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正在別院裡調琴,突然就被玄奴接去了韓府,說是一會兒要入宮去看貴妃娘娘。她不意外,收拾了一番,抱着琴就上了車。
馬車卻是先到了韓府,玄奴說太傅還在休息,要等一兩個時辰,讓她先去花廳等着。長歌也不介意,等待的時間裡,她可以再調調琴。
韓府的花廳自然是精緻大氣的,入目都是珍器玩物,鑲玉的檀木椅分列兩旁,簾子挽起,裡頭的架子上還擺着好些新奇玩意兒。
長歌進去挑了椅子坐下,繼續撫弄懷裡的琴。這琴是陪伴她最長久的東西。母親給她的遺物,也就只剩這一把琴了。
斷斷續續的音調在廳裡響起,她捻幾個音,又調試一番。最後調好,纖指一劃,便是流水一般的曲調傾瀉而出。
花廳的簾子後頭,有人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聽得一曲琴罷,才鼓掌道:“當真是好琴藝!”
長歌嚇了一跳,站起來警惕地抱着琴。卻見一男子拱手作禮,嬉皮笑臉地道:“嚇到姑娘了?在下秦陽,姑娘進來時不曾發現,讓在下在這裡站了好久。”
秦陽。
抱着琴的手微微緊了緊,長歌往後退一步,看着這笑得風流的人,眉頭皺了皺。他果然還是認不得她,臉上帶的,是看見陌生女子時慣有的調笑。
僵了一會兒,長歌也便放鬆了身子。他總歸是不知道自己是誰的,她緊張也沒什麼意思。
“原來是秦太保,妾身失禮。”屈膝回禮,長歌抱着琴就要往外走:“既然太保在此,那妾身就不打擾了。”
“哎哎!”秦陽連忙攔在門口,看着面前的女子,笑道:“太傅讓姑娘同在下一起進宮,都是要等他起身才行,姑娘何不與在下一起等?”
長歌回頭,看了秦陽一會兒,笑道:“也好,那便請太保先坐。”
秦陽嘿嘿笑着,在一旁坐下,長歌卻挑了他對面的椅子,垂眸抱琴。
這女子,總是讓他覺得眼熟,卻始終想不起來是誰。秦太保一邊打量人家,一邊在心裡嘀咕。雖說朋友妻不可欺,但是早在春風樓的時候他就對這琴娘頗感興趣,如今再見,興趣不減反增。她似乎不太喜歡自己啊。
摸摸鼻子,秦太保打算髮揮自己風流才子的本事,與她攀談一二。
“姑娘介不介意在下隨太傅稱呼長歌?”
對面的女子撥弄着琴絃,漫不經心地道:“介意,長歌是太傅的人,太傅可以直呼長歌之名,太保還是留幾分禮節爲好。”
搭訕的方式真是幾年都不會改變。長歌心裡暗笑,可惜了秦陽不記得,若是記得他當初第一句話也是問她可不可以喚她的名,這會兒該要往地裡鑽了。
秦陽臉上的笑容僵了僵,似乎沒料到這姑娘會這麼強硬,明明看起來很柔軟很好欺負的模樣啊。
“這……那難不成秦某要一直喚姑娘姑娘?”他耷拉着腦袋,很是委屈地瞅着她:“也太見外了。”
是你太不把自己當外人了啊,長歌心裡罵了一句,隨後乾脆彈了一曲《長相思》,免得對面的人再說個不停。
琴聲悠揚,彈琴人隨意將琴放在膝上而彈,不着情緒,卻又有隱藏的情愫跟着琴音流淌而出,聽得秦陽怔愣了好一會兒。
外面天色漸漸大亮,長歌彈了一首又一首,似乎是不想停,不想再聽那人多說半句。
沒有帶指套,手指沒多久便紅了。秦陽看着,憐香惜玉之心頓起,連忙過去按住她,將手拉過來道:“多巧的一雙手,廢了就可惜了。都紅了,便不要再彈。”
長歌一怔,接着便惱怒地將手給抽了回來:“太保未免太不顧及男女之防了。”
素手遠離,秦陽挑眉,蹲在長歌面前笑道:“姑娘不知道,在下是出了名的不拘小節麼?男女之間若是坦蕩,何必要有防?”
