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舊肆虐的下着, 曹信不停的向前跑着,跌倒了便又爬起來,手掌的傷口流出的鮮血順着手指一點點的滴入地面上堆積的層層落葉之上。
他的視線開始變的恍惚, 就在這時一支利箭劃破黑夜從他耳邊略過直直的射進了不遠處的一顆樹幹的正中央。
曹信腳底一個踉蹌, 摔倒在了地上, 渾身不住的哆嗦着, 半天才雙手向前抓着, 往前爬着。
沒等他爬兩步,指尖前方便定上了一隻利箭,像是計算好了一般, 他每爬兩三步,必然會有一隻利箭穿堂而出。
曹信看着眼前的箭, 眼底露出了恐慌和絕望, 他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力氣一般, 翻身躺在地上,“蕭景苑, 你言而無信,不得好死。”
隨即便是一支利箭直直的射進了他的左胳膊,一個身穿黑衣眼角滿含皺紋的人手裡握着長弓從樹後走了出來,“是雜家要殺你,與皇上無關。”
尖細的聲音讓曹信如同被毒蛇纏繞了一般, 周身發僵, 瞳孔微張, 張了張嘴半晌不曾說出一句話, 只發出了, “呵……呵。”的聲音。
那人踱着步子上前,“雜家多少年不曾殺人了, 今夜開個葷,曹大人,破腹,挖眼,拔舌,斷首,選一個吧。”
在曹信驚恐絕望的眼神下,密林裡響起了陣陣哀嚎,連那夜裡啼叫的夜貓子也沉匿起來,不敢出聲。
坐在回去的馬車上,司瑞寒神情有些厭倦,蕭景苑也是心思沉沉,半晌他便藉着車輪的顛簸,將頭靠在了司瑞寒的肩膀上。
“瑞寒,如果蕭景墨當真做了這樣的事,我該如何。”蕭景苑一根一根的掰着司瑞寒握着的手。
然後與他十指緊扣,在他的脖頸處蹭了蹭,司瑞寒懷裡抱了一個暖手的湯婆子,半晌嘆了口氣,“與南域私下聯絡,無論如何都是不忠不義了。”
“可他做了這些,並沒有對我如何。”蕭景苑說道。
“皇上難道忘了孫公公?”司瑞寒問道。
“正是因爲孫公公,我才覺得事情可疑,若說孫公公最可能投靠的,那必然是蕭景淮,而絕不可能是一直沉默寡言的蕭景墨。”蕭景苑冷笑着說道。
“世事無常,或許,當年的一切都是虛假的呢。”司瑞寒淡淡的說道。
“瑞寒,你說劉關先前不管不顧的爲曹信爭取時間,知道我要明日殺了他,今夜便安排了這樣的一出,他當真是不怕我降罪於他?”蕭景苑眯着眼說道。
“或許是皇上的賜婚,刺激到他了。”司瑞寒嘆了口氣說道。
“他不願意蟄伏,想要反抗,可若是如此,也斷然沒有這般做的理由,一個不小心,可就是賠上了滿門的性命。”蕭景苑說道。
“皇上有什麼證據嗎,雖然劉關在朝堂之上公然爲曹信找說辭,被殺前夜刑部大牢出了這樣的事情,可說到底今夜逃脫的並非只有曹信一人,誰又能說,這些人是爲了曹信而去呢。”司瑞寒說到這不由得搖頭。
“劉關明日一早只要誠心請罪,皇上即便心裡滿是懷疑,卻也沒辦法將曹信的事情扣在他的身上,最多就是個監管不力,而同時,城防和守軍同樣也要受到牽連,一時之間,朝堂之上人人自危,皇上要平衡這個局面便要許久才行。”司瑞寒說道。
聽到這話,蕭景苑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瑞寒,這個皇帝我做的心力交瘁,滿身疲憊。”
司瑞寒目光微垂,眼底帶着點點溫存,“找個時間,讓念慈替皇上調養身體吧,慧貴妃已經除去,要想抓出幕後之人,也用不着以身犯險了。”
蕭景苑目光落在了他們交握的手上,“瑞寒,只有你還願意真心地疼惜我了。”
司瑞寒聞言緩緩的移開了視線,目光直直的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次日一早,就如司瑞寒所說的一樣,劉關脫下了官服,身着白衣上朝,跪在朝堂之上朗聲請罪,態度至誠。
見到此情此景,不少官員出列直言,昨夜之事乃是窮兇極惡之徒的惡劣行徑,劉大人也無法提前知曉預測,昨夜更是徹夜不眠不休派人追蹤逃脫的犯人,此刻多數犯人都已捉拿歸案,只剩下幾人尚且逃脫在外。
蕭景苑靜默的聽了一陣,“曹信捉拿歸案了嗎?”
