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明星稀。
寧州城早已在暮色中陷入了沉睡,街上行人稀少。可是寧州城太守府內燈火通明,大廳中更是歌舞笙簫,猜拳行令之聲不絕。
這是因爲寧州城太守趙祥林正在府中宴請剛回國的大燕九皇子姬輕塵,他身爲寧州城太守,是寧州官場上的實權人物,能夠在自己府中宴請姬輕塵,除了代表寧州百官爲九皇子能夠平安的回到燕國而表示祝賀外,便是得到了寧州刺史諸葛瑾的授意,想通過這場宴會來緩和九皇子和寧州將軍柳東樓之間的緊張關係。
因爲這場宴會夾雜着特殊的含義,所以赴宴的官員中除了牧守寧州的刺史諸葛瑾之外,其餘諸人都是寧州軍政兩界的實權人物以及寧州各世家大族中的族長,宴會的規模也顯得很龐大奢華。
而在軍方代表中就有上午已經跟姬輕塵在城外發生過矛盾的寧州將軍柳東樓。不過柳東樓似乎對這場宴會興致不高,自入席就一直板着臉沉默不語,表情非常陰鬱,似乎是極不願意參加今晚的宴會,而這次能夠來赴宴,可能另有隱情。
姬輕塵坐在柳東樓的上首位置,自然將這位大燕軍方第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不過他也只是心裡微嘆一聲,便將目光移向了一旁的諸葛瑾身上,相對大燕神槍柳東樓,他對一旁的這位能夠牧守寧州的封疆大吏更加的感興趣。柳東樓和寧州柳氏的寧王的支持者,不管自己再怎麼禮賢下士,即便是關係有所緩和但也不可能爲自己所用,既然這樣,就沒必要再跟對方虛與委蛇,免得剛回國就讓父皇心裡起疑,認爲自己剛一回燕就跟邊關將領關係不尋常。
而這也是他在寧州城下敢以得罪柳東樓的原因。
所以姬輕塵在清楚趙祥林舉辦宴會的目的後對柳東樓的冷漠態度不予理會,兩人的關係依舊是很冷淡,兩人之間的氣氛也有點冷凝。
倒是一旁諸葛瑾的表現讓姬輕塵有點驚訝,只是通過幾句交談他就已經發現眼前的刺史不簡單,除了有不俗的主政才能外,他發現諸葛瑾爲人處事也非常的圓滑、通透,看似待人平和,實則絕對是一個綿裡藏針的狠角色。
就在姬輕塵跟諸葛瑾閒談之際,酒宴已經過了一半。
這時,突然就聽到諸葛瑾向下首的趙祥林說道,“本官聽說趙大人府中有一美姬,善歌舞,又好琴簫,既然今天是爲九皇子設宴慶賀,現場又有這麼多寧州官場的同仁和族長們,趙大人何不將她召出來讓我們看看眼界呢?”
趙祥林的表情一僵,對諸葛瑾的提議有點不敢相信,只是他的目光落在諸葛瑾的臉上,發現對方正在一臉篤定微笑看着自己,似乎一下子他就明白了什麼,臉色驟然間變得有點煞白,不過還是強自忍住自己心中的憤怒,將目光移向九皇子姬輕塵,陪笑道,“九殿下,下官家中確實有幾名歌姬,可她們舞姿粗鄙,琴技更是粗糙,難登大雅之堂,恐入不得殿下之眼,還請殿下見諒。”
大燕立國至今已八百年,春秋國戰之前又是真正的禮樂之邦,故而到了今天,喜歡歌舞的習俗還沒有改變,大燕羣臣都喜歡在家圈養幾名歌姬的嗜好。
姬輕塵不清楚諸葛瑾究竟是什麼用意,盡然只用了簡單的一句話,就讓身爲寧州城太守的趙祥林這般的憤怒不堪,心中頓時有點好奇。可他也發現諸葛瑾之所以在這時提出這樣要求,明顯是有藉着自己的身份給趙祥林施壓意思,有想拿自己的身份當槍使的嫌疑,心中便有點不悅,所以沒有開口說話,而是將目光移向了諸葛瑾,想看看諸葛瑾怎麼應對。
諸葛瑾似乎早就料到了趙祥林會這樣說,面對姬輕塵的好奇的目光,淡淡一笑,便氣定神閒的向趙祥林說道,“趙大人客氣了,九殿下在離國爲質十年,今天初到寧州城,不瞭解寧州的風土人情和歌舞美姬,趙大人你這麼說,他自然不會再爲難你。可大廳中在坐的諸位誰家沒有幾名歌姬,又豈能不知道寧州歌姬的舞姿和琴技?所以趙大人你的這一番說辭,恐怕有點敝帚自珍的嫌疑吧!”
