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大方,那便將軍餉每斤都再降低兩文如何?”瀲灩眼神空洞,嘴裡卻還這麼說着。
楚飛塵垮了臉:“每斤再低兩文,那可當真是要小弟我傾家蕩產啦。二姐你還是別操心這些了,大夫說你身子不是太好,得養上好長一段日子呢。”
瀲灩點點頭。
“皇上也真是,知道你不安份,就該把你關在宮裡不放出來纔對。”'
提起司馬衷,瀲灩笑了笑:“他在縱容我,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不過大概就是讓我想做什麼都去做的意思。”
楚飛塵挑眉:“這姐夫不錯,雖然你不見得會像喜歡韓朔那麼喜歡他,但是他比韓朔靠得住。”
中間發生過什麼楚飛塵是不知道的,但是現在看來二姐與韓朔是再難在一起了。皇帝姐夫倒是還不錯。
瀲灩又開始走神,被抱回院子裡放着,呆呆地喝藥不說話。只是在楚飛塵要寫信的時候阻了他,拿過筆來親自寫。
戰報飛傳,韓軍一月之內連續八次攻城,皆沒能破城。韓朔一方休戰,糧草不足,等待補給。司馬衷這方也輕鬆不到哪裡去,弓矢將盡,糧草也要用完了。將士們最近喝的粥也越來越稀。
“江大人在路上了,糧草不久便能到。”胡天拱手朝座上的人道:“皇上不必太過憂心,保重龍體要緊。”
司馬衷輕咳兩聲,手下意識地往旁邊抓,卻抓了個空。
沉心還沒回來。
“嗯,只要有糧便好辦。”帝王沉聲道:“楚將軍一方若能完成任務,新都便還有救。”
只是救下來做什麼呢?他手心空落落的,心裡也空落落的。
他突然很想看見她,看她笑起來眼眸裡溫柔四溢的樣子,看她明明在硬撐,卻告訴他沒關係的樣子。
他的沉心啊,不知什麼時候變得這樣重要,重要到她不在身邊,他都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猛烈地咳嗽了幾聲,司馬衷捏了帕子,頗爲煩躁地丟開。
韓子狐,當真是隻狡猾的狐狸呵。
兩日之後,江隨流回到新都,帶來了他們最缺乏的糧食,也帶回了瀲灩的親筆書信。
帝王接過來看,字應該是左手寫的,卻不知什麼時候也練得很是清秀了。
“吾皇親啓,臣妾在千城遇見失散多年的弟弟,身體有恙,現暫住他府上。”看着那字,彷彿她站在他面前似的。司馬衷微微一笑,接着往下看。
“等臣妾身體恢復一二,定當回來與皇上並肩爲戰。”
並肩麼?帝王笑得滿足,他喜歡這個詞。沉心與他並肩,他會有什麼都不怕的感覺。
接着寫了千城的一些事以及糧草的花銷,他都一一看了。目光落在糧草數目和金額上面之時,忍不住嚇了一跳。
“江愛卿,愛妃是不是寫錯了數目?”帝王頗不敢相信地指着信問江隨流:“那些銀錢,怎麼能買這麼多糧食?”
江隨流聞言也是笑:“臣也不知道娘娘怎麼辦到的,不過數目的確是沒錯。太尉大人已經讓人將剩下該付的錢運往千城了。”
司馬衷錯愕半晌,繼而失笑:“朕怎麼忘記了,她有天生的好運氣和會動的腦子。”
這樣算一算價格,簡直是明搶了。
江隨流沒再說話,也沒把楚飛塵那兩萬石糧食見面禮的事情說出來。
娘娘說,這孩子不必再告訴皇上了。她已經讓他從假山上摔下來一次,欠他的,早已經還不清。
有了糧草,新都重修守戰之具,士氣大振。然而韓軍似乎改了戰略,重兵守着新都,卻又分了幾支軍隊,將新都周圍的城池一個個拿下,像是要把新都孤立出來一般。
這場仗難打了起來,司馬衷身體的情況越來越糟糕,胡天幾次忍不住問御醫,爲何帝王身子會不見好。御醫只是搖頭,說調理不夠。
瀲灩聽着楚飛塵說戰況,她在千府休息了一月,楚少爺什麼珍貴藥材都給她吃,死人都能吃活了。大夫終於百般保證無論瀲灩怎麼奔波孩子都不會有問題之後,瀲灩才下牀打算動身回新都。
然而,沒等她上車,卻有消息來說,皇帝往千城來了。
“怎麼回事?”瀲灩微驚,好端端的怎麼會來千城?新都不用守了麼?
“大概是謝戎正帶兵想要攻下千城的原因吧。”楚飛塵漫不經心地道:“千城是供糧的後方,他們想來斷,皇帝親自來保也不稀奇。”
瀲灩聽得皺眉,不過月餘,戰況就激烈到這樣的地步了麼?
