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花鈿委地無人收

朝顏含笑欣賞着他們父女此刻的決裂,心中瞧得明白,朝歌假懷孕乃宮闈醜聞,欺君之罪,可誅九族。但兔子急了尚會咬人,以楚家現在的勢力,朝歌的後位等同他們的權力的維繫,若今日當真廢了朝歌,只怕會引來大禍。夜颯既一早將閒雜人等屏退出去,就打定主意要以這件事爲籌碼威脅父親。夜颯現在最想要的,無非是京畿禁衛軍的調動之權。京畿駐軍十萬,一直由大將軍把持着,無疑是暗藏的最大禍端。

朝歌的目光在殿內諸人中間慢慢掃過,看楚仲宣是憤憤不平,看朝顏是刻了毒的怨恨,到了夜颯身上卻變得複雜萬分,是恨?抑或是戀?

夜颯皺緊眉,一臉假惺惺的痛心疾首:“皇后,你太讓朕失望了。朕先前還不願相信你會做出這等欺君之事,偕同生母欺上瞞下混淆皇室血脈,其罪可誅九族—”他頓了頓,慢慢握緊了手中的茶杯,“但朕念在你我乃結髮夫妻情義,你父親大將軍征戰沙場,又曾爲我朝立下汗馬功勳,朕委實不忍,今日死罪可免,活罪—”

楚仲宣的視線一直停在夜颯的手上,從楊燁奉旨求見的那一刻起,多年戎馬征戰,他已警敏地聽到外面熟悉的佩刀鎧甲兵鐵冷硬之聲。皇帝在豪賭一局,生死一線,自己的反應稍有差池,他必會摔杯爲令,屆時楊燁帶來的人馬將迅速衝進來,楚氏貴戚今日便勢必血濺五步,屍橫大殿。

楚仲宣俯身長跪不起:“臣教女不善,自請辭去鄭國公爵位,上繳京畿禁衛軍調兵虎符,懇請皇上成全!”說罷解了腰間兵符恭敬奉上。自董太后在朝至如今,一直由他把持的京畿禁衛軍調兵虎符,再不屬於他。

他主動獻上這份大禮,夜颯的目的便已達到,自然見好就收。一出連臺的好戲收場,對外宣稱姜氏以出言犯上的罪名被褫奪誥命夫人身份,貶爲庶人,皇后朝歌擅寵驕桀,禁足椒房殿不得外出。

衆人各自散了,前朝還有大臣求見,夜颯便先行離去。朝顏正準備離開,卻被楚仲宣叫住:“朝歌到底是你的妹妹,你何苦要把事情做得這麼絕?”

朝顏慢慢駐足,卻是一聲不響,過了會兒,才聽她笑了笑:“她是你的女兒,我也是你的女兒,你疼愛了她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可我得到了什麼?你有沒有想過,我這些年的日子,是怎麼過的?”

楚仲宣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怪我當初不出手救你們夫妻一事,當年也是被時勢所逼,可我若當真不認你,你以爲你能在上陽宮平平安安活到現在?”

“我不是一個一出生就想着要害人的人,我步步後退,你們就步步緊逼,絲毫不曾給我留過一分退路。誰也不能怪,一切只能怪你們自己。”朝顏冷冷說完便離開。

楊燁此時本還候在殿外等着帶走一干人犯,驀然瞧見扇柄挑開錦簾,而後便是一雙纖巧白皙的素手劃過眼前,他尚不及低頭回避,已對上她微紅的眼眶。

凡遇後宮內眷,外臣理應迴避,楊燁下意識間極快地垂下眼,權作避嫌。朝顏撫扇側首,定定地看他一眼,徑直往前走了幾步,經過他身邊時,卻用着極低的聲音道:“我又欠了你一份人情。”說完這話,宮女已經簇擁着她離去。

