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刀殺人

借刀殺人

三日後,柳鬆稟報,湖州界身巷的糧食交易價格已急劇下跌,估計再過兩日就會跌回到去年六月時的糧價。

界身巷就是宋代的現貨交易所。

最早出現在都城東京的東角樓南通巷,那裡是金銀鈔引交易鋪的集中地,行會爲了方便聚會議事在南通巷內建了一座門樓,漸漸的這裡除了議事外,成爲行會內不同的金銀交易鋪互相談價交易之地,再後來非交易鋪的大商們進入,由行會牙商做中人,尋找合適的交易方。

以鹽引爲例,手中握有鹽引的商家可以拿鹽引到官府鹽場提鹽,若不想做鹽商買賣,也可以到京城的榷貨務兌換現錢,但必須由京城的交引鋪作擔保,而這些金銀交引鋪對城內行戶一般無條件擔保,但對外地的商人就拒絕作保,迫使這些商人折價賣給交引鋪,至少損失兩成。不同的交引鋪對鹽引商人的盤剝當然有差異,於是兌引的商人們爲了減少損失,就將鹽引標出最低成交價交給行會,由行會牙商出面,接受不同交引鋪的匣封標價和標購界數。次日牙商開匣,以出價高者購得,若最高價所標界數少於鹽引商賣出的界數,則餘下的界數由次高價購得,依此類推;至於買方出價低於鹽引商的最低成交價,則被排除在外。

這種交易方式,極大的方便了賣引的商人,對於交引鋪來說,也是有利的,因爲通過行會交易的商人越來越多,一次出價等於面向所有進入行會交易的商人,省了尋找客商的精力時間。

因爲鈔引交易都是以“界”爲交易量,行會的交易門樓便被商人們稱爲“界樓”,後來“界身巷”就成了行內人對南通巷交易門樓的稱呼。

而界身巷這種中間交易場所因爲對商賈交易的便利——既省了尋找買家賣家的時間,又能保障交易安全,很快繁榮起來,並且交易不僅僅限於金銀銅錢鈔引交子,只要是珍貴有價值的商品,如古玩、字畫、玉石、名花等等,只要付給界身巷手續費,並由行內人驗實商品價值後,都可以在界身巷內標價出售。

名可秀掌控杭州商盟後,就在杭州金銀彩帛鋪集中的五間樓設立了交易門樓,稱爲“南界身巷”,到建炎立朝後,爲了掌控糧價,名可秀在界身巷內引入了糧食交易。

掌控糧價這是歷代朝廷都想做到卻很難做到的事情,但名可秀利用界身巷做到了。

界身巷每日辰正開門,開門即掛出當日糧食水準價。買賣雙方在做標價前,都要參考這個“水準價”,以免價格標得太高或太低。買方擔心標價過低於水準價會標不到糧,而賣方則擔心標價過高於水準價會導致“流賣”,畢竟買方出價一般都不會高出水準價的兩成,若賣方的標底價過高就會導致“流賣”。交易不成功賣方不用支付手續費,但連續三次“流賣”就會降低賣方的信譽,界身巷將提高該賣商的交易手續費;若連續六次“流賣”則會被交易行除名,一年內不得再入界身巷的糧食交易廳標價出糧。

顯然,在糧食交易的博弈中,界身巷的“糧食水準價”無疑是一杆定價標秤。這個水準價由誰來定?是臨安商盟的糧商行會總帳司,而這個總帳司是隸屬於臨安商盟,對盟首和執事會負責,這就意味着界身巷的“糧食水準價”是掌握在名可秀手中。

這個“糧食水準價”看起來方便了糧食交易的買方和賣方,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通過這個指導定標和出標的價格,交易雙方都獲得了公平。而有眼力的商人漸漸能領悟到,這個水準價實際上就是糧食定價。

名可秀要掌控的就是這個“定價權”,在其他商人還沒有認識到它的意義時,名可秀敏銳的頭腦已經意識到,誰擁有定價權,誰就擁有主導權。

在她的有意推動下,臨安商盟聯合廣南商盟、荊楚商盟、福建商盟、巴蜀商盟等,在這些路治所在的州城先後建起界身巷,引入金銀鈔引交易和大宗糧食交易。

在朝廷未頒法之前,界身巷的交易還屬於民間私易行爲,而私下交易鈔引也違背了朝廷的法令,但就如東京的界身巷,在天子腳下繁盛多年,官府能不知道?爲什麼不查糾,因爲它背後牽扯的勢力太大、太複雜,不僅有豪商巨賈,並且有宗室貴戚高官攪在裡面,神宗皇帝的同母胞弟雍王趙顥就是界身巷一擲千金的大戶,官府怎麼敢去查處?正因爲這些幕後保護的存在,界身巷成爲朝廷沒有承認卻也沒有禁止的公開交易場所。《錢行法》頒佈後,錢莊和錢商們擁有了合法身份,促進了界身巷的金銀鈔引交易更加旺盛,相形之下,界身巷的糧食交易便不那麼惹眼。

