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蕭景苑刻意換了件衣衫遮住了脖頸處那道血痕,神色如常的上了早朝,雖說百官中有注意到換衣服這個細節的, 可也沒怎麼在意, 上完早朝, 蕭景苑便拉着司瑞寒匆匆出了宮。
司瑞寒並不清楚蕭景苑的打算, 見對方也不像是要說什麼, 便也沒有開口詢問,一路上都滿心疑惑,直到來到了丞相府門前, 他才隱約猜到了些什麼。
老管家聽說司瑞寒回來了,立刻一溜小跑來到了大門口, 見他要行禮, 蕭景苑擺了擺手, “不用這些虛禮,進去說。”
廳內, 司騰輝端端正正的坐在主座上,趙青澤坐在一旁擺弄着手裡的茶盞,蕭景苑拉着司瑞寒幾步走進去,一撩衣襬便跪了下去。
司騰輝猛然起身,眼底滿是震驚, 司瑞寒也着實嚇了一跳, 還沒有動作, 蕭景苑便緊緊地攥着他的手仰着頭說道。
“此刻, 我不是皇上, 只是一個普通人,想要爲曾經的過錯陪個罪。”蕭景苑一字一句的說着。
司騰輝眼底蔓延着黑色的風暴, 他緊抿着脣,放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握着,司瑞寒低頭看着蕭景苑,深吸了一口氣,目光轉向了不遠處的司騰輝,“祖父”。
聽到司瑞寒叫自己,司騰輝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半晌甩了甩衣袖拱手彎腰到,“臣何德何能,擔不起皇上這一跪。”
蕭景苑張了張嘴,司騰輝繼續說道,“過去的事情,只要寒兒願意原諒,臣沒什麼好說的。”
話雖如此說,可這語氣中的咬牙切齒和濃重的壓抑不滿讓蕭景苑心底一沉,說到底自己是百口莫辯,即便司瑞寒願意相信自己,也不代表所有人都願意相信並原諒自己。
司瑞寒眼睫輕顫,見蕭景苑深色落寞,頭顱低垂,手上用了用力,“起來。”
趙青澤坐在一旁穩穩當當的把茶盞放到了桌上,看了看司瑞寒,嘆了口氣,“你起來吧,你跪着他心裡不舒坦,你到底在折磨誰。”
蕭景苑閉了閉眼起了身,轉而朝趙青澤拱手,還未等開口,趙青澤就擺了擺手,“你不讓我說卻自己開了口,倒也是有真心,也有膽子,你是算準了我這個徒弟捨不得你,放不下你。”
蕭景苑抿了抿脣,趙青澤看了眼司瑞寒,“罷了,事情這般我們這些老人也做不了什麼,是苦是甜,是酸是澀,就只有你們自己清楚了。”
說着他看了看司瑞寒,“既然都來了,乾脆說明白了再走。”
“如今形勢不明朗,各方勢力焦灼,你這個皇位坐的也不會穩當了。”趙青澤淡淡的說道。
司騰輝也捋了捋鬍子,“皇上用雷霆之勢平定了南域諸事,但也清楚,南域也只是表面平和,宋明遠此人雖有些本事,可說到底也是在苦苦支撐。”
“我此番雲遊在外,歸來時特意去了趟南域,雖說災害並沒有造成大範圍的傷亡損失,可對南域來說也已經是傷筋動骨。”趙青澤說道。
“孫公公是宮中的老人,先皇仙逝之後便從宮中離開,行蹤詭秘不定,皇上可有猜想,孫公公背後的主子到底是何人?”司騰輝眯着眼問道。
他們兩個人一言一語絲毫沒有給蕭景苑喘息的空擋,司瑞寒不由的嘆了口氣,這種全然沒有君臣之別的問法,大概就只有自己的祖父敢了。
蕭景苑自然知道兩人爲何如此咄咄逼人,爲何不斷的箴問自己,他們心中的怒氣說到底也不是這麼容易消散的,就算他們願意相信事情不是自己授意的,或者說自己也是受害的人,可說到底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宋明遠雖說苦苦支撐,可南域的事情也辦的井井有條,這與清月樓有着密切的關係。”
“清月樓?”趙青澤眯着眼說道。
蕭景苑點了點頭,“清月樓樓主木漪瀾現在就在京城內,他的親眷還是老丞相的關門弟子。”
司騰輝看了眼司瑞寒,摸了摸鬍子,“不錯,蕭輕揚倒是個不錯的苗子。”
趙青澤眉毛一挑,“姓蕭?”
“據我所知,這個清月樓以販賣情報爲生,只要付得起代價,任何的情報他都可以提供,這樣的人,可信?”
