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略東洋(三)
戰艦駛往日本的若狹灣,後面隨行着十七八艘前往若狹國和平安京貿易的大宋商船,在海面上以“之”字形前進。
海上起了風浪,整個艦隊的航速都降了下來,保持着每小時五六節的航速,以便後面的商船能夠跟上。世界上最先進的造船技術在大宋,而大宋最新最先進的造船技術凝聚在戰艦上,不是後面的商船可比。
衛希顏的官船行駛在艦隊中央,主艙內十分熱鬧,茶香嫋嫋中圍坐了四五人,一邊品茶,一邊敘談。
坐在衛希顏左下方的是出使日本的正副使臣,正使戶部太府寺卿富直柔,副使禮部文教司郎中張致遠。
坐在衛希顏右下方的是三位文士,準確的說三位書商:坐在最前面的中年文士是京城最大的書坊、也是大宋最大的書坊——古今書坊的坊主岑之儀,坐中間的藍袍文士是明州最大的書商賀章良,坐最下方的綠袍文士是通州尋常書坊的坊主米希孟。
除了岑之儀是從臨安出發起就與使團同行外,賀章良和米希孟這兩位都是臨時起意去日本。
這種隆冬時節,除了皮袍商和棉服商外,一般商人都不會在十月之後再往日本,一是海上逆風船行慢,二是天氣太冷,日本多數地方泰半會下雪,市場不興盛,再者臨近過年,宋人都有臨年節不出遠門的習慣,就算做冬服貿易的商人,十一月初出海就是最後一趟,而趕在月底返回。
但就在十天前,明州、秀州、通州這三地忽然風聞朝廷將派遣使團在十一月中出使日本。這消息傳的有鼻子有眼,讓一些海商、尤其是大海商怦然心動。若與使團同行,既可沾些光彩,又可借使團東風“狐假虎威”幾分,更重要的是有機會和使團官員接觸,打探朝廷關於宋日貿易的動向,更或許有幸得了人緣能爲以後鋪路。
而賀章良和米希孟都收到了來自京城的快函,確定了這個消息的真實性,並且得知副使是禮部文教司郎中,正好比是天下所有書肆的“父母官”,這個機會顯然不容放過。所幸他們的書坊和文具齋都有存貨,雖然準備不是特別充分,但來回日本一趟還是有賺頭,至少不會貼了行程費用,便將書肆和文具齋全部清空裝了箱,緊趕上使團出行。
出行的前兩日,陸陸續續有從明州和秀州來的海船開到通州海門港。到出發這一日,海面上浩浩蕩蕩的船隊中,水師護航戰艦一百二十艘,跟隨的商船三十五艘,而使團成員出使的坐船不過一艘而已,使團成員都有些無語:這到底是護送使團還是護送商團?
至於使團的正副使臣,看見這番陣容,心裡就越發猜疑了。
這兩位是在十一月初十率使團啓程出京,從臨安走水路到通州海門港,按詔旨由通州水師護航出使日本。卻在通州水師見着了風聞正在江北巡軍的衛國師,當下都吃了一驚,然後見到衛希顏手中詔旨,方知此次出使倭國的真正主事者是這位國師樞密使,心裡自然犯嘀咕。
兩位使臣這一路上都在揣測——衛國師出使倭國是否有不爲人所知的內情?