朝歌被禁足後,夜颯便將椒房殿一應宮人悉數換掉,嚴旨諭令內外命婦此後無宣召不得出入後宮,一舉切斷了外戚勢力與後宮的聯繫。

京畿兵防權被收回,皇后失寵,外戚大受重創。夜颯趁機提出要肅清宮闈,爲免楊太后出面阻撓,特諭令朝顏與蓮婕妤茉嵐共同協理此事。茉嵐宮婢出身,自然唯朝顏馬首是瞻。

如此一來,他便藉着朝顏的一雙手爲自己肅清了宮中的耳目。

一番雷厲風行的舉措之後,後宮中先前依附皇后的耳目被逐個兒剪除,一干老宮人被放逐出宮,餘下年輕氣盛、頑固不化的,皆被攆至浣衣所、內侍監等苦役之地。朝顏藉機提攜向自己靠攏示好的妃嬪與宮人,開始在後宮逐步培植起自己的心腹與勢力。而在前朝,她靠着表姨左僕射樑夫人徐氏的這層關係暗中籠絡樑澄,又促成樑澄長子與御史中丞千金的姻親,成功將崔冀拉攏。在這權力場中,早就沒有了什麼所謂的親情,利益纔是最大的誘惑,知道將利用的人想要什麼和害怕什麼,才能恩威並施,步步爲營。

殺伐決斷,酷刑苛制,毫不含糊。朝顏開始發現,自己變得與夜颯越來越像。深宮中隨時會降臨的危機令她迅速成熟、歷練。她開始學會深謀遠慮,學會爲自己而活。

四月裡,茉嵐產下一位皇子。夜颯雖登基已近三年,子嗣卻並不多,僅有兩位公主,唯一一位皇子出生不到一個月也離奇夭折。所有人心知肚明,只要皇后沒有誕下太子一日,楚家就不會允許宮裡添丁。而今茉嵐的孩子能平安出生,已是大幸。

男人通常對自己的第一個女人有着莫名的情感,即便茉嵐出身卑微,這些年聖寵雖不至隆厚,夜颯每個月卻也有那麼幾天會歇在她宮裡。如今小皇子出生,她立刻就從美人晉了貴嬪,地位僅次於九嬪之首昭儀。

麒麟殿今日熱鬧得很,宮中上下無人不來恭賀小皇子的出生。夜颯駕臨時,朝顏也陪在一旁。初爲人母的茉嵐見他來,忙笑吟吟地命乳孃將小皇子抱過來:“皇上抱抱皇子吧!他很乖的!”

乳孃喜滋滋地將小皇子抱了過來,原本乖巧的嬰孩兒一到夜颯懷裡,卻頓時呀呀哭起。他一臉的不知所措,笨拙地抱着哄着,表情僵硬,目光中卻多了幾絲難得的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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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顏在一側默默瞧着,心中似苦似澀。不錯,那是他的孩子,至親骨肉,父子親情,會承繼他的姓氏,連身體裡也流着跟他一樣的血。

他微笑地哄着自己的皇子,一旁的茉嵐則笑着引導他怎樣抱,眼睛裡流動着只屬於女人的溫柔與幸福。這般看去,彷彿他們纔是真正的一家人。

朝顏平靜地注視着,彷彿在一瞬間終於找到了活着的方向。

原來,孩子對女人而言,竟是那樣重要的存在。他將是母親最親最親的人,他的身上會流着母親的血,更是母親生命的延續。

又是十五,月圓。祖制每月朔望日帝后同寢,夜颯今夜卻也任性一回不顧宮規,翻的仍是茉嵐的牌子,留宿昭陽殿。宴席上三杯兩盞淡酒飲下,回到昭陽殿時,夜颯依舊精神奕奕,朝顏心緒煩悶,難得飲了幾杯,竟有些醉了。

酒醉的她,神采沒了淡漠,只剩微醺的迷離,那是屬於女子的嬌媚。他情不自禁地拉着她的手:“阿嫣,你愛不愛我?”

朝顏伸手鉤住他的脖子,醉態迷離地笑:“嗯……我愛你。”她醉了,也不知這話是否真心。

她已經迷失,她把從前的自己弄丟了。也許她生來就是這樣放蕩的女人。

這一刻,身體、意識皆不是自己的,天地洪荒之中,所有皆是虛幻,沒有人來救她,她是風雨中的浮萍,無根無依,漂浮不定,只能緊緊地,緊緊地抓住眼前這一人,只能。

卻又在頃刻間,他倏然遠去,前一刻眼底的似水溫柔皆成幻象,再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痕跡。

“別怕,別怕……我在這裡……”夜颯貼在她耳邊淺吻低哄。

她忽然低低地哭出了聲,伸出手抱住他,卻握着拳,重重捶他的肩背,一下,一下。他便不動,任着她打。她還是哭,哭得那樣傷心,眼淚大顆大顆地順着臉頰滾落。夜颯徹底慌了神:“阿嫣,別哭,別哭……你一哭,我心裡就難受,求你……別哭了好不好?”

