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炎如同一座雕塑一般,在院子裡一坐便是數個時辰不曾動彈,水念予彷彿還在與他置氣,也未主動理他,只在屋裡忙活。
直到戌時,又到了陽炎喝藥的時辰,她端着剛剛煎好的藥,吹着熱氣向着院子裡走出來,往常陽炎雖對她愛搭不理的也會照常進屋配合她喝藥,今日不知爺爺和他聊了些什麼,竟是毫無反應地呆坐在那,渾然不覺時辰已至。
對於陽炎想要償還恩情的想法,她依舊很生氣,倒也不會因此誤了時辰耽擱正事,依舊準時給他喂藥。
然而,當她來到陽炎面前看到那一雙翻滾着恐怖魔意的魔瞳時,芳心“咯噔”一聲,下意識後退了半步,藥碗裡湯藥晃來晃去,險些灑落出來。
“你……你的眼睛怎麼會?”水念予有些惶急地失聲驚叫,原本陽炎的狀況已經大有好轉,尤其今日上午一番閒談一段舞劍之後,她明顯感覺到陽炎體內的魔意已經被壓制下去了,雙方的距離明顯拉近了許多。
可是現在,再看他那雙魔瞳,魔意滔天,冰冷、嗜殺,極爲恐怖,比起半月前他剛醒來時睜開的眼睛還要可怕,充斥着無情的冷漠,六親不認。
如此巨大的轉變,令得她心驚不已,以前陽炎還在昏迷中的時候也只會在錯過喂藥時間一個時辰之後纔會發作發狂,可是現在時辰纔剛剛好,怎麼會突然魔意發作?
難道這藥已經對他失效了?不應該啊!
中午的時候都還好好的,怎麼幾個時辰就又成了這個樣子?
陽炎此時正處在自身意識與魔意激烈的爭鬥中,兩種意志劇烈衝突,身體都如同有一尊火爐即將爆炸開來一樣,注意到有人靠近,身上魔意噴發,魔瞳凜冽,目光如同鋒利的冷劍一樣刺得她全身發寒。
“滾!”冰冷得令人心寒的一個字從他口中吐出,不帶一絲感情,水念予清澈的眸子爲之一顫,即使當日他剛從昏迷中醒來,對陌生的人和環境充滿了警惕和戒備,也未曾對她說出過如此傷人的一個字,好不容易關係緩和了不少,卻又驟然惡化,聽聞此言,可知她心裡是何滋味。
她當然不會離開,反而上前一步,想要安撫他:“你先冷靜下來……”
“滾開!”陽炎冷喝一聲,伸手用力推開她伸過來的手,水念予未料到他會如此激進,猝不及防之下,只感覺一股強大的力量傳來,身子被推了一個踉蹌,藥碗中的藥劇烈一蕩,灑落了一大半。
好在她也並非尋常女子,穩了穩心神,端着藥碗的手一個旋轉將灑出去的藥水又一滴不落地接了回去,只是陽炎這個樣子,根本沒法讓他聽話地喝藥。
“好啦,別鬧了,喝了藥就都好了。”水念予輕笑着試圖靠近他,她那好聽的聲音帶着極強的安撫力,陽炎眼中的魔意都安分了些許,但依舊冰冷得可怕。
這一次陽炎沒有伸手推開她,也沒有阻止她的靠近,而是自己後退將距離拉開來,冰冷的目光讓她感覺極爲陌生:“不用!”
水念予臉上的笑意更加柔和了,陽炎的聲音依舊冷硬,但他的舉動以及沒有再讓她“滾”,足以說明,此刻的他是自己的意識佔據着上風,魔意只能影響他卻還是控制不了他。
“乖,聽話,不喝藥怎麼能好呢?”水念予繼續主動靠近他,步步緊逼,陽炎只得再退,眼神卻更加冰冷了,這語氣,將他當小孩子一樣哄呢?
“我的事,與你無關!”陽炎背靠院子的圍欄,止住腳步,冰冷着道,死死壓抑住想要動手的衝動,可惡!他還從未被人如此逼迫過,而他還不能真的動手。
“我是藥師,你是我的病人,怎會與我無關呢?”水念予笑着說道,繼續上前,陽炎退無可退,二人近在咫尺,能夠清晰地嗅到她身上沁人心脾的清香,身上噴發的魔意逐漸平息下去,就連他那雙魔瞳都沒有那麼可怕了。
“來,喝藥!”水念予勺起一勺藥輕輕吹了吹,抵在他的嘴角邊,柔和的眼神示意他張嘴。
陽炎目光沒有絲毫波動,平靜地推開嘴邊的藥匙,淡淡道:“今日起,我不會再喝這種藥。”
“爲什麼?”她不能理解地問道:“按時喝藥才能夠壓住你體內的魔意,你不是想要早日離開這裡麼?不喝藥你怎麼好起來,怎麼離開?”
“要壓制魔意並不一定要靠藥物,只要我心堅定不移,一樣可以壓制它,離開這裡。”陽炎目光堅定無比,以往他並不介意用藥來幫助自己抑制魔意,但方纔與天老的一襲談話讓他明白,能否壓制魔意,甚至壓制魔劍,根本不在於藥有多厲害,而在於自己的心,是否真的可以堅定不移,自己的武道之心,是否真的堅不可摧!
