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馨還記得當初自己聽從父親吩咐, 多與長公主秦藝走動。那時她還不瞭解秦藝,所以對這個傳說不苟言笑的長公主多有恐懼。
但,父命難爲。
洛馨尋了各種各樣的理由去找秦藝, 本來秦藝是不太願意見她的。可到底是耐不住洛馨的熱情, 漸漸也算是有了些許聯繫。
有一次, 洛馨去找秦藝, 聽聞她在院子裡看書, 洛馨便遣退了管家,然後偷摸地去尋秦藝。
那時候,長公主府對於洛馨來說, 並不陌生。
她悄聲來到花園,遠遠地就瞧見秦藝獨自一個人坐在院子裡面看着書。
微風下, 秦藝穿着一身男裝, 側臉俊美, 絲毫沒有女子的姿態。
洛馨小聲喚了一聲,“長公主。”
秦藝聞聲擡起頭, 眼底寫滿了孤寂與薄涼。
那時候的秦藝,還不愛笑。
洛馨笑着走上前,一把奪過了秦藝手中的書,“長公主這是看什麼呢?看的這般用心。”
把書擺正一看,竟然是兵法。
洛馨覺得無趣, 便將書丟到了一旁。她正對着秦藝, 道, “外頭春光大好, 你怎這般無趣地一個人在府裡看書?”
“春光於我並無意義。”秦藝拿起書放到了手邊, 面無表情的模樣讓人覺得很是不好親近。
可洛馨連府裡那個杜旭都能糊弄一番,怎的會連長公主都搞不定呢?
如此一想, 洛馨眯着眼睛笑嘻嘻地挽住了秦藝的手,“我聽說今天街上有花燈,熱鬧的很,長公主隨我一同去逛一逛吧。”
“不——”
秦藝剛準備說不去,結果洛馨手一伸直接捂住了她的嘴巴。
“不許說不去。”洛馨邊說邊起身拽着秦藝的手就要把她往外頭拉,“你這成天不去外頭遊玩,在府裡都快傻了。”
秦藝無心於這種市井小民才玩的東西,可她剛準備開口,洛馨便嘟着嘴扭過頭擺出了一幅委屈的模樣。
“長公主若是不陪我去,我便找不到人陪我去了。”說着,洛馨擺出了泫然欲泣的模樣,“陪我去嘛,陪我去嘛。”
秦藝這輩子最煩心的就是遇到不講理的人,偏偏洛馨便是這樣的人。此人極爲不講理,耍起性子來就和小孩子似的,誰都奈何不了。
有了之前無數次的經驗,秦藝猶豫了一下後便答應了下來。
這日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日子,不過是區區一個花燈節罷了。
在這節日裡,每家每戶都會掛出花燈,花燈上提了詞,寫了每家每戶最大的願望,然後掛在門口,期盼着神明能夠瞧見。
“長公主,我瞧着這些花燈,多半內容都是說想要找個如意郎君。”洛馨抱着秦藝的手臂,任秦藝怎麼努力都甩不開。
洛馨有些路盲,生怕自己走丟了,所以粘秦藝粘的特別緊。一來二去,秦藝雖然對洛馨給出的理由已然明瞭,可素來獨來獨往的她還是有些不太習慣。
“對於民間女子來說,找一個如意郎君便是她們一輩子努力要做的事情。”秦藝略有不屑。
在朝中多年,她看多了男人背叛糟糠之妻,另娶美嬌娘的事例,已然對男人這種生物失去了興趣。
而在軍營的那段時日裡,秦藝這般容顏,又是一個女子,自然是有不少的愛慕者,只是……
在秦藝看來,男人不過是一些可笑而又可悲的生物。
她不是這民間女子,斷然不會讓自己陷入這可怕的關係中。
她要做的是輔佐天子穩固權勢,可不是這些你儂我儂的小情小義。
那時候,在秦藝看來,愛一個人是十分可悲的。可後來她才知道,愛一個人對於她來說不是可悲,而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因爲愛一個人,再堅強的人都會有了軟肋。
“長公主有喜歡的人麼?”洛馨翻看着路上的花燈,巧笑嫣然。
秦藝懶懶地搖了搖頭,“沒有。”
“沒有?”洛馨伸出手指,點了點,“長姐都這般年歲了,都不曾出嫁,難道皇上不着急麼?”
“本宮的婚事,皇上有什麼好着急的?”