朝顏只是哭,在他肩上又掐又咬:“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恨吧,你恨吧……”夜颯去擦她臉上的淚,她卻不讓,伸手拼命想推開他,他就是不肯放手,將她箍在懷裡,抱得死緊,什麼也不說,只是抱着。

很久很久後,才聽到她的聲音,低低的:“我想要個孩子……”

端午節將至,天氣也變得熱了起來。今年的夏天來得格外早,悶熱的天氣令朝顏說不出的煩悶,整日貪涼待在殿裡,人也變得越發乏了。夜颯見她懨懨的模樣,也跟着無趣起來。還是馮順兒嘴巴伶俐,隨口說起端午時相國寺有廟會,城裡也格外熱鬧,街上買糉子、賽龍舟的……呼啦啦擺了滿條街。

朝顏似乎來了興致,只說幾年不曾出宮,想出去瞧瞧熱鬧。這兩年她回宮後,夜颯安插的盯着她的眼線一直不曾鬆懈,他到底還是防着她的,現下難得見她開口,他猶疑幾番也準了,二人換了一身尋常百姓裝扮,便出宮瞧熱鬧去。

周朝民風保守,貴族女子自矜,除了每年上元夜有機會出來走動,平日裡都是閉門不出。除卻當年出宮求父親那次,轉眼進宮竟已八年。八年來,她沒有上過街,幾乎沒有和宮外的人說過話,現在再面對外面熙熙攘攘的街市,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陌生感覺。

人潮擁擠的街頭,他們與世間尋常夫妻一樣,他牽着她的手往前走,將她牢牢護在身後,但凡她多瞧了兩眼的東西,就命隨從一應買下。她被路邊爲人畫像的畫師吸引住,停步下來瞧着。民間畫師的畫藝堪絕,只要給了銀子,當場就能照着客人的模樣畫出畫像來,畫師見朝顏在瞧,便含笑招呼他們。夜颯問:“畫一幅要多久?”

畫師笑道:“公子和夫人稍坐片刻,很快就好。”

在街頭他們攜手並肩而坐,初夏的陽光和煦地灑在身側,明媚得幾近美好。

作畫的過程漫長而安靜,夜颯卻始終握着她的手。臨到描摹二人的表情時,畫師有些爲難地擡起頭來,笑着道:“夫人您再笑一笑就更好了。”

朝顏有些僵硬地扯出一絲笑,卻反而不知應該怎麼笑了。身邊的夜颯不許她這樣敷衍,在她手心輕撓,她耐不住,偏就不笑,夜颯卻眯起眼,湊近她臉前低聲威脅:“你再板着臉,再板着臉試試!”最後一句已然帶了促狹之意,“再板着臉我就親你!”

這一刻,他的臉近在咫尺,美得驚心動魄。

眼角斜狹上挑,桃花雙目不笑亦含情,收斂去素日的邪肆戾氣,剩下的只是薄薄的水霧與幼童般的單純明澈,一切與精緻的五官糅合在一起,便成了攝魂奪魄的俊美。只怪那陽光太明媚,金燦燦的一片,晃花了她的視線;只怪他的懷抱太過於溫暖,讓人墜身迷夢,亂了她的心神。

他們似乎從來沒這麼貼近過,他們又似乎第一次真正如此貼近。

她看着他,終於彎了眼角微笑,只帶着屬於女兒家的嬌媚。

畫師捕捉到這一瞬間的美好,寥寥數筆下去,勾勒出了女子彎眉淺笑的動人神態。

畫卷上的兩人比肩齊坐,執手相望,他看她的眼神最專注,她看他的眼神最溫柔。

城東酒肆的廂房裡,門口幾十名便服的羽林衛嚴陣以待地昂首守着,夜颯坐在裡間閉目養着神,只有朝顏興致甚高,推開窗好奇地望了望樓下熱鬧的街市。酒保從未見過客人這般的架勢,端着酒菜戰戰兢兢地來,又立馬掉頭溜了出去。

朝顏道:“你看你的侍衛,把人家嚇得都不敢多留了。”

夜颯睜開眼噙着笑:“這裡不比宮裡,該防的還是要防。”

四德取了銀針進來逐一試探酒菜有無毒,朝顏嘆口氣:“好不容易出來走一趟,也要這麼草木皆兵、如臨大敵,還不如宮裡自在。”

正說着話,歌伶已經抱着琵琶進來,見裡頭二人舉止氣度不凡,也提了十二分精神伺候着,躬身問夜颯想聽什麼曲子,夜颯轉臉見朝顏一臉意興闌珊,握了她的手問:“你想聽什麼?”