雖然交易廳的糧價在每月上漲,但界身巷的價格起落並沒有過多影響市面上糧鋪的糧價。也就是說,當地出糧的商家保持了街市糧鋪的供糧量和平準糧價,否則,市面糧價的過度上漲便會引發民怨,招致官府注目。所以,界身巷內的交易自有它的一套規則,“界內價”不入“敞市價”就是它立身的根本,否則早就被朝廷以擾亂市價而查處關門了——引起大規模的民怨即使有達官顯貴護着也沒用。

當然,長久下去,界內價也會逐漸影響敞市價。

最先是上等精米的市價受影響,累計上漲了一成。但吃得起精米的人家對米價的敏感度不高,九百文一石還是一千文一石對大戶人家來說沒什麼區別。漸漸的,中等秈米的市價也累計上漲了一百文,這對中等人家來說也還承受得起。直到今年初,占城米的市價也漲到了六十文……這種占城米是引自交趾的占城稻,因爲不挑環境容易生長,在大江之南廣泛載種,但占城米的口感不好,中上等人家都不食用,吃占城米的多是小戶人家,對米價上漲最是敏感,而占城米的漲價已經在挑戰這些小戶人家的承受力。

一般情況下,名可秀不會主動出手直接干涉界身巷的糧食水準價,而是由糧界廳按照當日的平均交易價、交易量等因素制定次日的水準價,這個定價客觀上是受界身巷內的交易價波動而自然起落。這一次,名可秀使用了掌控定價權的影響力。

隨着柳鬆往漕幫行會走了一趟,幾地界身巷都收到了臨安界身巷發出的“問候函”。距京城臨安最近的湖州界身巷的總執事當晚便約了糧食交易的大戶,去花樓吃吃酒談談話。次日,界身巷掛出的“糧食水準價”比昨日的水準價低了半成。

緊跟着,是蘇州、揚州、江寧府……

不久之後,這些州城的地方官驚詫地發現,之前引起小範圍波動的糧價上漲已經平復下去了。有些官員心內清明,咋摸出了幾分由頭,有些官員不知內裡,只道是城中糧商競爭,但不論清醒的還是糊塗的,既然平息無事,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準備提報常平司開倉平抑糧價的也都按下不提了。

又過了陣子,刑部在長江水師的配合下,查出幾位糧商私販糧食出境,其中就有蜀籍的三糧商,並會合水師查剿了營事江上走私的江鯨幫、金鯤幫兩個船幫子……前後查獲的走私糧食足有三百石之多。

這樁大案讓刑部得了不少讚譽,刑部參政範宗尹意氣風發了好一陣子,對於查案中出了大力的水師船隊便有意的忽視了。當然,範參政的忽視並不影響立下功勞的水師官兵應得的晉升和獎賞,樞府的賞功房對此下細較真,誰也別想蒙了水師官兵的功勞。

雷雨荼道:“刑部亦不過是做了名可秀的刀。”

那幾位被斬首的糧商中,其中兩人是北廷收買的蜀地商人,另外四人則是貪慾蒙心,無視名可秀通過臨安商盟發出的警告,這等商人死不足惜,順便還可敲打敲打那些不安分的商家;至於江鯨幫、金鯤幫,能在大江上混這麼多年,人脈、高手都不乏,這麼順利被剿滅,沒有其他船幫子出力纔是怪事,在裡面牽線的自然是名花流,只怕是在長江水師行動前,這兩幫佔據的地盤和勢力就已在名花流主導下,劃分給其他船幫子接收了,而得利的船幫出力後還得承名花流的情……刑部看似風光,卻不知做了別人的刀,而獲利最大的也不是自己。

戶部尚書張慤(què)不關心南廷那位刑部參政是不是被人當刀使,這當口也沒有心思去考慮雷太師和雷丞相的那位宿命對手,戶部尚書現下最憂心的是河北河東大軍的糧草供應。自從看了成都的密報後,他神色就不展,愁眉道:“丞相,從蜀地販來的糧食已少了八成,今後要從南邊販糧,只怕會越來越難。”

雷雨荼端起茶盞啜了一口,擡眼微微一笑,“此乃預料中事。”名可秀的大義之心雖可用,但這種“可用”有上限,當名可秀不再容忍,劍門糧道就失去了作用。

“尚書不必多慮,之前籌集的糧草應夠大軍一月之用。”雷雨荼的語氣不緊不慢道,“另外,從南廷販過來的上等精米,兌換下等粗糧的比價可以再擡高一些。”

那些花了高價從南廷販運來的上等精米不是奢侈地供應軍中,而是直接運到宋夏邊境,和西夏人兌換平民吃的下等粗糧。產自南方的精米在西夏貴族中很受歡迎,比起北廷境內的銷價高出兩三倍,用來兌換不值錢的粗糧差價便更高。

