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人間狗血劇
和鋒是出了名的人狠話不多,將陸高幹帶到現場,便轉身走到了場邊廣任的身前站定不言。邢度則看了陸高幹一眼,似有憾色微嘆了一口氣,也走到了場邊站在執事年秋葉身前。
陸高幹沒有被扔在地上,仍自如行動,只是形神間隱約似有鋒銳之氣纏繞,應是和鋒真人留下的劍意禁制。
他也是成名高手了,難怪崑崙盟會出動和鋒與邢度則去“請”。
華真行在現場能看到的是,陸高幹被成功帶到了百花山道場。至於崑崙盟還動用了多少資源與人手、通過哪些渠道及時找到了陸高幹的行蹤線索,這裡卻是看不見的。
“梅盟主,諸位道友,何事一定要喚貧道前來?還要勞動和鋒前輩與邢掌門的大駕!”首先開口說話的,居然是陸高幹。
梅野石真能沉住氣,不驚不怒道:“昨夜發生在京郊,五樑派長老林太爲之事,陸道長聽說了嗎?”
陸高幹面無表情道:“已聽說。”
梅野石:“陸道長不在現場,有些情況恐不清楚。華總導,我知你有傷在身,但能否再將昨夜遭遇介紹一番?也好讓陸道長看個明白!”
“看個明白”,這話說得就很有意思。華真行沒想到還有自已的事,當即又發出一道神念,然後取出有光珠展示了一番昨夜場景,包括所有細節。
華真行已經打定了主意,今天就當個現場證人,只介紹情況不多說話。這個場面也確實不是他能掌控的,事情越查越清,水卻越攪越深、越攪越渾。
這一刻,華真行莫名竟無比想念起楊老頭。
陸高幹朝華真行拱手道:“原來如此!你就是華總導?當真辛苦,多謝了!”
梅野石:“元朔門藏經閣所存手札殘卷原篇內容,如今元朔門中只有三人知曉。梅掌門、茅執事方纔都已確認,從未向他人提及,那麼只可能是你告訴林太爲的,對嗎?”
陸高幹:“確實如此。”
梅野石:“何時何地?”
陸高幹:“半月之前尋訪故巴原遺蹟之時,偶遇剛從崑崙仙境返回的五樑派林長老。林長老欲問東崑崙近況,閒談時提及此事。”
梅野石:“你爲何逼迫林太爲,令其行此下策?”這句話的語氣平淡無奇,效果卻石破天驚。
其實剛纔的調查,表面上是在質問五樑派和元朔門,實際上卻是把這兩派宗門都給摘出來了,將事件定性爲林太爲與陸高幹的個人行爲。
根據已查明的信息,很多人可能會得出一種判斷:林太爲得知陸高幹介紹信息或動了心思,想劫持石不全夫婦去發掘秘藏。
但梅野石的話,則拋出了另一個判斷,其實林太爲是受了陸高幹的脅迫。聽到這裡,華真行的腦海中靈光一閃,很多事情突然想通了。
林太爲露了兩個破綻,其一是自暴了身份,其二就是詳細介紹了他欲尋找的方外世界來歷。他當時完全可不做自我介紹,也不必提前介紹那處方外世界的背景。
反正是劫持石不全夫婦,林太爲把他們帶到燕山深處,告訴他們那裡有一處方外世界,逼迫他們找到並打開門戶便是……
那樣的高人,做事看似不符常理應當另有原因。林太爲雖然隻字都沒有提到陸高幹,但他主動提供的線索,足以讓崑崙盟把陸高幹給查出來。
假如林太爲的行爲得逞,事後又沒被人查出來,那麼他和陸高幹都應該安然無恙。可假如此事敗露,林太爲當然沒有好下場,那麼陸高幹也別想跑掉。
這是什麼仇怨啊?陸高幹主動提供了有價值的線索,但林太爲卻做好了拖陸高幹一起倒黴的準備。
按梅野石的判斷,有些事情便能解釋通了。但還有些事情仍令人難解,就是林太爲爲何要犯共誅戒?這是最不明智的選擇!
假如林太爲就是想挾持石不全夫婦幫他找方外世界,無論找得到找不到,事後依照承諾將人安然放回去,並未造成嚴重後果。
在那種情況下若被人查出,林太爲當然仍會被追究,但恐怕罪不至死,更不會搞出如今這麼大的場面來。林太爲觸犯共誅戒,很不明智甚至毫無必要。
他就算計劃好了,若此事敗露便拉陸高幹一起下水,但有必要自尋死路嗎?華真行仍然想破頭都想不明白,且聽崑崙盟繼續查問吧。
陸高幹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先環顧四周,過了幾秒鐘纔開口道:“看來今日場面,就是要拿貧道當衆問罪了。事已至此,貧道無話可說,認殺認罰,悉聽諸位公論。”
包括華真行在內,很多人都皺起了眉頭。陸高幹的態度就是一塊滾刀肉啊,就要躺平擺爛了!以此人的修爲,只要他不想說話,沒有人能逼迫他開口。
有些手段,比如嚴刑拷打之類,莫說崑崙盟不能用,而且對這種人也根本沒用。梅野石問的話陸高幹不回答,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擺明了就是不配合,還怎麼繼續追究?
