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因果輪迴

龍筱幽走後,他呆呆地坐在牀上,癡癡的看着虛掩着門。他怕了,他知道那個奇怪的男人不是在嚇自己,而是在警告,他說的出就做的到。可他貪戀自己的妻子,奪走了自己愛的女人,這在任何一個男人也是無法忍受的恥辱。每個人都說他是小人,是無賴,他的尊嚴早已隨着空氣不見了,他不要再繼續這樣的人生。所以,他決定和他拼了,就是死,也要讓他生不如死……

龍筱幽坐在客房窗前,公主坐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他。已經一天了,兩個人誰也沒說過一個字,他不敢開口,怕說出一句話後,完全無法去回答她接下去的任何問題。她也什麼都沒問,因爲她可以感覺到他心裡現在極度的強烈痛苦。她要他自己選擇,她會去承受他決定的結果,哪怕墮入地獄,爲了他,她願意……

月亮又一次升起,與夕陽各據一方。一面是冰冷孤寂的蒼白,一面是昏黃暗紅的神秘。它們各自灑下投影,交織出一條任何人都無法明辯的交界。而龍筱幽此時就像是處身在這世間最陰暗的交界,心情沉沒進了無邊的陰暗,完全理不出半點清晰。

在情與義之間永遠有莫大的隔閡,雖然古人以“情義”教化,但如“忠孝”一樣,雖然相連,卻永遠無法兼顧。龍筱幽開始在心裡戲謔古聖賢,“聖”是超凡的,是通於世外的。而“賢”則是在世間的至正,至性,二者完全沒法比較。但爲什麼人們總要把它們放在一起?聖人用“情義”“忠孝”教化人們,人們就用“聖賢”去尊重並諷刺古人們。

口水戰古來皆有,曾經有蘇秦,張儀等舌辯專家,今天又何嘗不是一條舌頭經常會遮蔽很多!出於各種目的,人們不再願意或不再敢去直斥別人。只有把目標放遠,思想放飛,以古人的言辭去反擊他們,從而達到各種目的。

當然,在現在的龍筱幽看來,人們這樣做最大的原因,無非是因爲他們愚蠢,無知和懦弱!因爲懼怕活人的抱負,只有去肆無忌憚的攻擊死人,反正是從墳墓裡爬出來,你也不再適應今天我的反駁和斥責,你也無可辯解,因爲時代不同。

所以,無論是老夫子,老神仙,便是真的爬出墳墓,見到今天污濁昏暗的天空,也只能徒然嘆息,重新回去長眠……

夕陽落下了,無邊的紅潮漸漸退去,明暗交界緩緩推進。黑暗已經籠罩了一切,而街市上燈紅酒綠又一次充斥。江南的繁盛在黑夜中展現得淋漓盡致,這些只能讓龍筱幽心頭更加煩悶。厭惡的甩甩頭,迴轉身子,迎上了一雙燦如繁星,溫柔嬌媚,脈脈含情的眸子!“我……”她沒讓他繼續說下去“如果你舍不下她,我願意去換她回來……!有了這幾天,已經不負我一生了……”

公主的理解讓龍筱幽的心更痛了,可他怎麼能那麼做!但他也同樣不想她繼續受苦。事情的根源不在於他的生死,而是他的“存在”。他已經存在了,就算現在消失了,可他在人們記憶中的痕跡也是永遠無法抹去的。生命是無常的,但時間有限。而記憶往往永恆,因爲它不受任何控制,更不因任何事發生本質的改變。它一旦形成,就會根植,生命的隕落也未必可以消磨一切。

突然,龍筱幽心裡出現了一道光,血紅的光。解脫不是某個人的消失,只有所有人全部消失,事情纔會真正解決……!龍筱幽眼裡一道碧色光芒閃過,耳朵裡掠過一聲熟悉的嘶鳴!忙向夜街巡視,熙攘的人羣仍在紙醉金迷,世界仍燈火輝煌,沒有任何熟悉的跡象。那聲貪婪嗜殺的聲音,又一次引起了龍筱幽心靈身處的隱秘,是心思引發了共鳴,還是那聲音把心思帶向了邪惡?