天老言他放不下自信和驕傲,做不到正視自己,他卻要證明自己,配得上這份自信與驕傲。
他就是他,不可一世的七皇子,陽炎!
他就是高高在上的天陽炎日,普照天下,永垂不朽,魔劍再如何唯我獨尊,魔意再如何猖獗,亦要匍匐在他腳下!
他要壓制魔意,掌控魔劍,又何須藥物相助,他自己就能夠做到!
水念予怔然地看着他,那平靜的目光中充滿了堅定的信念,彷彿只要他說可以,就一定可以,一切,盡在他的一念之間。
“好,我可以答應你,不過你也要答應我,萬一控制不住自己了,一定要告訴我!”水念予盯着他的眼睛,認真說道。
“好。”陽炎目光與她對視,緩緩點頭道。
水念予這才後退一步,將手上的藥碗拿開,又道:“你要是敢騙我,我一定不輕饒你。”
陽炎靜靜地看着她,半晌,她都沒有從他身上感受到太強的魔意,這才真正放下了心。
看了看碗裡的藥,水念予秀眉微蹙,這都是爺爺倖幸苦苦採回來的珍惜藥材,她自己也忙活了好半天才煎好的藥,陽炎不喝了,總不能就這麼倒了吧?
多可惜!
“哼!你不喝我喝!”水念予輕哼一聲,竟是端起藥碗,一口氣將藥喝乾來……哇!好苦!
好一張清秀絕倫的臉頰一下子皺了起來,那雙極爲好看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隱約可見晶瑩的淚光,雖然煎藥時不免聞到清苦的氣味,她從小與草藥相伴倒也不覺有甚,可此時藥一入口,極其苦澀的味道一下子炸開來,方知何爲良藥苦口。
連她這種整日與草藥相伴的人都幾乎無法忍受此藥之苦,難以想象,初次接觸此等苦藥的陽炎是如何面不改色地吞嚥下去的,她喝了這一次就已經後悔極了,而陽炎卻一日三次,堅持了長達半月之久,這份忍耐力真的是一名少年能有的麼?
水念予下意識地想要將口中尚未吞嚥下去的苦藥吐掉,瞥見陽炎那淡漠的目光,好似在嘲笑她一樣,頓時心下一狠,狠狠一咬牙,嚥了下去,一張俏臉皺成了包子狀,兩行清淚沿着眼角劃下,好生讓人心疼。
“有這麼好喝麼?”陽炎目光淡淡地看着她,有些納悶,喝個藥也這般狼吞虎嚥的,這可不符合她一直以來的形象。
“好喝!”水念予冷颳了他一眼,這什麼眼神,她那模樣像是好喝的樣子麼?
“不管你了,我要跟爺爺學藥理去了!”她丟下這麼一句,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腳步微快,幾下就回了屋裡。
陽炎駐足良久,這才邁動步子,卻沒有回屋,而是直接走到了院外,來到河邊,望了望河邊夜景,開始打坐靜心。
既然打定主意不再依靠藥物,他與魔劍魔意的爭鬥將更加艱難困苦,他更加需要努力提升自己的心境,來與魔劍魔意抗衡。
然而不知爲何,打坐許久,依舊心神不寧,心境難平,漸生焦躁時,體內魔意又開始蠢蠢欲動,陽炎正要用堅定的意志將它壓制回去,忽然想起上午在河對岸舞劍時的場景,那時的他沉浸於劍招之中,心念唯有手中執劍,再無其他雜念,魔意都無法影響到他。
心中一動,陽炎睜開眼睛,長身而起,青色布衣隨風飄蕩間,踏水而行,掠至對岸,長劍出鞘,開始舞劍。
既然魔意無孔不入,那便不去想,不去理會,拋卻一切繁雜的念頭,忠於眼前。
清冷的月光灑落下來,給舞劍的人兒鍍上了一層銀光,劍光揮灑間,寒芒四射,劍氣如流水般在天地間飛舞、徜徉。
院內一間農舍的木窗不知何時已然打開,一道清麗脫俗的倩影倚靠在窗邊,如水一般的清澈目光靜靜地注視着對岸,不知是在賞景,還是在賞人,亦或者是,兩者皆有……
……
天陽皇朝北方邊境,第一雄城,月色下的鐵血城,如同一道分隔天地的巍峨高山,不可逾越,絲絲血氣瀰漫,使其多出了濃厚的陰森之氣,彷彿裡面住着可怕的嗜血巨獸,能夠吞噬一切生靈。
咻!
一道璀璨至極的金色流光劃破夜空,從天邊極速射來,炫麗的光華好似夜中彩虹,驅逐黑暗,成爲天地間唯一耀眼的存在。
“敵襲!”鐵血城幾個呼吸之間燈火通明,警戒大作,無數急促的腳步聲以及沉重的盔甲碰撞的聲音響起。
“天子有令,興王師,伐不臣,殺!”葉老元帥腳踏金翅雕,凌駕鐵血城上空,丈八長矛斜指下空,意氣風發,鐵血肅殺之氣壓迫得下方地域顫動,無數血月將士心膽欲裂,幾乎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