朝顏說隨意,那歌伶見二人皆是男裝打扮,眉目生得極好,又舉止親密,便賠着笑道:“這位是公子的夫人吧,一看你們就有夫妻像。”

朝顏一怔,夜颯卻挑了挑眉,笑着問:“是嗎?”

“可不是?肯定是夫妻,連眉眼都生得像!奴家沒猜錯吧!”

朝顏微笑不語,夜颯卻極高興:“嗯,家姓周,她是我夫人,祖籍江夏。”

朝顏仍是微笑着,心中卻五味雜陳,也只有在宮外她才能堂堂正正坐在他身邊。

伶人笑道:“原來是周公子和周夫人,看你們夫妻生得這般配,那奴家就爲二位唱一套江夏的民間小調吧!”她躬身再施了個禮,這才坐下調好弦,撥絃唱了一曲。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知得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調子好,詞也極好,這曲子在江夏人人會唱,朝顏聽罷若有所思,而夜颯似乎興致很好,命四德好生打賞了那伶人,才令她告退。待房裡只剩二人時,朝顏才笑:“聽見了嗎?她叫我周夫人。”

他不語,只是看着她。她心中忽然難過起來,只低頭斟了兩杯酒,遞給了他一杯,舉杯笑了笑道:“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常相見。”

夜颯依舊一直看着她的臉,眼睛裡水霧瀲灩,過了好久也微微一笑,接過她敬的酒仰頭一飲而盡。下一刻,卻又驀然將她擁進懷裡,緊緊地,緊緊地,彷彿要抱住苦苦追求了一生才換來的珍寶。

很久很久後,才見她擡起臉,聲音卻低得幾乎聽不清:“夜颯,你真的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嗎?”

他低頭看着懷裡的她那深幽的眸子,那裡頭藏着他看不清的哀涼,彷彿是最後一抹將要暗淡的光。他知道現在她是認真地在問,他也知道,她真正想要的不過是一生一代一雙人的平靜相守,一段可以看得見摸得着的未來。

而朝顏心裡也都明白,在民風保守的當朝,迎她回宮,夜颯已經遭受了來自朝臣的極大壓力,坊間也早傳得沸沸揚揚。身爲一朝天子,若當真力排衆議冊封寡嫂爲妃嬪,恐怕屆時他將一世英名全無,遺臭青史。

此時朝顏眼裡那抹零星的光,早已徹底暗淡,連一丁點兒遊離的火星都不曾留下。

很多東西不能看得太透,很多人,也不能離得太近。

他仍然要她再等,可她等不起了。要麼現在,要麼絕不,永不。

她已經二十歲了,一個女人一生之中,沒有多少個二十年。朝顏想,這大概是上天在逼她做抉擇,這輩子,她註定不能愛夜颯。

從酒肆出來,還未行得幾步,驀然就瞧見街市那頭忽然有聲疾喝道:“閃開!大將軍府的馬,都讓開!”

話音未落,就見幾個男子騎着棗紅大馬橫衝直撞地往這邊疾馳而來。這街上人潮洶涌,乍見有人集市馳馬,一瞬間,瘋擠的人羣忙着散開,有人在溼滑的街上跌倒,有人拼命往街邊跑,叫喊聲混作一片。縱是幾十名護衛也瞬間被瘋擠的人羣衝散。

夜颯顧及着朝顏會被人羣擠散,下意識地抓緊了她的手。他本是無意中一偏頭,卻發現她也正看着自己,眼神竟似藏着萬語千言。

看着她的眼神,他忽然預感到她將做出什麼決定。

不及他反應過來,朝顏忽然用力掙脫了他的手,然後朝他微微一笑。他愣在那裡,看着她轉過身,迅速消失在擁擠的人羣中。

茫茫人海里,再沒有她,可是前一刻,他分明還握着她的手。

一瞬間,夜颯終於明白剛纔在酒肆裡她爲何會忽然問那樣的問題,那是她給他的最後機會,可是他沒有珍惜。這些日子她對他的百依百順,她對他難得的脈脈柔情,原來爲的只是讓他放鬆警惕,好有今日的逃離。

朝顏隨着人潮一路往前,步子輕快,如同剛被放出牢籠的雲雀,身邊到處是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羣,甚至連空氣都是陌生的,卻帶着熟悉而遙遠的味道,彷彿是自由。