“這——”趙祥林氣結,他沒想到諸葛瑾將話說的這麼狠,看到大廳中的諸人都將目光移向了自己,知道諸葛瑾已經將話說到這個份上,自己想要拒絕就只能得罪九殿下和寧州官場的諸人,只能狠狠的瞪了諸葛瑾一眼,極不情願的起身向旁邊的管家說了幾句,管家點頭離開。
須臾,便聽見一曲古箏聲飄進了大廳,喝酒的衆人不由得神情爲之一震,都將精力集中到了琴音之中。
姬輕塵聽到琴音的一瞬間眼中露出了吃驚之色。他的母親善於彈琴,喜歡音樂,使得他從小就對音樂有濃厚的興趣,七歲時他到離國爲質,十年的時間苦練琴技,現在他的古箏水平已經達到了大師的級別。所以聽到這名歌姬的琴音淡淡飄入耳中,他發現了這名歌姬的琴技很是不俗。
大廳中飄蕩的古箏的琴聲十分優美,像小溪那泉水叮咚,又有着憂傷,好似那山谷的幽蘭,同時也不少那份氣概,好像一位英雄豪傑。
姬輕塵知道能將一首《歸去來兮》彈的這般百轉千回,讓人癡迷,確實不易。
這不是單憑琴技就做到的,還要看彈琴人的心情和感覺,因爲古箏是一種琴聲讓人陶醉的、讓人彷彿生臨其境的樂器……
所以,就在這一刻,他有了想見見這位彈琴的歌姬的衝動。
“錚——”當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時,大廳中的衆人除了寧州將軍柳東樓和姬輕塵已經清醒之外,其餘衆人還沉靜在這優美而又傷感的琴音之中。
“哼——!”柳東樓看到大廳中諸人的迷醉之態,很不滿的冷哼了一聲,便又開始閉目養神。
姬輕塵看了下首位置上的柳東樓一眼,沒有說話。要是不說兩人今天在寧州城外發生的不愉快,就以柳東樓這個人而言,姬輕塵還是很敬重對方的。他雖然不清楚柳東樓的真正實力,可知道自己的師兄木峰的能力,柳東樓能夠坐鎮寧州統領十萬大軍對抗自己師兄木峰,讓離國十萬鐵騎難以南下寧州,就這份能力,足以讓他傲視大燕廟堂,大燕神槍和大燕虎將的稱號便已實至名歸。
“啪啪啪——”
這時諸葛瑾也已經醒過神來,便開始鼓掌,以表達自己對彈琴者的讚美。他是進士出身,琴棋書畫都比較精通,自然很喜歡這首曲子。
而大廳中衆人見狀也不敢落後,紛紛開始鼓掌。
頓時之間,大廳中掌聲如潮。
“趙大人,不知道剛纔彈琴的這位姑娘怎麼稱呼?可否讓她出來一見呢?既然她有這般高超的琴技,想必她的舞姿也該是絕妙出衆吧!何不讓她再獻上一曲舞蹈,給九殿下和諸位大人們助興呢?”只待掌聲響罷,諸葛瑾就不疾不徐的向趙祥林說道。
趙祥林被諸葛瑾的話氣得不輕,可是諸葛瑾說的話又讓他無從反駁,只能不理會似笑非笑的諸葛瑾,強顏歡笑的向姬輕塵說道,“既然殿下喜歡,下官就讓茗煙爲殿下跳舞助興。”
姬輕塵本就想見一下這個琴技高超的女子,現在聽趙祥林這麼詢問,便微微點頭他答應。趙祥林躬身領命,向身邊的管家說了幾句話,管家小步離開大廳。
少卿,就見一名二八少女緩緩步入了大廳中。
當這名少女緩緩走進大廳時,大廳中的諸人不約而同的都將自己的目光移到了少女的身上,甚至有幾人在看到少女的容貌時盡然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因爲這名少女確實很美。
少女就這樣抱着古箏,小步走進大廳時,翠綠色的長裙隨風飄蕩,而她宛如天上下凡的仙子,有股出塵的氣息。
看到少女的美貌,大廳中的衆人這才理解爲什麼趙祥林對這名叫茗煙的歌姬敝帚自珍而不敢公然示人。這樣貌美而又有才藝的女子,要是沒有權勢和地位的人,尋常人確實是不敢保證她就能夠常伴自己的身邊。
