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公冶翊哲的身影消失在遠處,嘉寧帝的手猝然落了下來,砸在牀榻上。同時一滴眼淚從嘉寧帝眼角滑下,滑過他乾涸的皮膚,落入明黃的枕頭上。
帝王憔悴的面容,虛弱的身軀,不甘的掙扎……
悽然得讓溫蘇心都想要側目,但是,終究她就只是這樣看着他了。看着她的仇人在她面前垂死掙扎,他像一隻落入網的蝶,可憐地做着徒勞無功的努力。
誰能料到,這個主宰大殷命運這麼多年的帝王,最後會這樣可憐呢?
溫蘇心跪在牀榻旁,看着已經不能言語的一代帝王,她笑了,“皇爺爺,您這麼信任輕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爲輕藍的父親是一個十分愚忠的臣子吧?”
嘉寧帝目光落在她身上,似是不解溫蘇心爲什麼突然提起這個,但城府一向很深的帝王看她的目光只剩下暗沉了。
“其實我不應該叫你皇爺爺,我應該叫您一聲父皇的。”溫蘇心笑盈盈地道。
嘉寧帝倏然睜大了眼睛,眉宇卻慢慢擰緊。
“您還記得太子妃嗎?”溫蘇心慢慢地說着,語氣溫柔,像一個乖巧的晚輩,“當然我說的不是先太子妃,而是那個在別人的指使下,被以行巫蠱之術定罪然後自盡的那位太子妃,您還記得她嗎?她是溫相的女兒,叫溫蘇心。”
當溫蘇心說出“溫蘇心”三個字的時候,溫蘇心清楚看到嘉寧帝那本平靜的眼眸,像是遇到飆風突然掀起萬丈狂瀾,犀利如利刃。
“您告訴了我一個秘密,那麼,我也告訴您一個秘密吧,”溫蘇心伏在嘉寧帝耳側,低低地道:“我就是溫蘇心。”
嘉寧帝一把抓住了溫蘇心皓白的手腕,整個人都半坐了起來,一手勉強撐着牀榻,身子便有些搖晃。他目光如箭設在她面容上,殺機如驚電。
若不是她閃得快,抓住的就該是她的喉嚨了。
“您一定沒有想到溫家還有人活着吧?”溫蘇心看着他,巧笑嫣然,“上蒼也覺得你們公冶皇家做得太過分了,
所以才留了我。”
嘉寧帝的力氣竟然出奇得大,抓得溫蘇心生疼,但她還是笑得雲淡風輕。
“雖然您看不到了,但是,終有一日,公冶皇家的男人要付出血的代價!只是多可惜,您看不到您的子孫互相殘殺,您也看不到什麼叫紅顏禍水了……”
嘉寧帝握着溫蘇心手腕的手一抖,身子一傾,便猝然嘔出一口鮮血。那溫熱的鮮血就濺在溫蘇心手上,然後嘉寧帝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溫蘇心緩緩站了起來,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跡。然後將帕子往爐子裡一擱,就燒着了,頃刻化爲灰燼。
“來人!去請王爺回來!”溫蘇心只拔高了聲音冷冷地命令道。
“遵懿旨!”門外內侍應道。
公冶翊哲本就只是氣得出門站在外面廊下,內侍很快就將他請了回來。
嘉寧帝胸襟前濺落密密麻麻點點滴滴的血痕,目光死死盯着溫蘇心。只那血紅看得公冶翊哲心驚,他一個箭步就竄了過去。
“父皇……”公冶翊哲上前去跪在牀榻,再次握住了嘉寧帝的手,“父皇……請您不要走……父皇……兒臣……兒臣……”
公冶翊哲嘴脣緊抿,望着嘉寧帝的視線模糊一片,一隻手無力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溫蘇心退開一步,站在公冶翊哲身後。但嘉寧帝卻是一眼都沒有看他悲痛的兒子,他的視線越過公冶翊哲的肩膀,看向了她,那目光狠毒而憎恨。
只是,生命已經走到盡頭,他再恨也是枉然了。只見他那被公冶翊哲握在雙掌之間的手,倉促地落了下去,寂寂垂落在牀畔。
嘉寧帝斷了氣息,卻死不瞑目地盯着溫蘇心。
大殷的太上皇,駕崩了……
“父皇……”公冶翊哲低低喊了一聲,聲音沉痛。
這一刻,溫蘇心覺得痛苦鋪天蓋地席捲而來,思懿太子死了,嘉寧帝也死了,而溫家的仇,卻尚未觸及冰山一角。
公冶翊哲將自己的臉埋在了那生命
已經消逝的掌心,整個人都不住的顫抖着,像受了致命的傷的動物一樣,有大滴大滴透明液體從那乾枯的手指間涌出。
溫蘇心想,公冶翊哲哭了,原來,他也會哭……
窗外宮闕萬千,白雲遊走,梅花開得甚好,絢麗了一個又一個枝頭。還有不知名的鳥兒在輕輕鳴唱着悅耳的歌謠,春風輕輕吹來,將花叢分拂開。
這樣美好的春日,溫蘇心看着至死都盯着她的嘉寧帝,不知道是溫蘇心看差了,還是因爲心虛,只覺得他嘴角卻有一點詭異的笑意。
溫蘇心摸了摸自己剛被嘉寧帝抓過的手腕上的一圈殷紅,只覺得一陣冷寒爬上後背。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那個老謀深算的老人似乎已經預見了更遠的悲傷的未來。
可是一個人死了,就是死了。這個世界,是屬於活着的人的。
跪在牀榻畔的男子依舊還是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只是他不慣於讓人知道他的脆弱,只是埋首顫曳。
溫蘇心雙手攏進寬大的紅色衣袖中,安靜地站在公冶翊哲身後,“太上皇已經駕崩了,王爺請節哀!”
公冶翊哲聞言才擡起頭,眼睛通紅。
溫蘇心在他身側優雅地蹲下,“王爺,我們都要好好活下去,因爲,我們的仇人還好好活着,是不是?”
“是,要好好活下去!”公冶翊哲冷漠地道。
溫蘇心俯身過去,輕輕抱住了公冶翊哲,“現在不是十四年前,至少現在是我們一起好好活下去,王爺你不是一個人。”
公冶翊哲擡手環住溫蘇心,再用力收緊,他嘴角卻是上揚車扯出笑意,“溫蘇心,不要用真情這種東西來感動本王!你要知道,若是感動了本王,你是要爲自己的行爲負責的。”
當你馴服了一個人,就要對他負責,否則必然會有一出悲劇的。
“我都是王爺的人了,只要王爺不不離,我便不棄。我們是同類,就互相依存,選擇彼此作爲歸宿,這是我們說好的。”溫蘇心笑着溫柔地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