“可信不可信,全看我能不能給他別人給不了的代價。”蕭景苑淡淡的說道。
“那孫公公?”趙青澤問道。
“孫公公是忠和王蕭景淮的人。”蕭景苑嘆了口氣說道。
對於這個答案,趙青澤和司騰輝並沒有多意外,“孫公公會效忠忠和王倒也正常,忠和王蕭景淮當年也是衆多皇子中數得上的,才學武功,謀略算計,都十分精通。”
司騰輝一字一句的說道,聽到這話,司瑞寒看了看蕭景苑,見對方抿着脣,臉色鐵青不由的嘆了口氣,剛準備說什麼就聽到對方緩緩開口。
“孫公公會效忠他,並不是因着這個原因。”蕭景苑頓了頓說道。
司瑞寒一聽,伸手按住了蕭景苑的手,微微的搖了搖頭,蕭景苑回看了他一眼,“沒事。”
司騰輝眉頭一挑,趙青澤便開口道,“那是何原因?”
蕭景苑垂眸,閉了閉眼,“忠和王蕭景淮,是我的親弟弟。”
司騰輝聽到這話猛然起身,“你說什麼?”
蕭景苑微微擡頭,“按照我朝規定,皇上的妃子一生只能孕育一位皇子,皇子出生後便交由皇子院進行統一的培養,再由皇上和君後選定太子人選。”
“本來,蕭景淮是不該出生的,他的存在一直被我的母妃隱瞞,直到孩子月份大了瞞不住了才被父皇知曉,事後也確實想要下藥毒殺。”
說到這裡,蕭景苑哂笑一聲,“說起他能活下來,也是因爲我,是我偷偷換了湯藥,然後跪在御書房外三天三夜,替我母妃求情,當時父皇便有意立我爲太子,見我如此執着,便也只好答應。”
“後來,母妃生下了他,也因爲犯了忌諱,整個母族被譴謫罷黜,徹底失了勢,剛出生的孩子也被送到了尚未有子嗣的嬪妃名下,這才隱瞞了下來。”
說到這裡,蕭景苑不免想起了當年他跪在御書房外,先皇推開門走出來,逆着光望着自己,留下的那句話,“總有一天,你會爲你現在的善心後悔的。”
後悔?是啊,他如今萬分後悔,當年因爲那個女人的眼淚和哀求所做的荒唐決定,他竟不知道,那個人會爲了那個孩子如此狠毒的針對自己。
這樣的皇族秘聞即便是司騰輝也是不知道,他在震驚之餘心底也不由得感嘆,這個小皇帝當真是對瑞寒推心置腹了。
“既然你們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爲何他還要針對於你,皇太妃也不肯安分守己?”趙青澤倒是不在乎這裡面的暗潮洶涌,這樣的秘聞他也就是聽一聽,並不會有什麼震驚。
“在母族被貶謫罷黜之後,母妃的勢力就大不如前,雖說有了子嗣,可也很難說是得到的多還是失去的多。”蕭景苑淡淡的說道。
“尤其在我成爲皇上之後,她的母族徹底斷了能夠回京的可能,她又怎麼可能接受,她從一開始的打算就是推翻我,推舉蕭景淮爲皇帝。”蕭景苑說道。
趙青澤眉頭一挑,“她這麼不喜歡你?同樣都是她的孩子,誰做皇帝她都是皇太妃,有何區別?”
“區別就是,我是沿襲傳統舊制上位,我的後位必須是男子,也必須尊她爲皇太妃,驅逐她的母族,而蕭景淮登基便是改朝換代,推翻舊有的制度,建立新的制度,只要手段強烈,也未必不可。”
“至於言官,蕭景淮說到底也是皇族血脈正統,即便不是順位繼承,也很難說出什麼,更何況我所說的是謀朝篡位,也或者,控制我殺了我,讓我寫下詔書,讓位給他,這樣,他就是名正言順的了。”蕭景苑眯着眼說道。
司騰輝聽到這話伸手捋了捋鬍子,一時之間周遭安靜異常,每個人都陷入了沉思。
過了晌午,司瑞寒就和蕭景苑一同離開了,在蕭景苑說出這段過往之後,他們便沒有在說什麼,或許是時機未到,也或許是根本不知道該做什麼。
兩人一同坐在馬車上,司瑞寒淡淡的看着蕭景苑,“你當年會爲他們求情,是自己的意思,還是因爲……?”
蕭景苑擡眸看了看他,將頭枕在了他的肩膀上,“藥物只是一方面,或許我從心底也並不想讓他們死。”
“瑞寒,當年我替他們求情,父皇就曾說,總有一日,我會後悔的。”說到這,蕭景苑閉了閉眼。
“那……你現在後悔了?”司瑞寒開口問道。
“不,早在他對你起了心思的時候,我就已經後悔了。”蕭景苑伸手環住司瑞寒的腰甕聲甕氣的說道。
司瑞寒靜默的坐在那裡,“明知道你會後悔,卻還是全了你的心思,先皇對你的期待當真很高了。”
“瑞寒,我父皇確實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可……”話說到這裡,蕭景苑便沉默了,他不能祈求瑞寒原諒,或者說他壓根沒有這個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