失望的坐回椅子上,公主憐惜的撫摩着龍筱幽的頭頂,一滴晶瑩落在了龍筱幽的臉上,他知道怎麼了,但卻不敢做出什麼反應。他只有默默的坐着,靜靜地想着一切的已知和未知……

夜的深沉終於征服了一切,一切都歸於寂靜。街空了,世界也彷彿空了,只有龍筱幽的心滿得快要溢出來了!他的心事太多了,而最重要的是今天的捆饒。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讓他太茫然了。沒有誰能去爲他解釋什麼,剛纔的那聲音充滿了憤怒和狂躁,如同龍筱幽第一次試圖壓制幻夢神劍力量時的樣子。

從那以後,但凡龍筱幽的心情有了些須軟弱,幻夢神劍都會極不滿意的斥責他,好象在幻夢神劍而言,龍筱幽決不可以有半點的不堅強。爲什麼?是爲了讓龍筱幽保持可以應付一切的堅韌,還是幻夢神劍本身就具有獨立的?如果是後者,事情恐怕要糟糕了,因爲龍筱幽已經越來越深切的感覺到,他與幻夢神劍之間的依附愈發強烈了。

陷入了沉思裡,陷入了掙扎中,龍筱幽整個人陷入了真正的世情泥潭,無法自拔……!天沒大兩,龍筱幽已經走下了牀。走出房門的一刻,他回頭向牀上看去,公主一動未動,彷彿尚在熟睡。可龍筱幽知道,她一直清醒着,從未真正睡去,她一直在等着他的選擇。

嘆息一聲,龍筱幽走了出去,決定再去最後試一次。房門關上了,公主面上露出了苦笑。她知道他心裡已經有了自己,可自己卻永遠也不會是他心裡的唯一。她的淚落下了,她知道他不會爲自己放下一切,他始終有自己的事要去做。而自己,則只能永遠是他閒暇時排遣寂寞的伴侶!這對她很不公平,可她這樣想,對他也未免不夠公正了……

龍筱幽登上山坡,凝望着樹立裡,心頭一片空白。天色有暗轉明,在太陽該出現的時候,月亮識趣的回家了!很久,陽光已經把龍筱幽身上的朝露蒸發乾淨,她柔弱但堅強的身影終於出現了。她的步伐有些凝滯,面容很憔悴,造成這些的原因不問可知!

當她吃力的揮起柴刀,還沒落下時,面前突然多了個表情複雜的男人。勉強笑了笑,她道:“這麼早啊!來散步嗎?”龍筱幽心情很沉重,每個字都彷彿是經過了很長時間的擠壓才吐出“離開他,否則,他會死……”她愣了一下,奇怪的問:“你要殺他……”龍筱幽痛苦的道:“他……不配活着……至少,不配像個人一樣活着……”

她柔聲笑着說:“我知道你感激我爹的照顧,加上你是個善良的人,可他……”龍筱幽不耐煩的搖着頭:“不,我討厭他……”“你……”一陣詫異,龍筱幽知道她在想什麼,淡然道:“你不用誤會,我的確是有爲你的原因,可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討厭他,或許說我討厭自己會像他,爲了避免我自己會犯的錯誤,我要他死……”

她的表情明顯是不懂,龍筱幽也並不在乎,接着道:“他不配得到現在所擁有的,他只配去做乞丐!離開他,讓他自生自滅。我決不會再看着他傷害任何人。現在你來選,離開他,或他死……”她的冷靜讓龍筱幽也不禁奇怪:“他可以死,但我不會離開他,生死不棄……”

龍筱幽緊皺眉頭:“你甘願一生受苦?”她淡淡笑了:“沒什麼苦的,幹些活,出些力,這些算什麼呢……!我一直夢想他會重新振作,回到以前的樣子。爲了這個夢想,我什麼都肯做。所以,這個夢想是支撐我活下去的動力。如果夢想破滅,我的生命也就沒有了任何意義!”

