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風是那麼的冷,讓我不停的打哆嗦,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老六,以後,照顧好自己。”龐獨輕輕嘆了口氣:“本以爲,我至少還能護着你兩年,讓你把功夫練起來,可如今……”
“哥……”我只覺得心如刀絞,曾經和龐獨相處的一幕一幕,在腦海中不斷的閃現,這種感覺,就好像一個至親至愛的人,將要遠離自己。龐獨跟我說過不止一次,男子漢大丈夫,寧可把血流乾了,也絕不能掉一滴眼淚,以往每每我難受想哭,龐獨都會厲聲呵斥我,可是現在,我管不住自己,鼻子一酸,眼淚啪嗒啪嗒就開始滴落:“哥,能不能不去……”
“七門的人,不能不奉大掌燈的令。”龐獨搖了搖頭:“就算死,也要去的。”
“哥。”我明知道龐獨不能不去,可還是抓着他的胳膊不肯鬆手,這一刻,我的腦子一熱,脫口說道:“哥,我跟你一塊兒去。”
“傻兄弟。”龐獨很罕見的笑了笑,看着我滿臉的淚水,他似乎也有諸多不忍,微微側了側頭:“只是十年而已,十年而已……老六,記得我跟你說過,咱們河鳧子,生來就是這樣的命,跟大河汛期發水一樣,大夥兒都忙着自己逃命,誰都不肯防汛,最後家園保不住,人也活不了。若是一百個人裡頭,有一個願意去河邊防汛的,也不至於落到無家可歸的地步。這世上不管什麼事,總得有人去做。”
“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經泣不成聲,連一句囫圇話也說不出來。
“老六,我……我求你件事吧。”龐獨轉頭,朝着西北邊望了一眼:“我有個兒子,今年兩歲了。孩子命苦,生他的時候,他娘難產,最後只保住了孩子,沒能保住大人……”
我從來都沒有聽龐獨說起過自己的家事,如果不是此刻要訣別了,他斷然也不會把這些事情告訴我。
“孩子現在寄養在他舅舅家,他舅舅住在黃土窯。”龐獨的眼睛又眯了起來,似乎是在回想孩子的模樣,想着想着,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可那笑容,隨即又變成了說不出的愁苦:“我沒有念過什麼書,也不認識多少字,所以,給孩子取名的時候,就叫他狗子……”
狗子這名字,的確不好聽,但是在我們河灘鄉下有個老例兒,都說賴名好養活,所以,越是那些把孩子看的無比嬌貴的人家,就越會給孩子起個亂七八糟的爛名兒。龐獨嘴上說着自己不識字,所以給兒子取名叫龐狗子,其實,他心裡對這個兒子,必然是萬分疼愛的。
“我沒有當爹的樣兒,從狗子出生到現在,滿共沒有抱他幾回,後來,我離了家,就再沒見過他……”龐獨笑着說道:“他歲數小,可是皮的很,一歲多點兒就滿地亂爬,腦袋撞到門檻上,留了那麼大一條疤……我走的時候,他還不會說話,不會叫爹,到現在,怕是已經能開口了……我……我真想抱抱他……”
我愈發的說不出話,心頭全是苦澀,龐獨的兒子是什麼樣子,我不知道,可是這麼長時間沒見,我看到龐獨的臉上又多了幾處傷痕。
他拋家離子,風裡來雨裡去,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每天拼死拼活,到底是爲了什麼?
或許,就和他說的一樣,這些事情,如果你不做,我也不做,那麼到了最後,大家只能一起等死。
“老六,你得空的時候,就去……就去瞧瞧狗子……他兩歲多了,該能聽懂話了,你見了他就和他說,說我出去辦點事,很快就能回去……叫他聽他舅舅的話……他舅舅認得打鬼鞭,你帶着打鬼鞭去,就知道是我讓你去的……”
“哥……”我流着眼淚,使勁的點頭:“我一定去,一定去……”
“老六,我走了。”龐獨交代完這些,再不停留,幾步跨過淺水,走到那口石棺跟前,翻身跳了進去:“十年之後,咱們再見。”
龐獨一跳進石棺,隨手換上了那套大紅的衣服,紅紅的衣服,襯托着他那張古銅色的臉,外人瞧着,或許有幾分陰森可怖,但在我眼裡,這卻是世上最淒涼的一幕。
石棺載着龐獨,漸漸的朝河心那邊漂去,我不由自主的追了過去。
“老六,不要過來了。”龐獨站在石棺中,我不知道自己看錯了沒有,此時此刻的龐獨,亦是滿臉淚水:“照顧好自己!”
“哥!!!”我一下子跪了下來,放聲大哭:“哥!保重……”
河水涼的刺骨,我卻渾然不覺,一直到龐獨漂到了極盡遠處,再也望不到的時候,我才混混沌沌的站起身。
心彷彿空了,空蕩蕩的,如同自己生命裡很珍貴,很要緊的東西,突然被人取走了一樣。
我拖着沉重的腳步,從河岸走到了河灘上,遠遠的,我能看到龐大一個人站在遠處。
或許到了這時,我才明白過來,龐大此次一出現之後,就全力的絞殺三十六旁門的人,因爲他要去一個地方,連他自己也不能保證,去了那地方之後還能否回來,所以,他必須要在自己臨走之前,儘可能的把危及到七門的旁門人剷除掉。
“從這裡向西,很遠很遠之處,有一個地方。”龐大對我說道:“那裡有些人,一直都在和七門作對。”
“大掌燈,你說的,是不是西邊的人?”
“是,河灘人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從哪兒來的,只知道他們來自西方,所以就叫他們西邊的人。你大概也清楚,這一次,西邊只來了一個金不敵,就帶着三十六旁門把河灘攪的雞犬不寧,若西邊的人再來一些,會有什麼後果。”龐大和龐獨一樣,站立時腰身挺的筆直,他揹着手,遙望向西北:“多年之前,西邊有一個叫做仲虎的人,當年,他敗走河灘,這麼多年臥薪嚐膽,已經是西邊的第一高手,若是這次他也到了河灘,亂世就再難平定。”
“大掌燈,你是要去找那個仲虎?”
“是,唯有擊殺仲虎,才能震懾西邊的人,叫他們不敢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