這會在艙中喝茶敘談的幾人,除了岑之儀和賀章良二人外,其餘人都是頭回到日本,正聽着岑、賀二人擺談日本的風情風物,不時泛起笑聲。
張致遠對日本的學制頗感興趣,雖然出行前就已經調閱過秘書省存檔的日本國文教綜況,但論詳盡自然比不上樞府的軍機情報,便問起去過日本多次的岑之儀。
岑之儀道:“總起來講,倭國的官學制度就是模仿唐朝。大學寮就是國子監,執掌大學的學事,設有明經道、紀傳道、明法道、算道、書道、音道這些科目,教學《詩》《書》《易》《春秋》《禮記》《論語》《孝經》等儒家釋義的經籍,還有史書、算學、律法、書法、漢字漢音等。後來,又在地方設立國學,相當於我朝的州學。大學只招收公卿子弟,國學招收地方官吏子弟,都不招收平民。
“後來有個叫空海的倭國僧人,這個和尚在倭國很有名,被倭人譽爲‘書法三聖’之一,他曾經在大唐學習了很多年,回倭國後創辦了一家佛學私學,允許平民入學,這纔開了平民子弟入學的先例。之後,倭國便陸續有私學招收平民子弟。但總起來講,平民入學讀書的仍是少數,不及我朝多矣。”
“自是不如我朝。”賀章良接口道,“大唐之後,我中原再無士族門閥,但倭國還是士族門閥制,這些士族就是倭國人所稱的‘公卿’。選官制度主要依靠士族世襲制,公卿世襲爲官,他們的子弟哪還有心思認真求學,即使上大學亦不過做個樣子,能做何等官職還是看公卿門第,而不是看學識。這自然造成了官學的日益凋敝。某聽平安京的一位私學山長說,以前大學有兩成學生出現在學堂就算很不錯了。現在,因我朝的影響,倭國朝廷宣詔重視經學,這纔有許多公卿子弟不得不返回大學讀書。”
米希孟“咦”了一聲,說:“倭國難道沒有科舉,不是說學習大唐?”
賀章良嗤道:“有貢舉,但名存實亡。”
“哦,怎麼說?”
“倭國的貢舉制,只以學生爲主,學生以外,欲參加貢舉,實不可能,這就讓無法入學的寒門子弟失去了進身之門。不像我朝,只要身家清白,就能報考縣試。再者,倭國通過科舉考試的學子只能擔任最低級的官吏,而且很難得到升遷。不像我朝,以科舉出身爲貴。”
米希孟明白了,點頭道:“公卿子弟只需有門第就能做高官,不需要科舉,而科舉出身的士子只能做低級官吏,長久下去,貢舉豈能不衰落?”
賀章良捋須笑道:“正是如此。”
衛希顏突然說了句:“其中卻有一項好處。”
啊?大家表情都有些錯愕。富直柔愣了下,道:“國師這話何意?”
衛希顏目光有些幽深,“正因爲選官制度主要依靠世襲制,這使倭國的私學教育沒有把培養學生參加科舉考試作爲主要的教學目標。也就是說,相比我大宋的官學私學都以求取功名爲主的教育,倭國的私學教育少了這些功名、仕祿心,反而將教學的着眼點放在了普及文化和鑽研‘有用’之學的理念上……”
衛希顏的目光越發深邃,“換句話說,倭人的私學教育教的是實用學,也就是爲我朝許多士大夫所不屑的雜學。但就是這些雜學,能讓我們大宋的船隻最先進,能讓我們大宋擁有那些外番夢寐以求的絲綢技術、玻璃技術、製糖技術、棉織技術,等等。也正是這些實用技術,讓我們大宋處在世界貿易的前導地位,源源不斷的貿易財富使得我們大宋更加富強,讓海外諸番都拜服在我們大宋的商品之下。”
“試想一想,如果倭國人也學習了這些雜學,掌握了這些實用技術,他們還會像現在這般順服地俯首拜服嗎?”她手指輕叩几案,“篤篤”聲彷彿敲在衆人的心上,“他們會用這些技術來強大自己,然後攻打大宋,就像契丹人、党項人和女真人做的那樣,覬覦中原的資源,搶掠中原的財富!”
她揚起眉毛,“天朝上國不是口中喊出來的,後面有文明和實力在墊底。沒有足夠的底氣,所謂的天朝上國那就是自欺欺人。我們的文明確實很悠久、很強大,它是我們的靈魂,但只有靈魂還不夠,必須還有容納靈魂的身體,沒有了實用技術,就等於沒有力量的身體,被人一打就趴了。”
她嗤笑一聲道:“倭人爲什麼怕我們?因爲我們有戰艦,有火炮,有強大的軍隊!如果沒有這些雜學研究出的技術,戰艦怎麼造,火炮哪裡來?