“我這沒出嫁之前,我兄長可着急了。”洛馨咧着嘴笑道,“兄長總說,我這般脾氣也不知道是哪戶人家會倒了黴把我討了去,沒想到——”
話說到一半,洛馨捂住了嘴巴,一臉驚恐地看向了秦藝。見秦藝沒有半絲動容,她趕緊解釋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在說皇上倒黴,我是說……”
看着洛馨慌慌張張想要解釋的小模樣,秦藝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那是秦藝第一次在洛馨的面前笑。
那一刻,洛馨都看呆了。
“長姐笑起來真好看。”洛馨一點兒也不吝嗇她的讚美,“長姐應該經常笑纔好。”
經過洛馨這麼一說,秦藝這才發現自己竟然笑了。
她趕緊收斂了笑容,恢復了往日那般冷峻的模樣,不發一語地將自己的手臂從洛馨的懷中抽離,然後獨自一人超前走去。
“長姐,長姐!”洛馨看着秦藝的背影,以爲她生氣了,便小跑着追了過去。
秦藝一言不發,雙手背在身後,雖然未有停下,卻還是放緩了腳步。
“長姐。”洛馨氣喘吁吁地追上了秦藝,伸手便是直接又一次挽住了秦藝的手臂,也不顧秦藝到底願不願意,總之她就是粘着秦藝,甩也甩不掉。
因爲在洛馨看來,秦藝雖然有些不近人情,可是她太孤單了。
偌大的長公主府,除去秦藝自己之外,竟然只有僅僅十位下人,整個長公主府到了晚上更是空曠的就好像一座空宅子一般。
而且秦藝總喜歡獨自一個人,她說她習慣了安靜,可在洛馨看來,秦藝是不知道該如何熱鬧起來。
世俗的喧囂闖不進秦藝的生活,而秦藝的眼底永遠都寫滿了冷漠。
這樣不好。
洛馨要讓這片猶如死地一般的地方變得多姿多彩起來。
“長姐。”洛馨挽着秦藝,小聲呢喃道,“你莫怕,往後若你當真一輩子不出嫁了,還有我陪你呢。”
秦藝眉峰一動,似笑非笑道,“你是皇上的皇后,如何陪着我?”
這麼一說,似乎也的確是這麼個道理。
洛馨很是認真地思考了一番,隨後道,“皇上有後宮三千,可是長姐不同,所以我定然是陪着長姐啊……”
秦藝微微愣神,她扭過頭看着洛馨,將她的模樣深深地刻進了腦海裡。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與她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
陪着她麼?
洛馨見秦藝瞧着自己,頓時笑得更加開心,“長姐這般有趣,以後入了宮,我定然會很想念長姐的。”
有趣嗎?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她有趣呢……
若是這丫頭看見她殺人的樣子時,不知道還會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後來,過了很久很久。
皇室秋獵。
秦藝帶着洛馨一同打野兔,偏偏就撞見了偷偷潛伏進來意圖刺殺秦天放的人。
她第一次在洛馨面前拔劍,然後她不帶任何猶豫地揮動手中的劍,將多名刺客直接斬殺於腳下。
當秦藝收劍的時候,她分明在洛馨的眼裡看見了恐懼。
可下一刻洛馨便紅着眼睛跑到了她的身邊,拿着手中的娟帕一邊擦拭秦藝臉上的血痕,一邊口齒不清地說道,“長……長姐,你疼麼?”
秦藝有些不解,直到洛馨捧起她的手,她才發現不知道何時,她的手上竟然被人劃了一道口子。
不過還好,口子不大,僅僅只是留了一點兒的血。
可這樣的傷口在洛馨的眼裡卻好像秦藝已然受了天大的傷一般,洛馨看着秦藝的手,眼淚竟是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長姐,以後不要做這麼危險的事情了,可好?”洛馨捧着秦藝的手,嗚咽道,“看你這般,我會難過的。”
這還是第一個人與秦藝說,以後不要做這麼危險的事情了。
身在皇族,秦藝本就揹負了輔佐秦天放的責任。
從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訴她,她爲皇族衝鋒陷陣,所以要攬下所有危險的事情。
她可以死,但是皇上不能死。
沒人真正在乎過她的生死,說白了,她也不過是皇族的一枚棋子。
與他人不同的是,她從一出生起,便在被人利用。
那一刻,看着洛馨哭哭啼啼的模樣,秦藝覺得自己內心當中有什麼東西被撥動了似的。
她伸出手,將洛馨摟在了懷裡。
“別哭,你一哭,我便更疼了。”秦藝在洛馨的耳畔出奇溫柔地說道。
洛馨聽了,趕緊止住了眼淚,“真的嗎?那我不哭了,不哭了。”
也就在那時候,秦藝真正感受到了被一個人在乎的感覺。
那種感覺真好,特別的溫暖,溫暖到整個人的心都化開了。
*
彼時,一同回憶的兩個人,都收回了自己的思緒。
秦藝回過頭看向了洛馨,恰逢看見洛馨也在看着她。
那一瞬,洛馨清楚地看到秦藝的眼神在望向她的那一刻,變得格外的溫柔。
是了,那就是愛啊。
爲什麼,這麼多年,她竟然一點兒都沒有察覺出來呢?
洛馨張了張嘴,從她那幾乎被她舔得快要乾裂的脣瓣中說出一句話,“長姐,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