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臣譁然,韓朔一黨跟看好戲似的看着高家人臉色頓變。方纔才說掛印離開的韓太傅,這會兒卻被公主瞧上了要和親,哎呀呀,這可怎麼好?
柱子後頭的瀲灩微微皺眉,那公主什麼眼力勁兒,竟當真還是瞧上了韓朔。滿朝文武好看的又不止他一個,論什麼驚豔世無雙,畫像上能看得出個鬼!
“皇后,這可怎麼辦?”司馬衷苦惱地道:“太傅已經離開了,朕去哪裡再找一個韓子狐給公主?若是此次聯姻不成,怕是邊關百姓又要受苦。”
高氏黑着臉,高家的人也都不說話,大殿裡一片沉默。皇帝扭頭看着秦陽等人,那幾個吊兒郎當的這會兒更是沒個正經,已經扭身在相互商量晚膳要吃什麼好了。
見情況僵着了,也沒其餘辦法。楚將軍淡淡地道:“今日且到這裡吧,公主到了驛站,想必明日纔會進宮。還可以拖上一陣子。”
高家人找到了臺階,全部順溜地離開了。朝臣紛散,瀲灩從柱子後頭出來,皇帝苦着臉看着她道:“哎呀呀,這可怎麼是好啊愛妃?”
瀲灩有些疑惑,問他:“皇上,你當真將所有畫像都給公主看了麼?朝中比韓朔溫柔之人不少,怎的偏生就讓那公主看上太傅了?”
帝王眨眨眼,點頭:“畫像是都送去了沒錯,其餘的,朕也不知道哇!”
這情況,怎的像韓子狐早就料到了,在這兒玩了一招以退爲進。他辭官,公主偏要嫁,那還得巴巴地去將人請回來啊。他韓大爺豈是人叫回來就肯回來的?又不知還要出什麼難題。
不過,無論如何,她不去。要去請人,隨便江隨流抑或是長歌畢卓都可以。她纔不要再傻傻地自己跳火坑。
“時候不早了,皇上要擔憂也得先回去休息。腿上的藥也該換了。”她回神道:“至於太傅那邊,皇上派人去請,若是不行,皇上親自去,太傅總是會回心轉意的。”
小傻子沉默了一會兒,點頭。解雨臣過來將他揹出去放上龍攆,而後隨着瀲灩一起走。
“統領大人可是有話要說?”瀲灩小聲問他。
解雨臣點點頭,捋一把鬍子,低聲道:“微臣覺得這事兒有些蹊蹺,明日出宮一趟,找張大人商議一二,回來再同娘娘稟告。”
瀲灩想了想,如今宮外是什麼情況她也不知,大哥出去一趟也是好事。她便順口囑咐一句:“有機會的話便去驛站瞧瞧,若是能看見那公主是什麼模樣,自然是最好。”
解雨臣看了她一眼:“娘娘看人家容貌做什麼?”
心裡還有什麼惦記着的東西放不下不成?
瀲灩微微一笑,道:“沒事,好奇罷了。使臣一般是在下午覲見,你趕着些,午時能回最好。”
“是。”
長長的宮道,紅牆黃瓦,瀲灩一步步走着,心裡安靜得很。
她早說過不在乎韓子狐將如何了,即便她肚子裡是他的孩子,可是從姻緣廟開始,她便告訴過自己,她心裡不會再有他。無論如何。
如今君要娶親,她不過是個看客,無足輕重,也不應該有什麼感情波動。
深吸一口氣,瀲灩摸了摸自己微微有些突起的肚子,輕輕笑了笑。
“愛妃?”龍攆上的人探過頭來,靜靜地看着她。
“嗯?”瀲灩轉頭:“皇上怎麼了?”
“愛妃想太傅娶匈奴的公主麼?”司馬衷深深地看着她,眼裡的情緒都壓在清澈的瞳孔之下。
瀲灩一笑,道:“不是臣妾想不想的問題。太傅娶了匈奴的公主,對我大晉,無論哪方面來說都是最有利的。且…萬一哪朝出什麼亂子,也是在太傅身上,傷不着皇上什麼。既然公主都看上了,這段姻緣,便也算是天成。”
司馬衷心裡嘆息一聲,點點頭朝瀲灩笑笑,然後規規矩矩地坐了回去。
到底誰纔是傻子。說這麼違心的話,眼裡的情緒卻是藏也藏不住。沉心啊,什麼時候才能肆無忌憚地將所有情緒都展現給他看呢?
