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洪範在洪武、洪勝的陪同下去見了金海城守備胡昂。
作爲廖正豪的繼任者,他有先天二合修爲,統管城防司的同時還兼領了沙口衛所,麾下總兵力足足萬人。
金海城地處偏僻,離神京太遠,離蛇人太近,因此本地豪強都非常明白保持對駐軍影響力的重要性。
這兩年來,胡昂作爲城內唯一的先天高手向來不掩飾傲慢,不僅行事拿大,還格外貪財。
但對洪家來說,這並不是缺點而是優點。
是夜,洪範與胡昂把酒言歡、軟硬兼施,最後還以文斗方式互試了幾招,終於以年供千兩白銀左右的代價爲洪赦與洪烈兩人提前鎖定了未來的都尉位置。
這筆錢不小,但很值得。
有此二人再加上沙口衛所繫統內任職的洪城,洪家能直接指揮到的兵力便有三千,影響範圍還要更大,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白嫖了朝廷的撥款養自己的兵丁。
待未來軍中全面配發火槍,這股力量足以應付一場小型戰爭。
諸事釐清。
洪範在七月十五破曉時分離開金海。
藉助昨日新開發的渦輪螺旋槳驅動方式,他的飛行速度提升到二百公里每小時,消耗依然保持在可承受範圍內。
兩個時辰後,洪範順利抵達西京。
考慮到城內高手衆多,他照例依舊在城外降落,戴上帷帽後步行入城。
穿出城門洞,萬事萬物在陽光下張開笑靨。
賣炊餅的攤位傳來長調吆喝。
街邊穿藍布褂子的漢子正拽着繩與一頭犟驢較勁。
兩個孩童舉着紙風車歡笑着跑過。
西京的繁華熱鬧洪範早不陌生,但今次重逢卻格外覺得珍貴。
洪範漫步往前,路邊的議論聲分門別類地傳入他的耳朵。
同風樓的花憐以射藝登頂新一屆花魁,金磁門的曹瀚海年過二十五終於突破到先天,淮陽戰事影響了瑤河航運致使米價急漲三成……
而更多消息居然與自己相關。
激戰風曼雲,怒衝無常境,弒殺淮陽王,風雲頂一夜之間返青……
聽着素不相識的路人談論自己,這種感覺就挺奇妙。
洪範一路經過熟悉的何處尋行與騎鯨客酒樓,在鹹尊橋心佇立了片刻,旋即在城東第二橫街見到一間新開的米鋪。
洪家米鋪。
此事他前兩日曾聽洪武聊過。
原本洪家在西京方面門路不夠,主要是從本地糧米大戶樑家進貨,轉銷往金海城。
但隨着洪範打響名頭,族內這一年多來持續加註西京,逐漸建立了自勝州買糧的獨立渠道,拿下了往西好幾座城市的商路。
隔着街道,洪範大略探看了下門店佈局,正打算離開時卻發現一個鬼鬼祟祟的漢子借鋪內幾個夥計背身忙碌的機會偷偷潛入。
這人踮腳快步去了屋角,自懷中取出個小水壺,正要往門側的發財樹上澆便被拿住手腕。
“你做什麼?”
洪範笑問道。
這人被駭得汗毛倒豎,發力掙脫不成,身上頓時汗發如漿。
這時候米鋪衆人也圍了上來,掌櫃的一把奪過水壺,拿手指沾了壺中水微嘗,霎時大怒。
“果然是濃鹽水,你小子必是樑家派來的壞種!”
他厲聲呵斥,着夥計拿住此人,扇了兩個足分的耳光,又剝了他衣褲只剩個兜襠,這纔將人放了。
三下五除二處理完事情,掌櫃又向洪範道謝:“多謝公子義舉。”
“自家生意,怎麼算義舉?”
洪範摘了帷帽,笑道。
掌櫃幾人本未見過他,但見帷帽下露出的出挑容貌,頓有猜測。
“莫非是二少?!”
“是我。”
洪範揮手掃去店內浮塵,以沙世界坐實身份。
“真是二少,快請到裡間上座!”
掌櫃又驚又喜,連忙躬身請道。
既已撞見,洪範也未推辭,與掌櫃往內堂分上下坐了,問起米鋪情況。
這一下卻是打開了後者的話匣子。
掌櫃自陳是大夫人在西京的族親,被聘來才半年。
而就在這半年間,樑家和洪家競爭白熾,各自不吝手段:
白天樑家人往洪家的石獅子上潑尿,晚上洪家人就去樑家偷換貔貅的朝向;
今天樑家澆死了洪家鋪子的發財樹,明天洪家就往樑家門店的樑上貼符咒……
“最過分是上個月,樑家人假裝生客買糧,私下換了陳糧來鬧,磐老爺差點和他們打起來。”
掌櫃說得咬牙切齒。
洪範聽着他的苦水,面上嚴肅,心頭卻莞爾。
相比你死我活、饑荒戰亂的淮陽三郡,西京城裡這些樸實無華的商戰聽起來竟有幾分可愛。
幾間米鋪的零售生意沒多少流水。
樑家則是個沒有先天武者的商賈宗族,唯一能說道的關係不過是其嫡長子娶了蔣文柏的妹妹。
如此小事,已不值得如今的洪範花費精力。
勉勵了掌櫃和夥計一番,洪範再次上路,加急腳步回到朝日府。
朝日府開着大門,院中有護衛巡守。
洪範心念微動,沒有主動現身,而是私下潛入府中。
沈鴻在前院訓練部下。
湯大個在馬廄給紅旗刷毛,洪範經過時這異獸似有感應,豎起耳朵打了個響鼻。
桃紅柳綠正清掃久無人住的正房,取下花瓶裡萎靡的無盡夏,換上新摘的百合。
無聲穿過走廊,洪範循着聲響來到偏廂的小佛堂。
隔着窗櫺,他看到劉嬸跪在菩薩面前,一邊叩拜一邊低聲唸誦着“少爺平安早歸”之類的祈福話。
洪範靜靜聽着,臉上每一條肌肉都舒展鬆弛,彷彿卸下了面具。
自七月初六從雲嵐城出發,他歷時九日,終於到家。
“菩薩,女信要去做晚飯,等晚上再來供養。”
半刻鐘後,劉嬸撐着胳膊自蒲團上起身,告罪一句,按着腰推門出來。
然後她便看見自家少爺站在院中,笑着看她。
“啊?”
她瞪大眼睛,怔了片刻後想回頭去看菩薩,但纔剛挪開視線便又忍不住轉回。
“少爺?”
她輕聲問道,似在夢中。
“嬸子,是我回來了。”
洪範答道。
劉嬸聞言終於確信,於是彎起眉眼、化開皺紋,初展開三分笑容便又捂住嘴。
大滴淚水從她的眼眶滾落,在石磚地上摔碎。
中午,洪範在朝日院與家人們用了飯,着人去洪磐處傳信,而後帶着紅旗去城外跑了幾圈。
同日入夜,洪磐等人在興盛堂設宴爲他接風,席間聊了一年來的光景,以及入城時的見聞。
後來洪範又關心了接待淮陽國北上衆人的事情。
待宴席散場,洪磐、趙榮軒幾人還想請他去望江巷開第二場,洪範聞言正猶豫,出門時卻見瑤河裡浸着個滾圓的玉盤。
十五的圓月懸在天頭。
於是他果斷推辭,三步並作兩步地回朝日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