假如是世俗中的案件,在法庭上出現這種情況,尤其是茵米法庭,就等於查不下去了,嫌疑人會因證據不足而被釋放。
可是這裡並非世俗法庭,而是崑崙盟議事。此刻最難堪就的是元朔門,梅豔雪顫聲道:“師兄,切莫誤人而自誤!此事有何內情或不得已之處,必須說個分明!”
陸高幹背手道:“此事與元朔門無關!”
梅野石環顧在場衆人:“陸道長,諸位道友,大家皆知,我師尊當年斬了魯慕白、滅了定風潭這派宗門。但諸位可知,魯慕白爲何要勾結外敵、毒害無辜同胞?”
這話的語氣仍然平淡,內容卻殺氣騰騰,可是他爲何會突然提道這茬?跟今天的事毫不相干啊!
此事涉及定風潭,說來也與養元谷有所關聯,王豐收主動開口捧場道:“願聞其詳!”
梅野石:“有一事令人不解,定風潭傳承千年,魯慕白乃是一派掌門。他這種人爲何要勾結岡比斯庭的大神術師,偷襲我師尊?
於情於理,魯慕白有幾分被收買的可能?就算對方給再多好處,以他的身份,有必要聽命於敵嗎?收買不得,那隻剩下另一種可能,就是被脅迫。
我事後專程追查多年,終於得知魯慕白曾犯共誅戒、又親手屠戮同道,被岡比斯庭那位大神術師所知。而魯慕白犯戒,其實就是此人設計。
魯慕白先前甚至不知此人真實身份,以爲他是一位外來客商、並無修爲的普通人,犯戒之後才被抓住了把柄……”說到這裡,梅野石先後發出兩段神念。
剛纔現場的很多對話,雖然形式上都是一問一答,但很多人都已心知肚明,開口發言者只是代表而已。可此時梅野石講述的事情,在場絕大多數人還是首次聽聞。
事情說起來有些小複雜。“勾結”魯慕白的那位大神術師,名叫傑姆-馬利納格茲,他還給自已起了個東國語名字叫凌吉偉。
凌吉偉的修爲很高,極擅收斂神氣,能讓魯慕白根本看不穿。他以客商的身份跑到東國來,居然勾搭上了魯慕白的私生女。
魯慕白是個老單身,其妻早已過世,六十多歲時又有了這麼一個私生女。其女出生地是東國陽泉,隨母姓,取名莊陽泉,當時二十七、八歲的年紀。
莊陽泉因資質所限並未修行入門,倒是在海外拿了個MBA學位,但沒有找到什麼好工作,於是回來過舒服日子。
她回東國還有魯慕白罩着,做生意、搞投資既有本錢也能吃得開。
因爲魯慕白的關係,其女雖非修士,但也知修行諸事,交了個男友就是崑崙散修。修士的妙處就不用多說了,她既然瞭解,當然更願意找修士。
該散修姓尚名海平,雖然與魯慕白有這等關係,但並沒有加入定風潭。散修也是有傳承的,其師也是一名大成修士,修爲比魯慕白強多了。
這位高人收尚海平爲徒,是希望將來能傳承道法衣鉢,畢竟找到一個合適的傳人不容易,他並不贊同尚海平與魯慕白之女交往。
可是後來師尊坐化,尚海平並沒聽師父的,不久後便奉子成婚。婚後大約七個月,莊陽泉誕下一子,居然怎麼看怎麼像個混血兒,其實就是個混血!
這事鬧出來,尚海平顏面無存,又怎麼能忍?追查之下,發現莊陽泉與生意夥伴凌吉偉有染,尚海平氣得把家給砸了,還動了手。
好死不死,凌吉偉居然主動跳了出來,護着莊陽泉以言語挑釁,結果兩人都被尚海平給揍了,凌吉偉還受傷進了醫院。
凌吉偉實是一名大神術師,照說尚海平根本不可能傷着他,但他就是故意的。從另一方面來說,尚海平以爲自己面對的是兩名普通人,他已經很剋制了,並沒有真下狠手。
尚海平被警察帶走了,因爲他失手打傷了海外客商,差點因此被判刑。還好他家在當地頗有些背景,加之事出有因、其遭遇令人同情,關了幾天便被撈了出來。
修行高人也會進局子嗎?當然會,華真行不也曾在派出所過夜嗎?