聽到這話,劉關伏地叩首,“曹信出逃在外,並沒有找回,臣已經派人四散追捕,相信會有結果的。”
“會有結果,他死了也是結果,逃到南域也是結果,你準備給朕一個什麼結果啊。”蕭景苑目光直落落的定格在他的身上,語氣不詳的問道。
“臣定當盡力而爲。”劉關沉聲說道。
“朕到覺得這起暴動來的真是時候,朕昨日才說今日處斬曹信,昨夜刑部大牢就恰巧防備不利,犯人出逃暴動,曹信也順勢出逃,並且不知蹤影。”蕭景苑的話一出,朝堂之上一片寂靜,方纔出言求情的幾位官員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蕭景苑心底冷笑連連,李老將軍拱手到,“皇上,老臣也覺得此確有蹊蹺,若是在戰場之上,這怕不是有人走路風聲提前與敵軍聯絡,慌亂之下下手,然後製造恐慌擾亂視線。”
“原來這種做法早在行軍打仗上就用過啊,朕還以爲是什麼新鮮點子呢,劉關,你覺得有沒有這種可能啊。”蕭景苑盯着他問道。
劉關垂頭,“回皇上,臣未曾學習過軍法,不清楚。”
“不清楚。”蕭景苑挑着眉點了點頭。
“既然你不清楚,那此事便交給清楚的人來辦,李老將軍,從今日起調派一千人搜捕城內和城外,所有此番出逃人員必須全部捉拿歸案。”
“聽聞丞相府司瑞峰熟讀律法,便由老丞相帶他一同坐鎮刑部,將刑部所有人和昨夜出逃的罪犯全部審問一遍,看看昨夜刑部大牢到底發生了什麼。”蕭景苑沉聲說道。
“臣,領旨。”
司騰輝與李老將軍一同領旨,蕭景苑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劉關,“劉關囚於府內,事情查清楚之前,任何人不得接近劉府。”
“至於先前的指婚,延後再議。”說完,蕭景苑便甩着袖子離開了。
下了朝,蕭景苑就直奔滕慧閣,一進門就趕忙喝了一口茶,司瑞寒放下了手裡的書走了過去,“如何?”
“劉關的心思縝密,我按照昨夜咱們商討的法子,暫時穩住了。”蕭景苑說道。
“不過,我現在信任和能用的人實在是太少,如此將司家和李老將軍推上前,遲早要惹來麻煩。”蕭景苑眯着眼說到。
司瑞寒見他面色不善嘆了口氣,“離春闈還有一段時間,這事不可操之過急。”
蕭景苑盯着他看了看,“瑞寒,我說過的話就絕不會食言,我會盡全力護着他們的。”
“還沒用膳吧,趕快吃點,我把念慈找來了,一會兒讓他給你清毒。”司瑞寒說道。
他陪着蕭景苑簡單的吃了點,便讓他去牀上躺下,一會兒念慈便從外面走了進來,手裡拿着一個小盒子。
“表哥,你先出去吧,你在這裡我怕他會不專心。”周念慈淡淡的說道。
司瑞寒看了眼平躺在牀上的蕭景苑,過了一陣推開門走了出去,周念慈走了過去,“按照之前說的,我讓表哥出去了。”
蕭景苑平靜的躺在那裡,目光沉沉,前一世他是到最後才知道是誰下的這種毒的,他也曾打聽過,要拔除此毒痛苦異常,中毒時日越長越痛苦。
這些他都清楚,所以那次司瑞寒問他時,他選擇了欺騙,其實他根本不需要回來用這個毒做什麼試探,可如果當時就解毒,他可不保證他能願意讓對方離開,不讓對方看到自己痛苦的樣子。
如今,他可以獨自面對這一切了,因爲看到對方因爲自己的痛苦而痛心,纔會是最讓自己疼的事。
“開始吧。”深吸了一口氣,蕭景苑平靜的說道。
周念慈利落的打開了箱子,從裡面拿出了一顆藥丸遞了過去,“先把這個吃了,穩定心脈。”
屋外,司瑞寒站在了那顆相思樹下,冬日讓這棵樹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光禿禿的樹杈上冒出了點點嫩芽,那是新的生機。
最近的一段時間,他對前世的回憶開始慢慢的減少,也不再像最初那時夜夜做着噩夢,夢到司家的毀滅,夢到自己淚成兩行,夢到囚困於這高聳的宮牆,一生無望。
痛苦在心底逐漸的減少,可他卻清楚,這份苦澀並沒有消散,只是出現在眼前的時間變的漫長起來。
在南方時,他並沒有對孫公公說謊,那時他真的對生死毫無畏懼,甚至他更希望可以死在那裡,至少可以用自己的死換回蕭景苑的悔恨。
可真的被孫公公掐住命脈的時候,他心底卻恍然動搖了,只是鎮傷心脈的結果,居然讓他有一絲的竊喜,那個時候他就知道,自己終究是軟弱了。
司瑞寒伸出手觸碰到了那棵相思樹,卻在碰到的那刻心底一痛,他恍然間回頭,隔着緊閉的房門看着,同一時刻,蕭景苑猛然吐出了一口黑血,死死地把着牀邊,掙扎着望着房門,目光沉沉似乎要透過房門看到門外的那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