頭頂是五月的驕陽,街道的青石地板上是她獨立的身影,身邊熙熙攘攘的路人神情冷漠,有人撞到她,踩到她,她不停地躲閃,直到被逼到角落裡。朝顏絲毫不敢鬆懈,仍覺得到處都有監視她的眼睛。

她想逃走,卻不知到底該往何處走。這些年,她一直被關在宮裡,近乎與世隔絕,她甚至不知道如何與外面世界的人交流。

街頭幾聲疾哨吹起,人羣開始躁動起來。驍騎營、羽林衛、禁衛軍全部出動,在街道兩頭拉起了長繩,不準任何人進出。圍觀的百姓在說:“官兵在搜人,這附近的幾條街都被封鎖了。”

混亂的街頭,朝顏一個人站在那裡,巨大的挫敗感襲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知道,在皇權天威面前,自己是逃不掉的。

面前有人朝她走近,朝顏擡起頭,就看到戎裝佩劍的楊燁已經帶着人馬站在她面前。

楊燁道:“京城裡現在到處都在找娘娘,臣即刻就送您回宮。”

“可我餓了。”朝顏這樣頑固,語氣神態裡三分任性,三分賭氣,三分跋扈。瞧在眼底,便讓人無端生出一分憐愛來。

楊燁便問:“那娘娘想吃什麼?”

朝顏想了想,彷彿陷入沉思:“我要吃梨膏糖,要桂花味的。”

他一怔,只道:“那您等着,我去給您買。”

她點頭,不忘叮囑:“別忘了是桂花味兒的。”

他笑笑點頭,轉身不忘叫走了一旁隨行的幾名士兵。

朝顏站在街頭,望向那道在陽光下走遠的背影,挺拔而寬廣,柔和而明麗。

那一刻,她心裡忽然想:這個男人應該是喜歡我的。

她曉得,他這是在給她機會讓她走,可她忽然不想連累他,私自放人的罪名若讓夜颯知道,必然不會輕縱。

朝顏累了,也不想再逃了,於是安安靜靜地站在街頭,等楊燁回來。

楊燁回來時,手裡是用油紙包着的梨膏糖,看到她竟然還站在那裡,臉色微微變了變,然後迅速鎮定如常。

“今日街上人多,買吃食的也多,讓娘娘久等。”他將油紙包遞到她面前,說話時聲音也彷彿輕鬆了很多,甚至微微地笑了一聲。

朝顏一怔,伸手接過看了看,輕聲笑道:“正是我想吃的。”抿了口,糖塊酥酥的,入口即化,香甜中又有桂花的清香,與記憶中的卻又並非是一樣的味道。又或者是她已經記不得當年的梨膏糖是什麼味道了,只記得吃的時候,她的心情特別快樂,特別輕鬆……而後來,那個請她吃糖的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就如現在,吃完這塊糖,她又將回去,回到那個被四面紅牆包圍的地方,繼續她的生活,繼續做她金尊玉貴的昭信皇后。

“我不想回去……”朝顏忽然輕聲道,聲音悽楚絕望,“回到那個金碧輝煌的籠子裡,連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了還是活着。”

“我們每個人都不能選擇自己的生存方式,但唯一清楚的是,只要活着一天,就要盡心盡力讓自己過得快樂。畢竟但凡世間的美好之事,只有活着,才能經歷。”楊燁的聲音渾厚而沉穩。

朝顏依舊堅持:“你少在我面前扮聖人,你說的這些大道理,我都不明白。”

“你明白的。”楊燁這樣說。

朝顏長久地怔住,最後脣邊終於揚起一絲笑:“不管怎樣,我都要謝謝你。”她揚了揚手中咬過一口的梨膏糖,看着他微笑,“至少,謝謝你請我吃糖。”

天邊的陽光映下來,他們的身影在地上映成一個親密依靠的姿勢。

他呆呆地看着她揚起的嘴角兩側淺淺的酒窩,不知該如何作答,心裡卻忽然覺得很快活。

有一種東西,它會如盛夏夜裡的輕風一樣忽然襲上心頭,讓你毫無所覺,揮之不去,無法安寧。

楊燁的心,就在那個夏日裡淪陷。

時近六月,上京地勢較低,每至盛夏,往往炎熱潮溼。歷代皇帝每年這個時節均會起駕前往金華行宮避暑。夜颯向來怕熱,今年甫入夏就因酷熱生了幾回病,便早早命內務司備好一應行裝,攜了後宮妃嬪、王公皇胄幾百人浩浩蕩蕩地起駕去往金華行宮。

