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只爭朝夕
同日下午，洪府倒座院。
所謂倒座，是與正房相對坐南朝北的房子，位於洪府的最南端。
因其門窗向北，採光不好，所以作爲下人的住所。
管家作爲下人之首，其獨門小院自然也落在此處。
此時，留着山羊鬍子的求德端坐堂內，虛掩着門正在算賬。
這兩日是每月發放月錢的時候，他作爲最高執行者，照例多有進帳。
是故算盤上的玉珠越是跳動，求德臉上的笑容越美，好似在安靜的明堂裡聽到了金銀落袋的叮噹聲。
賬目算了一半，突然有小廝進來低聲彙報，說是長房的洪範少爺親自來領月例。
求德聞言眉頭一皺，斂去笑容。
他作爲洪府家宰，向來思慮縝密，對洪範晉入貫通境早就有了準備。
掏錢從來不易，何況掏的還是求德這種吝嗇鬼的口袋？
與蔣有德一戰確實爲洪範帶來了一些名聲，震懾了一些宵小。
“送到了，求管家的好意，我也收到了。”
“往者不可追，範少爺不如高擡貴手，與人方便與己方便！”
但要讓吝嗇鬼求德替其他人填坑，這如何使得？
這番話洪範說得雲淡風輕。
洪範收回手，繼續說道：“推宮丸品質有好有差，我當然知道。”
“範少爺，月例的事情，不止我一人的手尾，這事咱們都搬不上臺面！”
求德一時沉默。
他輕聲問道。
其中三兩是本月月例，剩下的是他作爲管家奉上的賀禮。
暗室之內，洪範擡起雙手——皮膚白皙，但手掌和拳峰全是厚實老繭。
與陽光一同進來的，是一位俊朗青年。
他說完上前將院門打開，伸手送客。
“範少爺莫要說笑！”
“求管家說得也有道理。”
洪範點點頭。
正是前日挑了蔣有德的洪範。
求德一番話說完，便毫不退讓地與洪範對視。
老實說，如果九十兩都是他一人拿了，現在還了就還了。
第一是把自己的思想放入別人的腦袋，第二是把別人的錢放入自己的口袋。
“這麼一大筆銀子，借了那麼久，我怎麼會說笑？”
當然，如果今日是劉嬸來，便只能拿到一個三兩銀的布囊。
但他沒想到，洪範居然真的點頭應下：“確實有事尋求管家。”
“荒唐，沒有借據，也能空口白話要錢？”
但小廝出剛去不久，門口卻又響起沉重腳步聲。
“說別人借了你的錢，那可得有借據！”
洪範沒有發作，只是深深瞭望了求德一眼，略一拱手便大步出門。
“高擡貴手？”
“洪範此來，是想問下管家，之前欠我的九十兩銀子今日可能還來？”
求德客套一句，心道對方大概是過來道謝——所謂禮尚往來，本就是大家互給體面。
“此事休要再提！”
求德噎了片刻，最後還是硬起臉色。
“兩年半，三十個月，每月三兩可不是從我這借了九十兩？”
“兩年半光陰蹉跎，俱往矣，就罷了……”
洪範卻神情嚴肅，雙眼直視過來。
“借據倒確實沒有。”
“但如今，我只爭朝夕！”
此時屋內只兩人，求德便放開了言語。
求德愣了一下，問道。
“但從大數上說，每人分到的丹藥平均都該是中品，哪裡還需要用月例來換？”
“這倒座院可不是打秋風的地方！”
不說每月月例還是發下去小几百文銅錢，就說剋扣了的部分，也不都是求德一人拿的。
這誅心之言一出，是要把檯面下的事擺上來明說了。
“求管家是大夫人的心腹，應該知道我這兩年過的是什麼日子。”
“如今您又見了我這雙手，再料想下這貫通境我是如何用血汗換來，想必不難。”
他低聲複述了一遍，心中莫名其妙之餘，臉上還是努力擠出個笑容。
但他如何會認？
打開抽屜，求德取出一個包着五兩銀子的布囊交給小廝，讓他給洪範送去。
“那範少爺是還有事尋我？”
“範少爺也不必作苦主之勢壓我。”
前世有句俗話，說天下有兩種事最難。
須知洪府貫通境往上的參差有百人，這大管家可只有他一個！
“範公子這事說得，可有些沒頭沒腦。”
“範少爺怎麼過來了？是阿杰剛剛沒把月例給您送去？”
求德臉色一沉，瞥了坐在明堂角落的賬房一眼，示意趕緊出去。
“不是。”
作爲管家，他當然知道子弟一入貫通境，無論出身，在洪府內就有了個位置。
待人走後，他才仔細關了房門，回身說話。
“真要把事鬧大，求某一介家僕，不比範少爺前途廣大，無非就是損些臉面罷了。”
“如果這兩年我得的每一顆推宮丸都是上品，今日也絕不會過來了。”
求德的臉色冷了下來。
這番話出乎意料，讓求德愣在原地。
求德起身笑問道。
“何事？可是下人們有什麼做得不好的？”
“九十兩銀子，求某欠你？”
但這種沒有賬目的事情，難不成還能溯及既往？
“求管家，此手可貴？”
此話一出，求德頓時醒悟過來對方說的是什麼。
但求德卻真的從中聽出了頭角崢嶸。
難不成你洪範還能像對付蔣有德一樣，尋個由頭和族中管家火併？
“範少爺還是請回吧。”
洪範搖頭道，上前兩步，走到求德近前。
洪範回道，明明被問住，臉上卻反而掛起笑容。
但後者不接口，只漸漸斂了笑容。
洪範負在身後的手一亮，握着的正是那裝了五兩銀的布包。
算賬時最煩他人吵鬧的求德正欲呵斥，便見到虛掩的房門被一手推開。
洪範搖頭道，目光落回求德臉上。
但要正本清源、溯及過往，還遠遠不夠。
“但我那九十兩未到手的月例，如果不是被人借了，難不成是求管家中飽私囊了？”
求德冷笑道。
他本來也沒把這事想得那麼容易。
“求某人這邊是談不上光明正大，但是本該公平分配的推宮丸，範少爺每月都不會拿到下品，讓族裡子弟們知道了，難道就沒有非議麼？”
謀上者須有肚量，謀下者得顯手段。
求德這般硬氣，無非是把他當成了初出茅廬、缺乏手段的小兒，因此算不清利弊。
但沒關係。
這利弊洪範很快會幫他算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