龍筱幽無奈的搖着頭:“我快瘋了!那將是件很可怕的事!所以,我也不想再忍受了。三天,三天以後要麼他振作,要麼你離開他,要麼……你們一起去死……”她憐憫的看着龍筱幽,她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他心裡極其龐大,而又無可宣泄的痛苦。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可她能感覺到。“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要這樣,我也知道你承擔着很多壓力。你很苦!很痛!但這並不代表你可以去裁決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願意的生活方式,你也一樣,你不可以去強迫別人接受你的觀念。你是個有着真正智慧的人,不可能不明白這些—……”

龍筱幽已經無法再忍受這些煎熬,他必須儘快解決一切。即便是下地獄,他也希望那天早點到來。“你不用說了,很多事你不會明白,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反正,一切都是命,我認了,你們也只好認了!我不會在顧及什麼,爲了把傷害減少到最小,我必須狠下心。所以,三天以後我會去看你的答覆。然後,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解決一切……”

“你的方式一定對嗎?”龍筱幽冰冷的聲音彷彿遠遠傳來,又擴散出去:“我管不了了,也受不了了。如果你要恨我,就恨吧!我無所謂了,所有的事解決了,我才能真正解脫。我是個自私的人,爲了自己,我可以做任何事。只要能解脫,我寧願萬劫不復……”龍筱幽轉身的剎那,天空一下子灰了下來!只有她低沉的聲音在迴盪:“我不會恨你的……”

回到客棧,公主已經準備了豐盛的早飯。兩個人面對面坐着,龍筱幽緩緩道:“事情的結果不是任何人能預測的,即定的事實也不是任何人能左右的。每個人生存的方式,做事的方法不同,但都是應環境而生。所以,我只能以自己的環境去應對自己的問題,難免會疏忽別人。我不會奢望你原諒我的自私,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不必強迫自己做什麼,能忘了我是最好,不能,也是命……”

公主輕聲笑了:“我明白,你也是,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強迫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情。只要你能完成自己的命運,我會爲你祈禱的……!”兩個人誰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儘量開心的過了這一天,盡情的旖旎了一夜。

早上醒來時,牀上只剩下了龍筱幽一個人!公主是自己在天沒大亮時自己離開的,她不想清楚的離開他。雖然相處只短短几天,但這幾天已經足夠她回味一生了。本來,她是想去幫他完成自己想象的事情。可她是公主,自從她失蹤後,已經有無數人在不停的尋找她了。

被迫回到皇宮的當天,皇帝爲了保住僅存的半壁江山,不得已只有讓她犧牲了。城中到處貼滿了公主與金國太子聯姻的告示,龍筱幽看到了,心裡很不是滋味。可在他而言,這也算是件好事。畢竟自己給不了她什麼,如今她至少依舊可以享受所謂的“榮華富貴”。可她卻在爲不能幫他完成心願而自責,懊惱!但她也無力改變什麼了。

皇宮當然不會在這時候傳出公主自殺的消息,一個本身身份卑微的宮女,莫名頂上了大宋公主的帽子成爲了金國的太子妃。而這一切當然不會有很多人知道,龍筱幽當然就屬於很多人之一。否則,怕他也無法再活着做什麼了。

面對同樣一件事情,每個人大多感受不同。他地這些告示當然是恨入骨髓,憤怒的找到龍筱幽,見他正在悠閒的觀賞湖光山色,他鼓脹着胸腹叫囂着:“你他媽什麼東西,反悔誓約已經夠可以了,現在你又眼看着她遠嫁金國,你算什麼男人……”