“朝中一些文官動輒說‘奇技淫巧’,對雜學不以爲然,這是鄙陋之見。經學之道固然重要,它是我們這個民族的靈魂,但技術之道亦不可偏廢,它是文明發展的先導和衛士。
“倭國人爲什麼學習大唐?是因爲被大唐的絲綢、瓷器等華美的奢侈品吸引,然後纔有遣唐使訪唐,學習大唐的文化,這就是實用技術爲精神文明開道。反過來,技術轉化的軍事實力又維護了文明,不爲外寇所欺,使文明得以傳承並教化海外,所以,這些實用技術又是文明發展的衛士。”
衛希顏仰了仰身子,換了舒適的姿勢坐在唐式圓腰胡牀上,以一種隱含嘲諷的語氣道:“只要有人類的一天,只要有利益的存在,爭鬥就永遠存在,而國與國之間的侵略和紛爭也永遠不會停歇。
“那些空談教化的士大夫,只知道揮着儒家經籍講文明,卻不知道,粗暴野蠻的武力之下,文明可以灰飛煙滅。要和強盜講文明,必得先用實力震懾,打怕了他們,然後纔是坐下來講經講道談文明。”
富直柔和張致遠卻聽得心中凜然,只覺衛國師這話倒似專門說給他們聽,讓人刺心。
岑之儀、賀章良、米希孟三人卻是聽得津津有味。
他們雖然是文人,並且都有舉子的功名,但已經不完全是文人,更確切的說他們是大宋的儒商,接受着儒家的思想,接受着儒家的教育,但從商的經歷又讓他們接觸到“士”以外的階層,感觸到不同於“士”的思想,比起普通儒生,他們的眼界更開闊,思維更開放、也更活躍,更能接受新事物。衛希顏這些話落在他們耳裡,很直接、很尖銳,有些用詞還很新奇,但似乎都直指問題的核心,彷彿就是他們長久在思考的那些道理,併產生了共鳴,不由半眯着眼,細細回味忖量,彷彿一杯加料煎煮的釅茶,初嘗澀口,細細回味卻是韻味悠遠。
張致遠是文教司郎中,執掌大宋文教,他這廂仔細琢磨衛希顏的話,似乎是從倭國的私學教育說起,再聯想鳳凰書院的教學便是百科齊舉,以塑造學生品行、教導學生學問和思考爲主,而不以考取科舉爲目的,便道:“國師您的意思是,倭國私學教育有我朝可借鑑之處?”
衛希顏沒有答話,反而問他:“儒家之學是什麼?”
張致遠道:“儒家之學,是以弘道爲己任,‘明明德於天下’。”
衛希顏又問:“何爲儒家之道?”
張致遠道:“儒家之道,是弘天下文明,開萬世太平。”
衛希顏點了點頭,道:“所以儒家講修身、治國、平天下,修身是正其心,之後才能治國、平天下,這都是儒家‘弘道’的手段,或者說途徑,但不是儒家之道的目的。諸位,可是做此理解?”
衆人都點頭。富直柔捋須道:“所謂教育,即教書育人,既要教學問,更要育人品行。以‘格物’‘致知’‘誠意’,而‘正其心’,才能具‘仁’並‘文、行、忠、信’,成爲君子。”
衛希顏笑道:“所以話題還是回到剛纔,君子只拿書教化不了強盜,必須有器,這個器是器用,是技術。所以格物不僅僅是修身正心,還要成爲技術之學,這樣,才能保障君子的強大。這就說到倭國的教育,大唐興盛時,倭國的經學很興盛,大唐覆滅後,經學隨之在倭國衰落下去,大學寮的經學科目等於是虛設。相反,私學的實用教學卻發展起來。如果一個人沒有品行,手中卻有利器,是不是很危險?如果一個國家沒有品行,卻擁有利器,是不是更危險?”