千城有些不安的騷動,百姓紛紛逃離。
瀲灩站在千府門口等着,她最近嗜睡又想吐,站不了一會兒就要靠在楚飛塵身上睡着了。
有溫暖的懷抱將她整個人包容進去,清朗好聽的聲音喚回了她的神智:“愛妃,怎麼困成了這樣?”
瀲灩睜開眼,帝王眼裡都是溫情:“天氣冷了,着涼了怎麼辦?”
楚飛塵瞋目結舌地看着這傳聞中的皇帝姐夫,被他這溫柔的模樣嚇得倒退了三步。
不是吧,二姐這麼彪悍的人,怎麼能有一個這麼溫柔的男人?楚飛塵很震驚,雖然覺得這畫面看起來讓人心動,但是他潛意識裡總記得二姐與當初的韓朔正桃花林裡對立而站的模樣。一個冷冰冰,一個笑嘻嘻。雖然沒什麼愛意,倒是看得讓他覺得習慣。
皇帝姐夫太溫柔了啊…
“嗯,最近沒睡好。”瀲灩朝他笑了笑,伸手將他有些散了的披風繩結給重新系好:“進去說吧,外面冷了。”
楚少爺下巴快掉在了地上,二姐對皇帝姐夫也好柔和,根本不是追打他那時候的母夜叉模樣嘛!
一定是他太久沒與二姐見面了,所以纔不瞭解她平時與姐夫怎麼相處的。看着看着就該習慣了吧?楚飛塵嘀咕着,跟着他們進去。
“對了,這是楚飛塵,也是千城的糧商。”瀲灩同帝王說了一會兒話纔想起後頭有個弟弟,連忙拉過來介紹。
司馬衷挑眉,總算明白那糧價是怎麼回事了。楚家次子,竟然成了富商,真是有意思。
“草民見過皇上。”楚飛塵規規矩矩地行禮。
“自家人,不必多禮。”帝王伸手扶起他,輕咳兩聲道:“朕還要謝你對沉心的照顧。”
楚飛塵笑道:“自家人,不用謝。皇上給草民題塊匾額就行。”
瀲灩翻了個白眼:“就你算盤打得精。”
“無商不奸可是您說的。”楚少爺笑道:“再說我外甥…”
剛提到這兩個字,腳背就被人狠狠地踩了。瀲灩回過頭來看着他,笑眯眯地道:“二弟真是不會長記性。”
楚飛塵痛得齜牙咧嘴的,這纔想起來自家二姐吩咐過,絕對不可以將她懷孕的事告訴皇帝。
雖然很納悶爲什麼,不過他是答應了的。這不是一時口誤了麼!
“外甥?”帝王好奇地看着他。
“外甥…是外面生意的簡稱,外生嘛哈哈,商人說話都簡便。”楚飛塵擦了擦汗,笑着圓過去。
司馬衷覺得這孩子有些奇怪,不過有人天賦異稟,行爲奇怪也算正常。
“皇上是親自來千城守城麼?”瀲灩道:“臣妾正想回新都。”
帝王勾脣笑了,手指輕輕劃過她的眉眼,嘆息道:“若是朕說,朕只是任性地想來見愛妃了,愛妃會不會着惱?”
瀲灩一愣,隨即拿下他的手:“皇上不要開玩笑,千城也要起戰事了是不是?”
真是不解風情的女人。司馬衷無奈地點頭:“快了。”
他不放心她,所以親自來接。這一次當真是他任性了,然而她不知道。
看着她寫的信,他當真想回一句“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可是又怕她當真不顧身子跑回去。這不,還是自己眼巴巴地跑來了。
“千城沒有天險,若是謝戎帶重兵,被攻下的機會很大。”瀲灩有些發愁:“這可怎麼辦?”
帝王不答,倒是四處打量了一番,誇讚道:“這府邸不錯,很暖和。千城這邊一向很冷,初冬就該下雪了。”
楚飛塵不明白他好端端怎麼說到天氣上去了,只能笑道:“還能住人,新都也同千城一樣冷,皇上與娘娘回去的時候,怕是該穿厚實些。”
瀲灩抿脣看着帝王。
“你別惱。”司馬衷瞧着她這模樣,輕笑道:“總是爲國事煩心,難得出來一趟,愛妃便給朕放個假吧。咱們出去走走。”
心裡很複雜,她聽着戰報,聽着帝王的守城之術,以爲司馬衷定然比從前更具王者之氣,更有天下在握的野心。
但是不曾想,現在看着,他卻更柔和了。與其說是像帝王,不如說像看淡一切的隱者。瀲灩很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從韓營一回來,他就一直是這般模樣。分明努力守着城,卻沒有多在意戰事。
他要放棄了麼?
這念頭閃過,瀲灩連忙拍了拍額頭。不可能,他不可能會放棄。就算皇帝想,滿朝文武也不會允。況且,司馬衷不是會半途而廢輕言放棄之人。不然,他也不必臥薪嚐膽這麼多年。
那麼,他到底瞞着她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