知道話中之意,無非是皇上還未下旨冊封宗女爲郡主,擔不得這個郡主身份。
趙箐箐見氣氛有些尷尬,只道:“王后的女兒喚雲意?尤雲意,這名字有些飄逸的感覺呢,不過我記得文茵公主的閨名爲靜思呢,怎麼兩姐妹的閨名沒有一個字一樣呢?”
王后聽她提起文茵公主,臉上一僵,說道:“小女兒閨名尤雲意,不過三歲,正是頑皮的時候此次回京未曾帶來,兩姐妹的閨名確實沒有一個字是一樣的,”頓一頓,又道:“因爲文茵公主是王爺的第一個孩子,王爺鄭重定了名字,取‘靜言思之,躬自悼矣’1之靜思二字,而云意的名字卻沒什麼講究,隨便擇了兩個字,覺得順口好聽就用上了。”
沈嘉玥暗暗瞧着她面上不大好,只寬慰她,“你且放心,文茵公主在宮裡過得很好,我和清容華會爲你照顧一二的,你可別太難過了,可喜歡‘文茵’二字?”
王后點點頭,方纔又見了自己的女兒,見她不錯,心放下了許多,直道是個好封號。安王王后喚她過去一同賞花燈,辭別了兩位,急急過去了。
沈嘉玥和趙箐箐也一同賞花,猜燈謎,每猜一個,暗自記下來,憑這兩人聰慧自然猜了不少,一邊走一邊猜,走到一個小小花燈下,駐足了一會子,卻見一身寶藍底水紋織錦宮裝的女子迎面而來,定睛一瞧,原是妙美人李蘭兒,短短几月她從寶林晉升至美人,她的崛起讓不少人私下恨得咬牙,也讓令小儀董瀾湄失了不少寵,在那些看不慣令小儀的人眼中也是一樁喜事。
李蘭兒臉上似有焦急之色,行了禮後,說:“清嬪主,皇上、太后娘娘正在找您呢。”
沈嘉玥瞥見那個做的如玫瑰的花燈上寫着:向誰夸麗景,只是嘆流年。2心中竟生起絲絲涼意,又見李蘭兒臉色,深覺不對,黯聲問:“怎麼回事?皇上、太后娘娘找清容華何事?”
李蘭兒嘆一聲,本想隱瞞,能瞞多久就是多久,如今看樣子是瞞不了,等下去了也是要知道的,遂道:“霸國送…送書信…要,要求公主和親,且指名要皇上所出的公主,所以,所以……”
和親,和親,不會的,婷玉還那樣小,怎麼會和親呢?不會的,絕對不會的。趙箐箐眼眶裡滿是淚水,卻死命忍住不讓它滾落下來。沈嘉玥和李蘭兒見狀忙去扶她,她玉指上長長的護甲很用力的嵌進她兩的手臂裡,幸而冬衣厚實,並未感到疼痛,又小心安撫她沒事的,沒事的。
趙箐箐無助的眼神瞥向那隻花燈,忽然笑了,嘟囔道:“沈姐姐,你說這是天意?”未待沈嘉玥回答,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哀傷的笑,道:“這必然是天意吧,”雙目死死盯着那隻花燈,“那隻花燈上的是謎語,是一句詩,更是婷玉寫在上面的,或許…還是婷玉的寫照吧…”
紙鳶,飛的再高,也有一根線在牽引者手中,牽引者想讓它飛多高,它便飛的多高,只是終有一天會斷線,斷了線的紙鳶從高空落下,且永遠都不會再升起,若婷玉遠嫁霸國,她與斷了線的紙鳶又有何分別?她還這樣小,她不該承受這些的,她不能承受這些的……
沈嘉玥面色也不好,她從小看着婷玉長大,感嘆一聲,“我們去求求皇上、太后娘娘,一定會有辦法的,或許,還沒有決定此事,還有希望呢,你可要振作啊,婷玉的前程還要你這個做母妃的爭呢。”
趙箐箐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掙脫了沈嘉玥和李蘭兒的手,拭去眼眶中的淚水,又理了理衣裳,恢復了剛纔神采飛揚的樣子。三人這才趕往絮綿亭。
絮綿亭裡坐着好些人,太后、皇上、皇后、兩位長公主及幾位妃嬪,三人連連趕過去,一番行禮後站定。
皇后將事情娓娓道來,眼裡劃過一絲輕鬆與可悲之情,待她說完,皇上才問趙箐箐的意思。
果然是遠嫁一事,只霸國的意思是先定下來,等到公主滿十三歲後再嫁往霸國,嫁給霸國皇太子之長子爲正妃,往後很有可能是母儀天下的皇后。趙箐箐自然是不願的,她只有這一個女兒,不管是正妃還是皇后,她都是不願意的。但這事還是要詢問婷玉自己的意思,本想說問問婷玉的意思,可看着皇后眼裡的輕鬆,不免心底生氣,憑什麼我的女兒要嫁去霸國,你的女兒不用遠嫁?不說爲婷玉勸解,反而這麼輕鬆,氣不打一出來,她全然忘了皇后八個月的身孕,直衝衝道:“回皇上話,婷玉雖爲長女,可她不是嫡女,且嬪妾身份也不高貴,方纔皇后娘娘也說了,往後可能是一國之母,想來霸國不願讓她嫁過去的,故而嬪妾以爲唯有宜珍公主的身份最適合,公主的母親是皇后娘娘,身份尊貴,若公主往後也是一國之母那自然是一樁美事兒,且皇后娘娘的學識、氣度、涵養、性情都是最好的,那麼宜珍公主也必然是很好的,若公主嫁過去,霸國皇帝恐怕也會像先帝那樣讚一句‘可堪爲天下之母’,更能促進兩國情誼。何況,宜珍公主只比婷玉小了一歲而已,皇上、皇后娘娘還能以霸國路途遙遠爲由多留公主幾年。”餘光掃向皇后微微顫抖的手,有一絲快意與不忍,她終究還是心軟了,又接了一句:“自然這是嬪妾一番愚見。”
沈嘉玥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她以爲箐箐只是爲婷玉求情,卻不曾想她說出了這番話,望着上面坐着的皇后有些慘白的臉和顫抖的手,只低着頭不說話,也不知該說什麼。她的私心不想讓任何一位公主遠嫁,選擇哪位公主都是兩敗俱傷的下場。
當絮綿亭的氣氛陷入沉默時,妃嬪中不知是誰說了一句話,徹底激怒了趙箐箐——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1靜言思之,躬自悼矣:出自《詩經·衛風·氓》
2向誰夸麗景,只是嘆流年:出自《寒食日早出城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