米希孟輕“呀”一聲,臉上神情若有所思。而岑之儀似乎已經明白了衛國師的意思,只捋須微笑溢於言表。
張致遠拊掌道:“是以,我朝贈儒家典籍予倭國,倡導其重視經學,修身修德,以‘文、行、忠、信’而教之。”
“所以,倭國私學也必須重視經學,修身正心,這也是爲了他們治國、平天下着想。”衛希顏微笑着說,側眸看向張致遠,“此次出使倭國,張郎中責任重大呀。”
張致遠會意,神色凜凜道:“下官當與倭國太政宮、大學寮商議私學科目偏廢之事,當以治經爲正道,而逐雜學無用之道。”弘揚儒家經學,這符合禮部參政胡安國之意,也符合朝廷意向,張致遠這話說得很是大義凜然,毫無心理負擔。至於衛國師對倭國是好意還是歹意,就不是他關心的了,只要對大宋有利就成。
次日,天光放白,一輪紅日躍到海空之上。遠處,海天一線,彤紅流展。
米希孟用罷侍衛端上來的朝食,在越錦彈棉的襴袍外罩上皮袍,戴好圍脖,雙手攏着暖棉筒子,徐步出了艙房。清晨的海風吹拂在臉上,帶着清新的海腥氣。他拉了拉圍脖,往船頭走去。
便聽到隔壁艙房門“吱呀”一聲,身着寶藍緞面灰鼠皮裡大袍的岑之儀走了出來。兩人相視一笑,拱手打招呼,寒暄幾句後便往船頭踱步而去,尋了個側風的地方看海上風景。
“……快到若狹灣了罷?”米希孟眯起眼,茫茫海域的前方仍然是茫茫海面,只看到天際一線的彤紅。
岑之儀算了算路程,道:“按這風向、船速,大約得明日凌晨纔到。”語氣頓了下,又道,“若是沒有我們這些商船,戰艦大約在向晚前就能泊靠小濱港了。”
米希孟左右轉頭看了兩眼周遭劈浪前進的龐大艦隊,眼睛眨了下,說道:“整個水師護送使團出行,似乎……太過於聲勢浩大了。難道是因爲衛國師在使團中?還是想故意揚威震懾倭國?”
岑之儀哈哈一笑,道:“或許,都有。”
便聽身後腳步聲,伴隨着賀章良的朗朗笑聲,“端成兄,二郎老弟,二位真早呀。”
“同早,同早。”二人轉身,拱手而笑。
賀章良看着官船乘風破浪而進,感嘆道:“真沒想到,某等竟能有幸得到衛國師邀約,乘坐國師官船同行。”
米希孟也感喟道:“這就是人生際遇呀。”
他們原本抱着努力接近文教司郎中的打算,誰能料到,上船後才聽說那位傳說中的國師樞密使竟然就在使團中,並且上了她的官船,品茶論道,比他們原來的打算何止上了一重樓?想想都彷彿還在夢中。
岑之儀捋須笑道:“京中傳聞,衛國師威重凜然,清遠如崑山之雪,不好接近,其實國師向來重視文教,兩位又都是儒商,自然和旁人不一樣。”
“哦?”賀、米二人都起了興致,賀章良道,“先前聽國師說‘儒商’,這會又聽端成兄說起,不知這‘儒商’之稱可有深意?”不僅僅是儒生經商之意罷?
岑之儀道:“衛國師之意某未聽說,但聽某家主上解說過。儒商者,既有儒者的德和智,又有商人的財富和變通。儒商,是儒中的躬行實踐者,又是商中的誠信君子,以德立身,不謀不義之財,尋求義利之統一。”
賀、米二人聽得目光灼灼,不由頷首,迭聲道:“不錯,不錯。”
“某家主上道,儒商和商人最大的不同,是懷有濟世救民的遠大抱負和憂患意識,己身達而兼善天下。敝東主道,儒者行商,是儒家弘道的另一種途徑,其意義不遜於廟堂。就如子貢、陶朱範公、白圭,便是某等儒商的先賢楷模。”
“正是。”賀章良朗朗笑道,雙眼灼灼發亮。
他和米希孟都是落第後不仕,因年紀已逾不惑,再求仕進也無多大前途,索性開了書坊做了書商,但家中親朋說起來,還是面帶遺憾之色,讓二人心底隱有塊壘,而今聽得岑之儀關於儒商之論,頓時胸中塊壘一消,油生知己之意。
米希孟也神情愉悅,忽然想起道:“端成兄說的‘主上’是……?”
