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刻刀還沒一管毛筆長,也就那麼粗細,刀很尖,細若髮絲,迎着光,便能看到寒光點點。
上官從未見過這樣的刀,殺人不能殺人,更別說用來砍切什麼東西。
上官凜卻很愛惜的樣子,他甚至從懷裡掏出專門擦拭的軟布來,細細將刀身插了插,眯着眼瞧着才滿意的道,“姑娘沒見過吧,前朝上官家便靠這手藝吃飯,就是現今,上官家做的也是這等買賣餬口。”
聽上官凜這麼一說,上官突然就想起曾經聽到的傳聞來,說四大家族的上官家,有門絕活,能在米粒大小的東西上刻下萬卷書畫,甚至大殷江山輪廓亦是可以刻出來的,俗稱——微雕。
微雕,顧名思義,以微小精細見長的雕刻技法者,是爲微。
此技爲絕,向來是不傳之秘。
見上官臉上露出恍然的神色,上官凜揚脣笑了起來,他本就生的相貌堂堂,一臉大氣,可極少笑,時常不言不語板着臉,誰也不知他在想什麼,這突然的一笑,倒讓上官突覺初陽般的清朗。
他傾身,隨手從放木窗邊的花鉢土中,撿了顆拇指小指甲蓋大小的石子,倒茶水沖洗乾淨,當着上官的面,就執起那刻刀,刷刷地揮舞起來。
上官心起好奇,畢竟再怎麼說,這也算上官家的祖傳絕藝,能見識一下也是很不錯的。
她伸了伸頭,見上官凜屏息凝神,手上的刻刀恍若在翩翩起舞,靈動自然宛若天成,就連他身上都有種安寧又極爲專注的氣質瀰漫開來,叫上官不自覺地呼吸都輕了。
就一刻鐘的功夫,上官凜收了刻刀,又將就桌上的茶沖洗了遍那小石子,緊接着掏出帕子擦乾了才送到上官手邊。
“送你。”他淺笑低語,眼梢都有灼灼的清澈的細紋來。
指尖撫上,上官呼吸都窒了,那小石子上是幅美人圖,還就是她剛纔倚這木窗邊端茶盞輕抿的姿態模樣,就那麼一會的時間,便被上官凜刻在小指甲蓋大小的東西上,還活靈活現,將她那身媚意展現的淋漓盡致。
瞬間,這一小石子本身所具備的意義便不同了。
“可喜歡?”上官凜問道,他見上官似乎愛不釋手又多說了句,“若是玉石,再小些,還能更精緻點。”
上官撫了又撫,那雙桃花眼都眯了起來,才能看清那小石子上她的模樣,“很喜歡。”
這確實是她的真心話,或許就是這樣,有些血脈之中的東西,即便經過再長的歲月,依然沉澱在心底某處,只待在適當的時候,有恰好的契機一引,便會強烈的迸發出來,像是蟄伏在深海之中的巨獸,只待時機一到,立馬就躍出水面,再不復從前的安安靜靜。
上官家的微雕技藝,經上官凜之手在上官面前完美呈現,她便覺骨子裡真有種東西在緩緩的復甦,彷彿初春山澗積雪消融,一點一點的化爲雪水叮咚奔騰而下。
上官凜半點不意外,見微雕得了上官
的認同,他看向上官的眸色都稍柔,指間那刻刀一轉,他倏地拉着上官的手將之塞到上官手中,“送你了。”
上官面色一凜,她理智尚存,知道自己從頭至尾壓根就沒根上官凜承認過什麼,但這刻刀一收,那代表的意思可就不一樣了,她遂細眉輕擡看向他就神色高深的道,“莫不是公子見着個姓上官,都覺得是自家人不成?”
上官凜搖頭,“除了姑娘,我從未遇到過第二個姓上官的,且……”
他說到這裡,頓了下,爾後長身而立,快若閃電的探手就抓向上官脖頸之處,“姑娘對在下的玉墜太過好奇。”
上官右手條件反射就想擡起擋開,可整隻手臂根本就沒擡起發力,那右肩胛就是一陣劇痛。
這當,上官凜指尖已經觸及她衣領,兩指一捻,很是失禮地躥見上官衣襟之中,摸索到跟細鏈子,再一拉,就從上官衣服中拉出佩飾來——
那赫然也是塊玉墜,且形狀就是質地都同上官凜那塊一模一樣,缺失了一角的玉珏。
“果然沒猜錯,你也是上官家血脈後裔。”上官凜指腹挑起上官脖子上那玉珏,摩挲了一下,眼中有看不清的神色,然後又爲上官揣進衣服裡貼身收好,還爲她理了理散亂的衣襟,半點沒男女之別的羞赧。
上官面色很難看,若是她右手沒廢,自然剛纔是不會讓上官凜得逞了去,誰能料到他會這般唐突,二話不說就將手伸進她領子裡。
“公子自重!”她口吻很不好,如果可以她當即想轉身就走。
上官凜輕笑出聲,他擡眸瞅了上官一眼,臉上表情越發的柔和,“叫我凜吧,還稱呼公子就生分了。”
視上官陰沉的神色無物,他甚至還爲上官續了杯花茶,才繼續道,“況且,我也是有把握才那麼做的,雖然是冒犯了點,但確定你是上官家的人,我便是要娶你爲妻的,不管怎麼說,你和我也算是一家人。”
聽聞此話,上官心生惱怒,這些人個個都夜郎自大,莫非要娶她納她,她便要眼巴巴地等着麼?