長歌深吸一口氣,冷聲道:“太保風流之名,名滿洛陽。可惜妾身已經是太傅的人,由不得太保胡來。你不拘小節,妾身可還要顧着人言可畏。太保若是閒着無事,可以再去春風樓看看,那裡殊女如雲,總有人能排解太保的寂寞。”
儘管她已經壓住了火氣,平靜地與他說話。可言語之間,還是忍不住夾着些刺。
秦陽再遲鈍也該覺察着不對了,擰了眉,仔細看着長歌道:“在下與姑娘,是不是有什麼過節?總覺得姑娘似乎對在下很是不滿。”
長歌閉了閉眼,緩了神色道:“沒有,妾身與太保,以前素不相識。”
琴聲再響,鏗鏘有力。秦陽站起來,退回了椅子上。
外頭的奴僕都忍不住探頭朝裡面看看,這琴彈得美,也彈得怨懟。情感太濃,曲調反而是其次。長歌垂着眼不停地彈,直到門口出現一個人,慵懶地眯着眼,長袍半披,倚着門笑道:
“幾番相思付瑤琴,可惜郎心不在此,絲毫不知。”
按住琴絃,長歌鬆了口氣,站起來行禮:“太傅。”
秦陽還沒回過神,韓朔已經走到他的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衝軒可真是會享受,來我府上,欺負我的琴娘?嗯?”
長歌抿脣,將通紅的十指捏緊,抱着琴站在一旁不再說話。
“子狐,我覺得我好像認識她。”秦陽迷茫地擡起頭來,臉上沒了不正經的神色,有些認真地看着他道:“可是我想不起來是誰。”
韓朔輕嗤一聲,將人一把拉起來,道:“你見着每個女人,都覺得自己是認識她的,這樣的話我已經聽膩了。現在隨我進宮吧。”
“哎——”秦陽被拽了出去,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長歌。那女子依舊安靜地抱着琴,遠遠地跟着他們。上馬車時,也是靠着離他很遠的地方坐着。
平生第一次遇見這樣牴觸他的女子,他心裡有些不服氣了。看着她,默默地下了決心。
這世上還沒有他秦陽追不到的女子呵。
馬車往皇宮而去,韓朔捏着袖子輕咳兩聲,臉上還有些不正常的潮紅。休息將近兩個時辰,身子還是會有些難受。華啓說餘毒只要清了就無礙,可惜他現在連清毒的時間都沒有。
楚瀲灩,她究竟還在不在宮裡?若是不在,那他還追得上麼?韓朔低喘,他說過這輩子都不會再放過她,不論天涯海角,就算是陰曹地府,他也不會放過她!
瀲灩正在庭院裡同含笑休語*魚。
一身雪錦銀花袍,白錦矇眼,瀲灩嘴角彎彎,一邊四處摸索一邊道:“站穩了不準動,不許悄悄躲開我。”
含笑躲在樹後,休語站在庭院中間。一些小宮女四處散躲着,院子裡似乎只有那白衣女子一個活物。
韓朔站在門口看着,捏着拳頭定定地打量了那人半晌,確定是她,才長舒了一口氣。
果真沒有走,這人,昨天當真是害苦了他。既然沒有離開洛陽,又同他說什麼就此別過!讓他夢裡都不得安寧,總看見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白霧裡,再也難尋。
似乎是聽見了這邊的動靜,瀲灩一頓,轉身就往這邊摸過來。
“有人發出聲音了,就怪不得我囉。”她笑着,伸着手朝韓朔抓過來。後頭的含笑和休語看着,都嚇了一跳,想出聲阻止,卻被韓太傅的眼神生生嚇住了。
“咦?這樣高麼?”瀲灩摸着面前的人,捏捏他的袍子,又量了量他的肩膀,之後退開一步笑道:“莫不是皇上回來了,要給臣妾一個驚喜麼?”
沒有人回答她,眼睛被蒙着,自然也就看不清面前人的臉色。瀲灩沉默了一會兒,轉身解開眼上的白錦就往主殿裡走:“沒意思,來了外人你們也不通傳,這一局作廢。含笑,你來當貓,你們繼續玩。”
長歌瞅瞅太傅不太好看的臉色,吐吐舌頭。貴妃娘娘真是最會刺激太傅的人了,剛剛還是那麼溫和的神色,一句話就變成這樣了。
韓朔踏進沉香宮,後頭的秦陽和長歌也便跟上。宮女們沒敢真的繼續玩,倒水的倒水,泡茶的泡茶,沒一會兒就恢復了正常。
“太傅今日進宮,可是有什麼事?”瀲灩坐在主位上,笑吟吟地掃了這三人一眼。
她語氣輕鬆,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眉眼輕靈,似在清水裡洗淨了煩擾,剩下的便是怡然。
韓朔覺得,他一定要去拆了那廟子,將什麼得道高僧都請去高山上住着,別來凡塵誤人事。
“臣怕娘娘在宮裡寂寞,故而將長歌送來陪伴娘娘罷了。”他道:“長歌是很好的琴娘,娘娘若是悶了,也可以與她一起彈琴。”
瀲灩看向長歌,眼神柔和了一些:“總說會再次相會的,長歌姑娘。”
長歌起身,抱着琴屈膝行禮:“妾身給娘娘請安。”
“不必多禮。”瀲灩笑了笑,點頭道:“這份恩情本宮謝過太傅了,還有其他的事麼?”
韓朔皺眉,冷笑道:“娘娘是不是一定要臣說出什麼事,才允臣留在這沉香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