張慤是位務實的大臣,當確定南廷販糧中斷是不可逆轉的事實後,便立即精打細算起來,盤算後道:“再往上加半成,党項人應該可以接受。……不過,眼下夏人亦在用兵,對糧食管制定會越來越嚴,今後榷場交易必會減少,朝廷還得早做計較纔是。”

雷雨荼道:“上有禁令,下有對策,只要利益夠大,就有敢於鋌而走險者。”

他並不擔心和夏軍的邊境榷易會斷,那幾位党項族大將通過倒賣精米從中獲利可不少,而付出的不過是剋扣下來的士兵粗糧,最多再動用些家族關係從內境購些粗糧運過來,所得是三五倍利,他們會捨得斷了?何況,他也沒有將糧草全部押在南廷和西夏這兩隻籃子裡,萬事終得靠己。

“朝廷的《經界田畝法》已經頒佈五個月,京東路、河南路(原京畿路)要加快進度,……若有拒不丈量田地的主戶,”雷雨荼平緩的聲音透着森森寒意,“不管是豪強大戶,還是名門望族,只要欺凌百姓、強佔土地,一併嚴懲不怠!”

張慤心裡抖了抖。

自皇帝“北狩”(皇帝被擄到北方去的委婉說法)朝廷重建,執掌朝堂的雷太師父子便開始了種種變革,而變革就意味着舊的利益體系被打破,而新的利益建立,這不是一個溫情脈脈的過程。神宗哲宗兩朝慘烈的新舊黨之爭就是前鑑,而雷太師和雷相公的手段較之王安石、章惇二位更加殺伐決斷,和王安石、章惇不同的是,這父子倆牢牢掌控住了軍政大權,朝中的反對聲音完全被壓制下去,直到《經界田畝法》頒佈。

經界田畝即重新丈量土地,更新官府地冊,按丈量後的地冊納稅。而大宋朝的一半土地都是不納稅的,其中五成是官身免稅田,另外五成則是被隱匿的田產——兼併來的土地多半都沒上官府田冊。每天都有新的田畝被開闢出來,但國家的田稅卻不見增長,甚至還在減少,真正是富了大戶、窮了國庫。

這是大宋朝的痼疾,擁有大土地的是官宦士紳、豪強、富商,他們是社會政治權力和經濟勢力的上層,即使王安石變法也不敢觸動土地這一塊。

在雷動和雷雨荼的壓力下,戶部頂着官員士紳的罵聲推出了《經界田畝法》,果不其然,僅僅是在試行階段,就遭到了各方面的強力牴觸。在大宋“不殺言事者”的政體下,即使小皇帝只是傀儡,即使雷氏父子獨掌大權,也無法讓朝野內外的士大夫和文人都老實閉嘴,乖乖聽話……照這樣發展下去,到了全面推行階段,局面會不會徹底失控,誰也說不清。縱然鐵血如雷動、睿智如雷雨荼,也不敢輕易面對這種局面。

雷動和雷雨荼都不敢面對,張慤等戶部官員就更加不敢面對。縱觀歷史,變革面臨這種困境往往只有一個解決辦法,就是讓國家進入戰時狀態,而戰時狀態即意味着嚴刑峻法、少議高效,一切爲了戰勝敵人。

就在此時,金人南侵了!

打仗首先需要的是什麼?當然是糧食。糧食從哪裡來?當然是從地裡。於是《經界田畝法》被理所當然地推行了。

張慤還知道,經界田畝之後,朝廷必定會推行“論級免田稅制”——從王爵至九品官員至有功名無實職的進士舉人,對免稅田地都會按品級規定畝數,不再是有多少免多少。他可以想見,必定又是驚濤駭浪。

他不敢懷疑,但又遏制不住這種懷疑,金人入侵的時機實在是太巧了。

然而真相就是這麼殘酷。

當然以雷動和雷雨荼的智慧,不會僅僅因爲解決土地兼併痼疾的需要,就冒然引發戰爭——那是瘋狂不是變革。事實上,北戰戰略是經過了無數次推演的謹慎決策,各種有利不利的因素都被謀算進去。但金軍南下比他們預謀中要提早了一年,誰能料到金國會遭遇史無前例的大雪災呢?即使雷動父子智謀再厲害,也無法謀盡天機。

值得慶幸的是,這場看似被動實際是主動挑起的戰爭進行到此時,雖然完顏宗翰的表現讓人意外,但大局面仍然沒有脫出預謀方向。

至於糧草不繼的局面,這種窘況絕不會出現。

雷雨荼安慰張慤,“朝廷的後備糧還沒有動用。”脣邊輕淺的笑了笑,“或許,用不到朝廷的後備糧。”

張慤神色一振,心忖:金人已在後撤,戰爭應該會在一個月後結束。

但戶部尚書料錯了。

直到一個多月後,張慤才真正明白雷雨荼那句話的含義,而真相永遠是殘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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