但是尚海平的家人可咽不下這口氣,此事在當地已被瘋傳爲笑話,簡直是門楣之恥。尚海平的親舅舅,就是當地市局的副局長,放出話要將凌吉偉和莊陽泉都給送進去。
怎麼送?用合法手段送。
系統內的經偵部門和系統外的稅務部門,尚家都找了,各種關係一起上,不信查不出罪證來!就算凌吉偉的事情不好弄,但莊陽泉的破事還真有不少。
魯慕白聽說了此事,本打算找尚海平致歉安撫,想把事態給壓下去,結果緊接着就得知女兒被查了。尚海平那邊的親屬已經掌握了大批材料,足以將其送進監獄。
尚家之所以還沒動手,除了仍在蒐集更多材料,也因爲莊陽泉還在哺乳期,按東國法律會有一些操作上的講究。
所以他們打算先等着,只要哺乳期一過,便給莊陽泉安排一個無縫銜接。
魯慕白聞訊,當然不能讓對方的計劃得逞。他找到了這一系列矛盾的關鍵人物尚海平,單獨將之約出來見面。
魯慕白首先替女兒道歉,然後讓尚海平提條件,怎麼樣才能放過他女兒?只要是魯慕白能做到的,尚海平儘管開口。
尚海平真的提條件了,他的要求就是依法處理!就讓莊陽泉乖乖進去待着好了,憑什麼她犯了罪就可以逍遙法外?
這就等於談崩了,魯慕白聞言怒道,尚海平自已也把人給打傷了,卻沒有承擔刑事責任,被有勢力的親戚給撈了出來,爲什麼就不能放過他女兒?
尚海平則表示,如今這已不是他自己的事,家裡的長輩無論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
魯慕白警告尚海平,讓他回去阻止此事,尚海平應該有這個能力。假如尚海平不照辦,魯慕白就會親自動手……
話剛說到這裡,魯慕白好像意識到什麼,當場臉色就變了,果然只聽尚海平反問了一句:“魯掌門,你可知共誅之戒?”
這些都是梅野石的轉述,在這種場合梅盟主當然沒有跟大家說評書,用了神念,且是前後兩段神念,第一段神唸的內容恰恰就到此結束。
這麼簡單的信息,爲什麼要分成兩段神念?因爲在這裡就是要稍做停頓,讓大家都好好想想其中的道理。
有人可能有誤會,認爲散行戒就是讓修士不能對普通人出手,其實從沒有這樣的規矩。比如華真行在學校裡,將十幾個堵他的留學生都給揍得跪直了。
華真行當時未動神氣法力,只憑拳腳功夫,其實就算他憑藉了修爲也不能說一定是違反了散行戒。任何人都有權保護自已的人身安全以及合法權益,何況修士?
散行戒規定的禁止行爲是——禍亂世間、殘害衆生、勒索黎民。具體到個人打交道的領域,就是不能倚仗神通修爲,誘使或逼迫他人失去本應擁有的正當權益。
假如魯慕白用其他的方式去解決問題,比如花錢收買誰爲女兒脫罪,或者直接把女兒送走送到國外啥的,崑崙盟也不會特意去管。
並不是說這種事情就是對的,但它不歸崑崙盟管。任何組織都有其行爲邊界,崑崙盟的行爲邊界尤其嚴格。
崑崙盟不會管這種事,但某位修士碰到了,出於正義感挺身而出,主動維護法紀除暴安良。只要他的行爲本身不違戒,崑崙衆修也會支持並讚揚。
可是魯慕白在暴怒下的舉措,對應了另一種特例,就是散行戒之外單獨列出的共誅戒。觸犯共誅戒的行爲不是發生在修士與普通人之間的,它包含三個要素。
其一,它發生在修士與修士之間。
其二,甲修士要求乙修士做某件事。
其三,乙修士不願,甲修士以乙修士的親眷家人的安危爲要挾。
雖然魯慕白與尚海平之間的情況比較特殊,但這三條全中。
此事當然沒完,梅野石稍做停頓又發出了第二道神念,當年魯慕白沒有選擇上述做法,而是情急之下先動手了。
說句實話,魯慕白雖是一派掌門、有五境圓滿修爲,但尚海平也不弱。魯慕白雖比對方強點,但也不是輕鬆能將其拿下的。
剛一動手,魯慕白就察覺對方的神氣一滯,這種半吊子高手鬥法是很難做到收發自如的,魯慕白竟將對方格殺當場。
外人可能看不出原因,只有魯慕白知道,尚海平運轉法力時好像莫名出了岔子。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已經無法挽回了。恰在此時,凌吉偉笑眯眯地出現了。凌吉偉告訴魯慕白,方纔發生的事情,都已被他完整地記錄下來。