龍筱幽很平靜,微微擡了下眼皮,依舊觀賞着風景,淡然道:“我就算是個男人,也只是個無能的男人,因爲我無能保護自己的女人。那你呢?你又算什麼?你做了一個男人應該做的事了嗎?金國很遠,可那裡有榮華富貴,,你呢!你有什麼?除了一身的酒臭,和滿心的骯髒,污濁,你根本連個人都不算!省省吧!趁還有氣,好好想想自己一生到底都做了些什麼,眼睛是不是能安然閉上……”

他憤怒的看着龍筱幽,可卻無法做什麼。因爲他無法反駁龍筱幽的話,又沒有辦法去發泄心裡的憤怒,只能瞪着似要冒出火的雙眼道:“你就不怕我把這一切抱負在她身上嗎?”龍筱幽淡然笑道:“她是你的人,我管不着,也管不了。她自己願意受你折磨,我也權不動。不過,我很希望你能儘快讓她死掉,那樣我就可以快點殺了你了。只要殺了你,我就可以解脫了……”

他愣愣的看着龍筱幽,實在不明白他在想什麼,又到底要做什麼!一切都那麼不可理解,這男人才華蓋世,卻無心富貴。得公主傾心,卻輕易捨棄。似鍾情自己妻子,卻又似是而非。似恨極了自己,可又彷彿對自己有極深情感。他從哪來?要到哪去?他究竟是誰?又要做什麼?真的僅僅是爲了感念自己岳父的知遇,而予以報答嗎?實在不像……

一切都太奇怪了,面前的男人驚才絕豔,可又似有無窮苦悶壓抑。溫文儒雅的外表下,給人可怕的清冷淡漠的感覺。戲謔並深邃的眼光也令人無法琢磨他的心思,他的一切言行與外在那麼的不協調。看看他的人,閉上眼睛去聽他說話,完全無法想象是同一個人。

他很想搞清楚這一切:“你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來到這?又爲什麼****這些事情?”龍筱幽隨意道:“你可以把我當成你自己,當你毫不在意你自己時,我也將毫不在意我自己,更不會在意你。所以,你讓我承受的一切痛苦,我都會讓你更多幾倍的感受到……”

說這些話時,龍筱幽的心裡感到了極大的快意,彷彿突然心裡一切的淤積都除去了。他顯然更糊塗了,“我們以前認識嗎?”“不”“你從前認識她們?”“不”“你同時看上了她們兩個?”“我會和你一樣那麼無恥嗎?”“那你又究竟爲什麼這麼恨我……?不錯,我的確是傷害了她們,可這和你有又究竟有什麼關係?”

龍筱幽淡漠的道:“你今天做的一切,和現在的我並沒有直接關係。可以後……很久以後,和我的關係會很大。你將使我承受你現在根本無法想象的痛苦,讓我擔負很難過的自責,殺了你未必能改變未來,可至少現在我能舒服些……”

“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龍筱幽冷淡道:“你不需要明白……”“至少你應該讓我知道自己爲什麼而死?”“你自己所做的一切還用別人來說嗎?或許,你可以想是你的來生來抱負你這輩子的罪孽!”“哼!我根本不明白你究竟在說什麼。反正,如果在公主離開前我見不到她,我會讓你後悔一生……”“隨便吧!一切已成定局,我已經不奢望你可以悔改了。你儘快去做你要做的事吧,那樣我也可以儘快做我想做的事了……”

他的確很怕龍筱幽,但心頭無法抑制的憤怒已經燒遍了全身。他不想被龍筱幽殺掉,但也不想被他折磨。在現在看來,也許每個人都只能是去放棄一切理智了。

龍筱幽輕蔑的笑着看着遠方,湖水碧藍,在遠方與天連成一線。一道暗紅的交界線,細如髮絲,但卻可以擾亂龍筱幽向來堅定的心。甩甩頭,他放棄了一切思緒,只等待着將冰冷的兵刃刺入那個人的身體,也許只有血才能洗淨一切往事。

爲什麼他現在不那麼做?因爲他仍不能完全放棄一切,畢竟,龍筱幽也同樣只是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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