賀章良也很好奇,沒聽說這大宋第一書坊的書坊主還有主家啊。
岑之儀微微一笑,向南拱手道:“某家主上即古今書坊最大股東,其智略深遠,懷濟天下,某等衷心敬服,尊爲主上。”
賀、米二人都愣了一下,賀章良啊呀一聲,拱手道:“聽端成兄說來,讓某對兄之主上好奇不已啊。不知可有機會,給四郎引見一二?”
岑之儀哈哈道:“若有機會,一定引見。但某家主上見不見四郎,就不是某能決定的了。”
賀章良心思一動。他知道這位岑坊主的背景很深,他的古今書坊在大江以南十分有名,可謂執書商之牛耳,而這位坊主出身江陵名門岑家,是大唐最有成就的邊塞詩人岑參之後,其父岑穰是哲宗紹聖元年甲戌科的榜眼,曾經出知杭州,以兩浙轉運使致仕,在兩浙經營多年,留下許多人脈,所以岑家雖然再沒子弟出仕,但在兩浙的影響力卻不容小覷。這般想來,能做這位岑坊主的“主上”,定然更加是位人物。端看衛國師對他的態度就能猜測一二,想來岑家的面子還不足以讓衛國師另眼相待,應是給那位主上的面子。
他心中瞬間閃過無數揣測,卻不得要領,畢竟線索太少。
米希孟神情有些恍惚,隱隱約約覺得,岑之儀說的“主上”他似乎有印象。
便聽岑之儀笑道:“說起來最讓人敬佩的還是二郎老弟啊,賣了賺錢的香藥鋪子,開不賺錢的尋常書坊,正是達則兼善天下讀書人啊。”
賀章良也道:“端成兄說的是。”又有些好奇地道,“明州亦有家尋常書坊,不知和二郎的書坊可有干連?”
米希孟回過神來,笑道:“何止明州,京城臨安是尋常書坊的總坊所在,在江寧府、蘇、揚、湖等州,以及鄂州、潭州、鄧州、徽州之地,都有尋常書坊,像某的書坊一樣,都是尋常書坊的分號。分號和總坊之間並無隸屬關係,只有加盟合作,由總坊負責供書和運送,並統一書坊的招牌、外觀和內部陳設,分號每年上繳一部分利潤即可,運作很便利,不用考慮貨源,所以書價能夠便宜下去。聽總坊的坊主說,這叫加盟連鋪經營。”
他說着,便想起去年赴春闈,落榜後心情鬱悶,逛書市逛到了尋常書坊,只見門柱上漆刻一副楹聯:舊時王榭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這是取自大唐名家劉禹錫的詩句——“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後兩句詩漆刻在這家名爲“尋常書坊”的門柱上,不由令人浮想連翩:昔日只爲貴人所讀的聖賢經著,今時已能爲布衣平民所讀。
米希孟好奇之下進去一看,架售書類極是齊全,又按紙張和刻本不同,論價分層擺放,三樓書最貴,《論語》每部定價三十緡,而一樓擺放的《論語》只售百文,相差極是懸殊。但這些百文書的裝幀雖簡要,印書紙卻不併不劣質,雕版刻工也清晰規整,若只售百文哪有多少賺頭?
更讓他驚訝的是,一樓書坊貼着張醒目的告示,意思是允許讀書人借閱,只要登記籍貫姓名住地後,就能將書借出三日,可供謄抄,書坊甚至貼心地準備了價格低廉的紙墨出售。
他好奇驚訝下向書坊打聽,書坊掌事說:這是敝坊東主的宏願,願天下讀書人都能讀得起書,故而廉價售書,十文借書。
米希孟感喟良久,因落第帶來的悵惘情緒不知不覺消去。從書坊的招盟啓事中得知可加盟開分號的規定,便向掌事約見書坊主……
是了,米希孟心道,就是在總坊坊主的口中,他聽說過“某家主上”這個稱呼。
他一直敬佩着這位未曾謀面的總坊主上,既有兼濟天下的胸懷,開設“尋常書坊”惠及天下買不起書的貧寒士子,又有不爲人及的智慧,創出“加盟連鋪”這種有利於推廣和經營的模式——這是怎樣的人物?!
這位主上和岑坊主的主上,會是同一人,還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