韓府。
韓朔悠閒地坐在庭院裡同裴叔夜下棋,他換了一身青白色的袍子,玉簪束髮,褪去一身的沉斂氣息,像是閒坐的少年,眉目間都是輕鬆。
裴叔夜一邊落子一邊看他,輕聲道:“如此一來,太傅…不,子狐兄似乎是脫了枷鎖,活得更自在了啊。”
無瑣事纏身,想見他的官員統統被關在了門外頭,現在門口還跪着一羣人呢。這廝倒是優哉遊哉了。
韓子狐笑得儒雅,手裡玉做的柄扇一展,萬分風流地道:“韓某好不容易從俗世裡脫身,怎麼能不活得更自在?高家要什麼我給什麼,我可真是個好人。”
見過誇自己的,沒見過誇得這麼不要臉的。一旁的秦陽腹誹,高家人這會兒是大氣都不敢出了,躲在高府商量對策呢。要不是拉不下臉,這會兒怕是要跟外頭的人一起跪着。他韓大爺要是不點頭允了獻身,滿朝文武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說來也奇怪,聽說公主選婿,是將我大晉滿朝文武的畫像都拿去瞧了。子狐兄怎知道那公主一定會看上你?萬一她喜歡的不是你,那這一步棋,豈不是走不了了?”裴叔夜笑問。
韓朔慢悠悠地吃了一片黑子,而後將脣邊的笑意一點點收斂了:“不是我先知道,而是那背後的人,壓根就是隻想讓韓某當選。據說那捲軸裡頭,只韓某一人的卷軸格外精緻,軸子上還鑲了金。另去遞畫像的人,可是將韓某上天入地一頓好誇。嘖嘖,不被看中,可都對不起那人的心思。”
這情況顯然是秦裴二人不曾想過的,皆是驚訝地看着他。韓朔微微一笑,打了個呵欠道:“這些是宮裡的人告訴我的,嘖,當日送畫,貴妃娘娘也在吶,也沒幫韓某把畫像給拿出來,真真是傷了我的心。外頭那羣人就交給你們了,我要去養傷。”
說着,韓大爺瀟灑起身,進屋去將門一關,便什麼都不管了。秦陽和裴叔夜面面相覷,而後出門去,就見得一羣人哭得跟什麼似的。
“國不可一日無君,更不可一日無太傅啊!太傅請快回朝,官印臣等已經拿回!”
“太傅乃國之頂樑,一屋無樑,則必塌也!”
“太傅……”
秦陽掏了掏耳朵,無奈地道:“不知道的還以爲韓府辦喪事呢,一大羣人,跪在這裡哭什麼哭?韓子狐說他累了,休息去了,各位大人請回吧。”
光祿大夫王騎朗聲道:“太傅若是不歸朝,臣等便長跪不起!”
“對!長跪不起!”衆人跟着應和,嗓門大得讓人頭疼。秦陽沒忍住,一腳就給人踹開了,罵道:“還長沒長眼睛了?太傅辭官是他自個兒願意的不成?你們在這裡哭有什麼用?”
跪着的都是些文臣,酸腐之氣太重。被秦陽這當頭棒喝,這纔想起來好像該找皇上和皇后來處理此事。
於是,王騎帶着羣臣站起來,麻利兒地又扭身往皇宮去了。
外頭鬧得沸沸揚揚,百姓的飯後談資又得到了極大的豐富。匈奴公主下榻的驛站附近也開始有人蹲點,都想看看這要嫁給韓朔的女子,長的是什麼模樣。
解雨臣第二天出宮,街上的餘熱還沒散去。隨意走着聽見的都是關於這次韓朔辭官和匈奴公主的消息。
有人甚至在猜,韓太傅是不是還對貴妃娘娘一往情深,知道公主要嫁給他,不願意娶,故而辭官以躲避?
他聽得冷笑,百姓就是愚昧,壓根不知道真相,只會往感情的路上猜。韓朔要是有那樣深情的心思,便配不上一個“狐”字了。
驛站守衛很是森嚴,由於最近不太平,進出的管制都相當嚴格。但是解雨臣拿着的是皇宮的令牌,威逼利誘地哄了守衛幾句,還是從側門進了驛站。
匈奴使臣在前院,公主在內院。解雨臣穿的是禁軍的鎧甲,一路上也沒多遭盤問。只是進入內院的時候,他留了個心眼,沒走門,選擇了翻牆。
內院很是安靜,只有匈奴的婢女偶爾走過。主屋的門窗都是打開的,裡頭還傳來些聲音。
“……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似乎是有客比他早到啊?解雨臣摸了摸鬍子,隱了氣息蹭到窗戶外頭去,做了一回小人行徑——偷窺。
琳琅香閣,濃濃的薰香味兒,屋裡的擺設大概是按匈奴的習慣,屏風都撤了,一眼就能看見屋中間的桌子。那裡坐着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背對着他,女子正看着男子,線條分明的臉上帶着些紅暈。
這便是匈奴公主麼?解雨臣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胡女,心裡有些黯然。匈奴的樣子,除了皮膚比大晉女子差些,線條更分明些,其餘的當真也沒有什麼區別。
胡女現在,不知道去哪裡了啊。若是大晉與匈奴修了共好,他還能不能……能不能再見她一面?
“韓某今天,冒昧了。”男子開口說話,聲音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