姬輕塵看到歌姬茗煙時臉上沒有像衆人一樣露出貪婪的目光,而是用一種欣賞的目光靜靜的注視着少女,待到少女走到近前,他發現對方長了一張圓圓的鵝蛋臉,眼珠子黑漆漆的,兩頰暈紅,周身透着一股出塵而又冷傲的氣息,臉色晶瑩,膚色如雪,臉兒上有一個小小酒窩,微現靦腆,甚是清秀絕麗,再加上高挑的身上穿着一件翠綠色的長裙,外面又罩一件白底兒草莓花兒的襖,淺淺地露着如雪似酥的胸脯,裙襬只遮住膝,腰間同色腰帶將腰兒束得纖纖一握,更襯得她身材嬌美。
歌姬茗煙走進大廳後對衆人臉上露出的貪婪目光熟視無睹,只是將古箏交給了身邊的一名侍女,又對首位上的姬輕塵和柳東樓、諸葛瑾一一欠身施禮,便開始在大廳中翩翩起舞。
伴隨着輕吟的琴音,歌姬茗煙舞姿開始在大廳中飄渺,她的步履輕盈,翠綠色的長袖飄飛,恍然間就像是下凡的仙女。姬輕塵靜靜的注視着大廳中翩翩起舞的少女,有點怔怔出神,因爲就在這一刻,往昔的回憶又浮上了他的心頭,上京城外,高gng的山坡上,安樂公主的舞姿再次浮現在了他的眼前。
“取琴來!”突然間,他心有所動,高聲喊道。
大廳中的衆人一愣,他身邊的柳東樓和諸葛瑾也不解九殿下爲什麼突然會要琴。只有坐在下首的葉清臣知道自己的外甥究竟想要做什麼,便微微嘆息一聲,低頭不語。而諸葛瑾也是聰慧之人,只是微一愣神,就想到了九殿下要琴做什麼,便立即讓大廳中的侍女將古箏送到了姬輕塵面前。姬輕塵也不在意衆人的目光,他一把接過侍女遞給他的古箏,大袖一揮將身前案几上酒菜全部掃到地上,將古箏放在上面,便開始彈奏。美妙的琴音便從古箏中傳出,飄到大廳中,大廳中還在爲九殿下剛纔放dng不羈驚舉動而驚訝不已的衆人這才發現眼前高位上的九殿下盡然還有這般的才藝,便將目光移向了大廳中央的歌姬茗煙身上。
歌姬茗煙在聽到姬輕塵彈奏出的琴音的一瞬間身體猛然一震。
作爲一名浸淫在樂器和歌舞上十多年的歌姬,自然對琴音的高低有一個標準的判斷,聽到姬輕塵古箏中傳出的音符,她就猜出了高位上九殿下的琴技精湛到了何種程度。而且當她聽到每一個音符傳到自己的耳中,再融入自己的身體裡,她發現自己盡然在不知不覺中跳出了以前都不曾做到的高難度動作。這一刻,她的心中升起了一股久別的親切感,似乎這個彈琴的人不是今天才遇到的陌生人,更像是一個久別重逢的知己。
琴音點點落下,伴隨着最後一個音符落地,茗煙的舞姿翩然落下,停在了九皇子姬輕塵的案前。暮然間擡頭,面對眼前跟自己年級相仿,琴技卻比自己更加精湛,身份顯貴的九皇子,這一刻的她的臉上沒有面對達官顯貴的謙卑,有的只是淡淡的迷醉和眉宇間露出的若隱若現的傾慕。
姬輕塵一曲彈罷,緩緩擡頭,才發現剛纔還在大廳中央翩翩起舞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他的身前,面對少女眼中的欽慕之色,他沒有露出任何的表情,自然的將古箏交給對方,淡淡一笑說道,“姑娘舞姿絕妙,琴技精湛,可惜只是少了一把名琴。他日若是有緣,能夠在君臨相見,輕塵必將送姑娘一把名琴。”說罷,便不理會一旁似笑非笑的諸葛瑾和已經是面如死灰的趙祥林,就在大廳衆人驚愕的眼神中自顧自的大步走出了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