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啓膽戰心驚,他想瞥開眼去,但又忍不住轉回來,看着上官背對他,給自個背上包紮傷口。
那條傷口從左肩的地方一直皮開肉綻到她背心,血肉模糊,衣衫上到處都被染了血,瞧着都讓人手顫。
但上官像沒沒事的人一樣,在紗布上撒了藥粉,然後自己揹着手一纏,動作熟練,一點沒差,張啓想上前幫忙,可看了看自己的手,想着男女有別還是作罷。
這會兩人在荒郊野外,上官駕着馬趕了個上午,追到張啓,背上鞭傷不得不處理,才找了個路途上衰敗到堪堪只能遮雨的破爛房子,草草吃了點乾糧,她便着手自個包紮。
從頭至尾,沒叫張啓幫忙,也沒讓他避開,她就當沒這個人在一般。
張啓有帶乾淨的衣裳,實在看不過眼,他將頭撇向一邊,遞了件男裝過去。
上官戲謔地看着他輕笑一聲,幾下換了衣裳穿好,她還有閒心打趣張啓,“怎的,其他男子見了奴家,可是巴不得粘上來,張大人這是秉承聖人之禮了。”
張啓面色尷尬,他扳着臉,甩了下袖子,“夫人,休得胡言。”
上官冷笑,她半躺在地上,紅脣不屑地譏誚了聲,“休息下,半個時辰後起身。”
說完這話,她便自行閉了眼,果真開始養神起來。
張啓揹着手走了幾步,看着上官不再言語,也只得找個乾淨的地,坐下來小憩一會。
一刻鐘後,張啓身有傷,又疲於逃命,沒幾下就起了鼾聲。
反倒是上官猛地睜眼,人如靈貓一般躥了起來,拔出匕首,人一閃人就隱到黑暗之中,這時,有兩身背雙劍的黑衣人悄無聲息地溜了進來。
這兩人眼見只有張啓一人,大驚之下還來不及後退,便見淺藍色的影子劃過流星的弧度,帶起匕首冷冽的寒芒,那匕首接觸到脖頸,輕輕一帶,便飛濺起點滴的血色。
上官出其不意一照面就解決掉一人,另一人適才拔出雙劍攻過來,上官卻並不與其正面相接,她仰身躲過,手腕翻轉如花,那匕首璀璨過點點寒光,她瞅準空隙,脫手而出。
那匕首便如離弦的箭般,與黑衣人的雙劍一觸而過,最後直直插入他胸膛。
張啓這才被驚醒過來,他才一睜眼,便見上官蹲在黑衣人面前,抽出匕首,在死人身上擦了擦血跡,末了,還掂量了那雙劍,挑選了其中一對劍帶在身上,並將剩下的另一對遞給張啓示意他也帶上。
張啓避之不及,上官臉一下就冷了,“張大人,你莫非這一路都準備靠奴家一小女子不成,好歹你也是七尺男兒,怎可那般無用。”
這話激怒了張啓,他騰地起身,臉漲的通紅,恨恨地接過那對劍轉身就朝栓馬匹的那處去。
紅脣彎起弧度,上官面有淺笑,這一笑牽扯到後背的傷口,剛纔與人交手,那鞭傷估計又滲血了,這會只覺衣衫黏糊糊的,可沒有時間給她再行處理。
只得在張啓牽馬過來之時,恍若無事般翻身上馬,輕喝了聲,打馬而去,只餘地下兩具屍體,昭示她在此處停留過。
至少,軒轅夜追過來的時候,看着兩具還未
僵硬的屍體面色難看,他不動聲色,只丹鳳眼中有無盡的怒意在涌動。
生平頭一遭,他心生了想掐死上官的想法,簡直是小貓崽想翻天了,會舞爪子了,偏生抓的還是他這個主人,心頭怎生不惱。
他一揚馬鞭,又馬不停歇地追了去,這下對於殺掉張啓的事,他倒覺得是其次了。
紅巖關,位於大殷以西,只要出了紅巖關,那便是大漠關外,大殷皇帝管不着的地方。
而紅巖城,便是大殷靠近紅巖關地最後一座城池,也是大殷地最廣的城,只因廣袤的土地上荒漠居多,說是城,不如說是荒漠中的鎮子來得實際。
上官和張啓於十六日的暮色四合之時,到的紅巖城,這一天中,她殺了不下於三波的軒轅夜親衛,背脊的傷反而還比前一日更嚴重了,而且身上還添了新傷,體力透支的厲害,她幾乎連匕首都拿不住了。
張啓將她扶在馬背上馱着,到了紅巖城,他便牽着繮繩,找了乾淨的客棧,將上官攙扶進房裡,想出去找郎中之際被上官拉住了衣服。
“不用去,張大人,你連夜出城過紅巖關,快。”上官雙頰不正常的酡紅,走到這步,軒轅夜在後面像戲耍一般地追殺着,她知曉不能有半點的耽擱。
“可是夫人,你這樣子張某怎可……”張啓猶豫不決。
上官從牀上撐起身,她才猛然記起今晚就是圓月之後的第一輪新月,她看了眼右手腕那圈黑線,眉目有不耐,“愚蠢,他們要的是你的性命,你一出關,誰還能將奴家如何?”