宮妃之中蕭采女、薛美人懷有身孕,留宮待產,剩下的朝歌三月禁足期限已到,夜颯先前對楚家的一番敲打太過苛刻,這回也給足了楚仲宣面子,讓皇后隨行伴駕,一路同輦而行,在外人看來,儼然是一番夫妻恩愛模樣。

金華行宮本是肅宗受封昌王時建的一處別院,而後逐漸擴修,便演變爲歷代皇族的避暑之地,一番安頓後,個人紛紛入住內務司安排好的住處。上有所好,下必有投其所好者。內務司揣摩着夜颯的心思,將朝顏的住處分在離夜颯的清晏齋最近的凝春堂。凝春堂臨水而建,夏日裡甚是涼爽,推窗便可瞧到遠處的碧波荷田,連荷花的清香都芬鬱可聞。

中旬裡,楊太后在澹寧居擺了戲臺,妃嬪們皆列席陪宴,連夜颯也難得到來。楊太后多日不曾見到夜颯,細細端詳他一陣子後,母子二人自一道坐了,朝顏身份尷尬,只去一旁的角落裡與茉嵐同坐。

酒過三巡,楊太后與夜颯說了數句閒話,又道:“你是不知道,你成日忙於政事,哀家身邊能說上話的人也沒得幾個,這些日子幸好有皇后陪着,纔不至於太冷清。”

夜颯聽了擡了擡眼皮,望向朝歌道:“皇后有心了。”

朝歌禁足令解後收斂了從前的跋扈,今日衣飾一應素淡,一改從前的張揚,難得地低順謙卑,此時只垂首欠身道:“皇上言重,此乃臣妾本分。”

戲臺上一曲唱罷,又換了一出《遊園驚夢》,臺上一生一旦執手相顧,悲悲切切地唱着。

那登臺的青衣小生眉眼之間分明頗像一人,茉嵐一眼就瞧出了,側首看向朝顏,她並無過多表情,手中的帕子卻一分分攥得死緊。茉嵐再暗自窺望夜颯的反應,只見夜颯眼睛微眯着,目光盯在那戲子身上,意味不明。妃嬪們都已認出,卻低頭沒人敢吭聲,只有楊太后神色自若。

一曲唱罷,楊太后拍掌道:“賞!”

戲子們自下臺來謝恩,太后指着那小生對朝顏道:“你來瞧瞧,他是不是像一個人?”

朝顏脣邊泛起一絲苦笑:“回太后,此人像……先帝。”

楊太后笑得意味深長,轉頭使了個眼色,內官便上前給那小生派了賞賜,小生一陣惶恐謝恩,太后卻道:“你唱得好,這權當是昭信皇后賞你的,過去謝恩吧!”

戲子唯唯諾諾地低頭行至朝顏面前叩謝,擡頭的瞬間,便對上華衣女子幽冷的眼眸,她眼中含着錯愕的癡怔與恍如隔世的滄桑,又彷彿正透過自己,看着另一個人。

戲子瞧得有些呆了,僅在片刻,她的神色又恢復淡漠,臉上無悲無喜,擺手道:“免了。”

戲子這纔回神低頭告退。轉身的瞬間,卻驀地察覺到一道涼颼颼宛如利劍的目光朝自己狠狠盯來,他猛地一個哆嗦瞧去,就見皇帝目光陰冷,看他的眼神近乎恨不得立馬將他碎屍萬段。

又是這樣相似的夢,夢裡,夜羲站在上京城的石橋邊,微笑地望着她。

彷彿回到命運的最初,他依然是舊時的他,而她早已面目全非。她想伸手去挽留,卻什麼也抓不住……朝顏從夢中驚醒,睜開眼睛便望見昏暗中,枕邊的夜颯正炯炯地盯着自己,眼神陰沉得駭人。她嚇了一跳,片刻才緩過神來。夜颯卻淡淡問道:“做了什麼夢呢?”

“沒什麼。”朝顏慢慢側過身背對着他。他的手指在她背上游移不定,過了一會兒才低聲問:“阿嫣,咱們在一起有多久了?”