魯慕白此刻才知道凌吉偉的真正身份,竟是一名大神術師,方纔也是他在暗中搗的鬼。
凌吉偉倒沒有把魯慕白怎麼樣,而是向魯慕白提了個要求,並且讓魯慕白不必着急答應,可以考慮一週再說。
說完話凌吉偉就走了,在此後一週之內,尚海平的父母、舅舅等重要親屬,皆因各種意外去世,魯慕白等於被綁上賊船下不來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在場衆人其實都知道了……
梅野石的故事講完了,現場一片安靜。華真行沒想到,居然還能聽見這麼一出人間狗血劇。
“梅盟主,請問此事是何時查清的,爲何各派同道此前皆未聽聞?”率先開口打破平靜的,是真行派執事周榮,她是一名女修,在世俗間也是一名律師。
這話確實該問,當事人尚海平、魯慕白、凌吉偉全都不在了,梅盟主又是怎麼查出來的?而且很多細節都那麼清楚,就像他在現場一樣。
梅野石取出一物。華真行雖從未見過,但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一枚很特別的神石,遠看是黑色的,但若在近處細看則是褐色的。
普通神石無色透明,傳說中的特殊神石另有四種,華真行如今已見過三種:白色的風之魅舞在洛克那裡,藍色的幽藍水心在曼曼那裡,褐色的大地之瞳出現在梅野石手中。
想起特殊神石,華真行突然意識到,所謂風之魅舞,其特性不就相當於某一類太上兜嗎?華真行居然有些走神了,而梅野石又介紹了這枚大地之瞳的來歷。
魯慕白和凌吉偉雖然皆已形神俱滅,但魯慕白之女莊陽泉還活着呢。她後來改名莊聞鴻,收拾家當遷居尚海,如今也算是某個圈子裡的社會精英人士。
她平日喜歡在社交媒體上寫一些隨筆感悟,講成功經驗與人生格言,介紹與國際接軌的高尚生活,還不時展露充滿愛心、憂國憂民的優越德行……
至於當年那個孩子,如今也有二十六歲了,入了羅巴聯盟平露國的國籍,在當地幹過一段時間的中介業務。
兩年前他因爲歧視攻擊事件受了傷,簡單說就是被人打了,租用的辦公場所也被砸了、東西被搶了,人也被房東趕出來了。他一度流落街頭,好不容易回了東國。
此番遭遇令人同情,但回到東國後,他立刻從挫折與傷痛中恢復過來,如今的主業好像就是結交各種異性,而副業則是點評與指點東國發生的各種事情。
彷彿來到東國後,他便成了哲學、政治、經濟、文化、藝術等全領域的指導者,也繼承了一顆憂國憂民之心,而時不時發張展露胸毛的照片。
這對母子,梅野石沒有多做評價,只是當背景介紹,告訴大家他們尚在人世。魯慕白之女是普通人,崑崙盟當年並沒有追究她,而且有些事也沒有查清。
事涉三夢宗的在世祖師,三夢宗一直沒有放棄關注,仍會找機會調查。打個比方,對三夢宗而言,此事就相當於世俗間那些永遠也不會撤銷的案件。
就在上個月,莊陽泉搬家,三夢宗大弟子丹紫成混進搬家公司當搬運工,結果找到了一枚特殊神石。
這枚神石藏於一尊捲髮裸男雕像中,竟有巧妙的遮蔽手段掩飾,就算以神識都難以發現,只會認爲那是個普通的石膏像。
魯慕白之女對搬家公司說,石膏像一定要小心搬運,那是她已故的前夫、一位受人尊敬的羅巴皇室貴族當年送的禮物。
話音剛落,那尊雕像在沒任何人碰的情況就自已倒了,摔成一地碎片。
不用說,這就是丹紫成的惡作劇。但是丹紫成事先沒想到的,他幫忙收拾東西扔出去的時候,卻發現碎片中有一個很特別的白色圓球。
白色圓球是外層封禁,使雕像在高人神識中就是整體石膏質地,裡面則藏着一枚特殊神石大地之瞳。
當年查出魯慕白還有一個私生女莊陽泉,三夢宗也暗中搜查過她家,但也不可能用破壞性拆除手段。
倒是二十多年後丹紫成的突發奇想,有棗沒棗打一竿子試試,居然因爲一次惡作劇查到了線索,揭開了當年之事真正的內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