張啓這才被上官說通,他點點頭,朝着上官竟當場跪了下來,“夫人,您的護送之恩,張某銘記在心,您多保重。”
上官點頭,身子乏力,她揚了揚手,趕張啓快走。
張啓出了房門,將身上所有的銀子都給了店小二,讓其幫忙找個郎中過來,叮囑完畢,他牽出馬再不猶豫半點,直奔紅巖關而去。
上官翻身趴在牀上,背上的傷最嚴重,她也只得這麼躺,她自個摸了摸額頭,確實很燙,從紅脣中逸出點嘲諷的笑意,她緩緩閉了眼,再不掙扎半點。
軒轅夜追到紅巖城的時候,根本不用人帶路,這一路隨時都有消息傳到他手裡,他徑直上了客棧,踹上官的房門而入。
本以爲會見着上官可憐兮兮毒發的模樣,哪想,那牀上哪裡有半個人影。
他幾步衝到牀榻便,伸手一摸,被褥還是溫熱的,而且沾染上的血跡都還沒幹,房間裡木窗也沒開,人又能去哪裡。
他想也不想,一揮袖反手啪地關了房門,一回頭,就見上官站在門後,面色潮紅,帶睫毛髮絲上又帶冰霜水霧。
她那麼看着他,眼眸晶亮,像是初初開出的桃花花蕾,嬌挺誘人。
軒轅夜冷笑一聲,他這會倒漫不經心起來,一撩玄色衣袍,施施然坐到牀沿,揭了臉上銀邊蠍紅的半面面具,像個耐心十足又危險非常的獵人,“跑,繼續跑,怎的不跑了?”
上官抿脣有淺笑,但仔細看她眼眸就能發現其中的恍惚,她就那麼望着軒轅夜好一會,似乎在確定什麼,然後晃了晃腦袋,脣帶烏青色
。
丹鳳眼一眯,狹長的眼線有晦暗的隱怒在流竄,“上官十三,這筆賬,你要如何跟本王清算?”
上官歪着頭,眨了下眼,許是隨着夜深,體內寒毒發作的厲害,她右手手腕那圈黑線也突然暴起,像藤蔓一般攀爬而上,一直蔓延到她半個手臂,那隻手,連指尖都是黑色的,並沒半點知覺。
她張了張嘴,應該是想說什麼,但腿一軟,人就往前栽倒出去。
軒轅夜一個箭步躥過去,他身體的反應快過腦子,在接住上官之時,他風華無雙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似乎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爲何他動作會這麼習慣並自然地做出這等反應來。
就像是隻有抱着上官的時候,他身體不會覺得有污穢難忍的感覺,但若換做其他人,便排斥的很。
然,根本不容他將這問題繼續想下去。
被抱住的上官尋到溫暖之源,她靠了靠,閉着眼睛,面頰通紅一片,已然是兩種毒發加上身上傷口惡化,人都有點糊塗了。
她只以爲這能給肆意汲取溫暖的人,還是鳳翊,當即脫口而出,“……鳳……鳳翊……冷……”
軒轅夜靠的近,哪裡會聽不清楚。
“上官十三,你給本王睜眼看看,”所有的隱怒在這刻都化爲泊泊不止的火山烈焰,他鉗制着她的腰身,搖晃着她,執意讓她張眼看清楚,“張開眼,給本王看清楚,你在誰懷裡,聽到沒有?”
上官被搖晃的難受,更越發地伸手抱緊軒轅夜腰身,將自己的頭朝他胸裡拱。
在軒轅夜看不見的地方,她嘴角翹了翹,桃花源微微張開一瞬,其中有精明的盈盈蠱惑之光一劃而過。
她是根本沒力氣,也是隻有那麼半絲的理智僅存不錯,在軒轅夜進門之時,撐起身藏了藏,剛那句“鳳翊”也真只是無心之言,但軒轅夜的反應她盡收眼底,想起那些風月姑娘使在恩客身上的手段,她便帶着鼻音委委屈屈地嘟囔了句,“難受……夜……夜哥哥……難受……”
聽聞這話,軒轅夜動作一頓,那聲“夜哥哥”又仿若將兩人拉回初見之時,那會的上官眼眸清澈,半點不掩飾自己的感情,每次看着他的時候會微微仰着點頭,他便能在她眸子裡清晰地看見自己的倒影,那裡面,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她在他懷裡瑟瑟發抖,那點本來假裝的委屈才一冒頭,便情不自禁地紅了眼眶,有荒蕪的悲涼呼嘯蔓延而出,她抓着他胸襟抽離點身,看也不看軒轅夜一眼,徑直腳步踉蹌搖晃不穩地往牀榻而去。
她還是不願在他面前,露出曾經有過的真切感情。
軒轅夜雙手垂落,他看着上官手腳縮成一團地躺牀上,明明那麼柔軟的女子,這會蜷着也就那麼一團而一。
她青絲上開始析出冰霜,背脊傷口還未滲出血就已凝結,她一身狼狽和血污。
這些,是他所賜。
軒轅夜面無表情地走到牀沿邊,居高臨下地看着咬脣隱忍顫抖不已的女子,所有的僅有的憐惜和惻隱皆瞬間冷硬成冰,他薄脣一啓,就吐出半點沒人情的話來,“十三,你若不再執意歸去,本王便解了你的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