彷彿過了半生之久,才聽她輕輕答:“三年了。”

夜颯點點頭,又似低語:“可爲何朕覺得,連一天都沒有呢?因爲你的心,從來都不在朕這裡。”

這一次,又是長久的沉默,她什麼也不曾回答。夜颯緊緊擁着她:“你坦誠回答朕一句,這三年來,你對朕自始至終都只是虛情假意的敷衍?真的絲毫愛意也無?哪怕是一天、一個時辰?甚至是,瞬間的一個念頭?”

朝顏不說話,他也不放手,反而抱得越來越緊,偏要逼她回答。朝顏的身子在他懷裡蜷曲成小小的一團,肩頭微微顫動,就是不肯開口。

“三年了,難道都換不回你一句話?”他不甘地追問。

朝顏沉默,此刻她無從說起。而夜颯想她回答,又怕她回答。可現在,他要她騙他,她卻連騙都不肯。是誰定的?他這般寵着、慣着,到頭來仍爭不過一個死人。

兩人沉默着僵持良久,直到夜颯那箍緊她的手慢慢鬆開。

朝顏忽然意識到現狀的可怕,這個男人根本就沒有成長,只需旁人不動聲色的一個挑撥,他便能轉瞬翻臉。

夜颯收回手,徑直側過身獨自睡了過去。

長久以來,他已經習慣擁着她入眠,而今夜,寬而深闊的牀榻上,兩人中間頭一次隔出長長的一段距離。

雲意館。

隨扈的梨園伶人都被安置在這裡,因着行宮有後妃內眷伴駕隨行,雲意館又有男伶,內務司便早有嚴規,禁止私自走動。

劉生前日才受了太后封賞,近來風光異常,入夜時一時得意忘了形,也不顧着飲酒傷嗓,與同伴多飲了幾杯。酒氣上頭後,他只覺頭暈耳熱,便跌跌撞撞地起身回房準備歇下,卻聽到後頭有人喚他。

轉過身去,卻見遠處檐下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宮女俏生生地提燈站着:“你可是那日唱《遊園驚夢》的劉公子?”

劉生甚是詫異,一時辨不出她的身份,只點了點頭。

宮女笑嘻嘻地湊上前,低聲道:“我家主子想見公子一面,公子跟我來吧!”

“不知你家主子是哪位貴人?”劉生從不曾與宮中女眷這般親近過,一張臉此時漲得通紅。

“我家主子啊—”宮女笑得眼角彎彎,湊近對他附耳道,“是那日打賞過你的昭信娘娘啊!”

劉生一時錯愕,眼前驀然浮現那日淡漠冶豔的華衣女子迷離的眸子。深宮中的隱晦傳聞,他也略知道些,那日皇帝駭人的眼神令他後怕至今,一時想也未想便擺手婉拒。

宮女卻道:“怕什麼,你儘管跟我來,一路都打點好了,自不會有人瞧見。”她停了停,語氣重了幾分,“我家主子向來先禮後兵,若公子敬酒不吃,可別怪娘娘鳳威臨頭了,到時只怕你也難逃一死!”

劉生被她唬得不輕,此時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心中權衡片刻,私會宮眷,一旦被發現,必是誅九族的死罪。若放在素日,他必然打死也沒得這個膽子,可今夜,藉着一陣酒勁兒,心總是不住想起那雙攝魂奪魄的眼睛,一時竟鬼使神差,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下來。

宮女提燈引着他一路往南,轉過一條陰暗的甬道,又過了好幾處角門,便見前方一片昏黑,僅瞧見後門前有一名矮胖的內官候着,見劉生來,只和宮女對了下眼色,宮女自領了劉生進了門。

宮女撩起簾子引他入內,他不明就裡地進了去,只見房裡未燃燈燭,漆黑一片,昏暗中隱有暗香縈鼻。

他隱隱意識到不妥,正欲轉身問那宮女此爲何地,轉身一瞧,門口哪裡還有宮女的影子。不待他慌亂避走,就見外頭有燈燭的光亮照近,伴隨着女子的說話聲,似是有人朝這裡行來。

藉着光照,他這纔看清室內景緻,紫檀綃紗屏風與外間隔開,和田玉砌築爲池,四角雕有鳳頭往池內注入溫泉水,一池的氤氳繚繞,分明是宮妃入浴之處。

劉生驟覺不妙,一時嚇得腿軟,竟挪不開步子,眼睜睜看着屏風外三四個宮女簇擁着一人徐步進來,居中之人只着紈衣,目光冷寒,凜凜地盯着他。

後山地熱多溫泉,朝顏素來喜沐溫泉,夜颯便命人引了溫泉水入苑供她洗浴。而現在黑燈瞎火之時,侍浴的宮女猝然瞧見一個陌生男人出現在這裡,嚇得失聲大叫。

“什麼人!竟敢擅闖娘娘入浴之處!”芳辰低喝。

劉生雙腿一軟,咚的一聲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娘娘饒命!奴才……奴才……”他支支吾吾半天也解釋不清。