所以說,她才最見不得男子,特別是上官凜這種,僅憑一玉珏,便下了這諸多的決定,在她眼裡簡直是可笑。
她也不掩飾,冷笑一聲,“容奴家提醒公子,這玉珏可不是奴家的東西,乃是幼年一有緣人所贈,公子您認錯親了。”
上官凜哪裡會信這話,他搖搖頭,“不,我沒認錯,你有玉珏,而且還姓上官,你父名上官雲天,現今還有一幼弟叫上官瑞聰,我是不會認錯的。”
以四大家族的勢力,能查出她的這些生平,上官並不奇怪,畢竟她雖是黃金之勺的人,可在外行走,也總是要個掩人耳目的身份,唯有真真假假摻雜了,才最能迷惑人。
“你之前過的不好,而且還被人送來送去,我上官家的人自然不能如此受人欺負,所以,我會娶你爲妻,血脈迴歸,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日後你我誕下
的孩兒,便會是純正的上官家血統。”上官凜說的言語灼灼。
不等上官拒絕的話出口,雅間的門被打開,鳳翊站在門口面色陰沉的道,“誰許的?爺不準!”
鳳翊面色鐵青,殺氣斐然地瞪了上官凜一眼,拉着上官就走,上官不妨,手裡抓着那刻刀和小石子被拉的一個踉蹌,兩人飛快地出了百花樓。
待到氣焰憋了回去,鳳翊想着之前上官寒毒發作之時,在掖庭宮和她一起看的那幾張殘頁上的記載,那時他根本沒多想,只這會問道,“美人你真是上官家後裔?”
對鳳翊,上官自是半點不隱瞞,她摩挲着手裡的那刻刀點頭道,“是,前朝上官家被滅,除了現今的四大家族的上官家,其實當時還有一脈苟活了下來。”
聽聞這話,鳳翊心起煩躁,他走了幾步,面上神色不定,“美人莫不是真想認祖歸宗?”
“一個出賣家族的叛徒而已,有什麼好認的。”上官說的不屑。
鳳翊這才放了點心,“本就不該認,現在的上官家也亂的很,雞犬不寧的。”
上官側頭疑惑看向鳳翊。
鳳翊便道,“上官覓忠,那個兗州刺史,說死了其實是帶着個男子悄然回了上官家,這在四大家族都是不公開的秘密,所以上官家也不安生。”
聞言,上官一愣,她就想起白子蘇來,明明當時兩人是私奔逃去,爲何又折回了上官家,而且上官覓忠竟還將白子蘇帶了回去,大殷雖也有短袖之風,但根本不會揭到檯面上來。
她也不知是上官覓忠太大膽還是白子蘇另有謀劃,畢竟軒轅夜也在京城,他不逃的遠遠的,還自投羅網。
“這什麼時候的事?”她細眉一皺就問道。
鳳翊想了下,“半月之久吧。”
恰好正是天女姽被劫,她被軒轅夜摔傷之際,也更是京城朋黨之爭最厲害的時候。
白子蘇偏挑了這個時候來京城,不得不讓人多想,而且她不信軒轅夜不知道,可是他卻沒有半點動作,這又是爲何?
末了,鳳翊想帶上官回鳳家,上官搖頭拒絕,直接回了千歲府,一路上鳳翊臉色很難看,臨到分手之際,他拉着上官,遲疑半天才道,“今晚新月,你如何是好?”
他原是擔心她這點。
上官一怔,這些日子養傷,她還將這寒毒之事給忘了,可爲安鳳翊心,她只好道,“奴家找着解毒之法了,爺不會擔心。”
鳳翊眼眸亮了點,隨即又深沉起來,他喉結滑動想說什麼,這時候上官眼尖地看到有流蘇華蓋遮掩的車攆緩緩過來,那是軒轅夜的車攆。
下意識的,她不想軒轅夜看見鳳翊,免得兩人對上,不用說鳳翊絕對是鬥不過的那個,她便抽回手趕鳳翊走,“爺先回去,改日奴家找您。”
鳳翊也是看到了那車攆,明白上官的意思,他便順她心意,從一邊離去不和軒轅夜照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