芳辰不敢聲張,正欲命人緊閉四門時,卻聽內官在外面喊:“皇上駕到!太后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來得竟這樣快!朝顏頓時明白了一切。

宮人低頭停在門外,夜颯疾步進來,楊太后與朝歌跟在他身後。

夜颯的臉色極不好看,目光一掃,視線赫然落在嚇得面無人色的劉生和一側外衫已褪的朝顏身上,眼中幾欲噴出火來。

“這還了得!竟出了這等醜事,傳出去豈不落人笑柄!”楊太后疾聲屏退門外的閒雜人等,冷冷地掃了劉生一眼,問,“你爲何出現在這裡?誰帶你來的?”

劉生嚇得語不成調,“是……是一個宮女。”

“宮女姓誰名誰?現在何處?”

劉生惶然地四下望去,哆哆嗦嗦道:“奴才不知道……”

楊太后聽了一臉漠然,只問朝歌道:“如何處置?”

朝歌低頭道:“回太后,內眷私會外男,當褫奪封號,貶入冷宮。”

楊太后睨了朝顏一眼,只等她反應。

朝顏轉過臉凝視着一臉鐵青的夜颯,笑了笑,卻徑直跪了下來:“今日都有人做了全套,若皇上和太后執意相信,我亦無話可說,聽憑處置。”

她一臉無畏地跪着,仰起臉面對他,望着他,此時心裡卻有一根弦緊緊繃着,繃得死緊,勒得她快窒息過去。

“你既這般自覺,哀家便成全你!”楊太后狠狠看她一眼,揮手欲命人將她拿下—“夠了!”卻聽夜颯咬牙出聲,目光在朝顏臉上掠過,卻道,“這件事,到此爲止。”

楊太后張口欲斥:“你—”

夜颯看着朝顏,聲音出奇的和緩平靜:“朕信她,以後她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再有人敢在背後興風作浪,朕勢必嚴懲不貸!”

一時內室裡鴉雀無聲,朝顏亦是木然,心思千迴百轉。

他向來極有分寸,與她有親密之舉只會在私底下,今日這般衆目睽睽之下,還是第一次。

夜颯懷裡摟着朝顏,目光卻陰沉地落至被內官反剪雙手跪着的劉生臉上,眼角已帶了陰狠的笑:“私闖禁苑,給朕賜他剮刑,務必剮他三千六百刀才準死。”

劉生傻在那裡,半晌才嚇得哭號出聲,連滾帶爬地爬到朝顏身邊,似得最後一線曙光,扯着她的裙裾哭求:“娘娘,奴才被人陷害,這裡只有您是知道的,您救救奴才!您救救奴才……”

那張號哭的臉,此時匍匐在地上像狗一般哆嗦乞饒着。朝顏別過臉去,再不看他,任着四德帶人將其綁了下去。

一場鬧劇就此結束,夜颯向來神采奕奕的臉上,難得露出了疲憊,擺了擺手道:“朕乏了,都散了吧!”

出得凝春堂,一路盛夏夜風拂面,夜颯的臉亦藏在暗昏不明的重重光影之中,瞧不出那雙桃花雙眸之中迅速流過的變換神色。

他牽着朝顏的手,一路不急不緩地走着。他在人前給足了她顏面,再一次縱容了隨時能要她的命的罪責,可她是明白的,他越是這般不以爲然,心中就越是介意。

前方是一處露天的亭臺,臺下荷花池裡嘩嘩的水流聲在夜裡格外清晰,沁涼的水汽瞬時撲面而至。

遠處迷濛的燭光照出此刻地上他們成雙的身影,隨侍都被屏退在遠處,四下裡陡然安靜下來,朝顏聽到一陣沉悶而急促的心跳聲,也不知是自己的,還是他的。

她正欲張口,夜颯卻忽然頓住步子,下一刻,夜色下他已經霍然把她的手冷冷甩開。她愕然,看着他的衣袖從自己的指尖滑走,只瞧見他的眼神在夜色下冰冷得無一絲溫度,以及他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她而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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