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少輝對自己家裡發生的這些事情一無所知,因此生活對於他來說並沒多大改變。他最大的苦惱就是在探秘上毫無進展,但他又不想就這樣放棄,放棄就意味着認輸,認輸就意味着沒本事,他不想被人瞧不起,因此就有些頭疼了。
那段時間李老師每個週末都會到飯店來,讓鄭少輝的新爸爸給她畫像。鄭少輝每次都在旁邊用心觀摩,對畫畫越來越癡迷,漸漸地就把探秘的事拋在腦後了。至於新爸爸與紫霞的感情糾葛,如果不是因爲無意間看到了新爸爸的微信,他差不多已經淡忘了。
事情的起因純屬偶然。那一天數學老師把作業發在家長微信羣上,鄭少輝晚上去找新爸爸查看作業時,恰巧新爸爸很忙,就把手機交給了他。他打開手機後還沒來得及看作業,就被一個名叫“朝霞朵朵”的微信好友發來的一條信息給吸引住了。
“醒醒吧,我們是不可能的!”
不用猜也知道,發這條微信的就是紫霞。她顯然是在拒絕新爸爸。新爸爸到底對她說了什麼呢?鄭少輝頓時起了強烈的好奇心,順手打開微信。一看裡面的內容,頓時驚呆了。他翻到了一個多月前的聊天記錄,看到了這樣的信息:
“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每次跟你一起做事,我的心裡就充滿喜悅;而一旦你離開了,我就開始無窮無盡地想你。有時候一整夜都難以入眠,只有喝點酒才睡得着。”
新爸爸對她是不是真心,鄭少輝並不清楚。但他明顯感覺新爸爸最近變了許多,有時神不守舍,有時借酒澆愁。他不但臉上多了些皺紋,而且整個人也憔悴了。
“我說過,您是我的長輩,我對您只有尊敬而已!您一直給我發這樣的信息,讓我感覺很苦惱!”紫霞這樣回覆他。
“可是我愛你!我也很苦惱!”
“你這不是愛,而是自私的表現。你只顧慮你自己,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請您不要把您的情感、思想,強加在我身上,難道是我拒絕得還不夠徹底嗎?”
新爸爸沒有回話,可能是死心了,好幾天都沒給她發信息。
但後來臨近春節的時候,有一天新爸爸受朋友之約在外邊喝了酒,竟然半夜還跑去找她。
“晚上有點醉了。我現在就在你宿舍前的空地上,能下來聊一會嗎?”
發這條信息時是21:35。新爸爸一直等到22:05,紫霞還是沒有回覆,就又懇求道:“一會兒就好,我真的好想你!”
到了22:47,新爸爸又發了一條信息:“我全身都溼透了!難道你忍心讓我在這裡淋雨嗎?”
紫霞可能是於心不忍,終於現身了。她回覆說:“你快回去吧!你的感情我既不敢接受,也不能接受!”
“但是我愛你,愛得瘋狂!請你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但紫霞再也沒有回信。新爸爸大概心裡很難受,也許很痛苦,一連聲問道:“紫霞,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可是在這條消息後面,是一行黑色的小字:“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原來對方把他拉黑了。
看到這裡,鄭少輝忽然想起新爸爸前不久大病了一場,當時醫生說是着涼了。他怎麼也沒料到,新爸爸竟是因爲大冬天喝了酒淋雨才得病的。新爸爸爲了紫霞,真的是走火入魔了。
鄭少輝心裡忽然對新爸爸產生了一絲憐憫。看得出來新爸爸對紫霞確實是動了真心。但他的處境卻是那麼尷尬,已經有家室了竟然還愛上一個晚輩。如果他是明星或是偉人,崇拜他的人會說這是浪漫;但是放在一個普通人身上,這事就是傷風敗俗,就是可恥的行徑。
新爸爸這樣的愛情顯然是不被祝福的。社會不容許,家庭不允許,親人也不會准許他這樣做。這樣的愛情該如何收場?大概只有及早放棄,纔是最好的結局。
但新爸爸顯然不甘心就這樣放棄,還在掙扎着和努力着。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微信被拉黑後僅僅過了三天,紫霞就給恢復了。但她說:“我們可以保持聯繫,但是僅限於工作上的需要。如果你再那樣,我還是會把你拉黑的。”
“知道啦!”新爸爸這樣回答。
新爸爸在最初幾天裡果然信守諾言,沒說過一句特別的話。但到了春節期間,紫霞回家鄉過年去了,新爸爸就忍不住給她發了一條信息:“紫霞,我好想你!”
紫霞或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給他回了一個省略號。
“這些天來我冷靜地想了很多,終於想通了!”
紫霞很快就發過來一個微笑的表情。
“你很優秀,我知道自己根本配不上你。但是我會加倍努力,變得跟你一樣優秀!”
別說是紫霞,就連鄭少輝看到這裡時也哭笑不得。過了好一會紫霞纔回復他:“你說想通了,我還以爲你真想通了。卻沒想到你還是執迷不悟!”
“我說的是真的!從今天開始,我會改變我自己,重拾少年的夢想並且努力實現它,讓自己變得更加出色!”
“重拾少年的夢想?”
“我那時的夢想是當一名科學家,或者畫家,或者作家。但是命運不濟,終究與這些失之交臂。”
“這有啥稀罕,很多人年青時都有過這樣的夢想。”
“可是我不一樣!我本來是有機會實現的,因爲我當時學業成績很好,高考後被國內一所重點大學錄取了,這所大學就是中國科技大學。”
“中國科技大學?!”
鄭少輝看到這裡時,心裡也頗感意外。當年的高材生,曾經的普通工人,如今的飯店老闆,這三者確實很難聯繫在一起。
“是的!當時農村的大學生還特別少,因此我被中國科技大學錄取的消息很快就在小鎮上傳開了,很多人向我投來羨慕的眼光。我爸爸開始四處走親訪友,籌錢給我當路費和學費。臨近開學時,他親自帶我去鎮上購買被單等生活用品。他騎的是一輛摩托車,行駛到半路時,爲了躲避一輛佔道的大貨車,摩托車衝出了路面,掉下好幾米高的山崖……”
“那後來呢?”
“當我從昏迷中醒來時,已經過去五天的時間了。我再也沒有見過爸爸的面,只有他的墳……”
“真是不幸!”
“爸爸去世後百日之內,姐姐就匆匆出嫁了。因爲按照農村的風俗,百日內不完婚,那就必須等到三年之後。姐姐走後,家裡就剩下我和媽媽以及弟弟妹妹。家庭的重擔以及我受傷住院時欠下的鉅額債務,這些責無旁貸地要由我挑起……”
“所以你放棄了學業?實在有點可惜!”
“因爲生活所迫,我不僅放棄了學業,也放棄了人生所有的夢想和追求。我從不去思考人活着是爲了什麼,只是渾渾噩噩地過着每一天。……直到三年前那一天,你出現在我的面前。”
“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認識你之後我就漸漸地喜歡上你了,你讓我體驗到了真正的愛情。在我一生中,我從沒有這麼熱烈、這麼瘋狂地愛過一個人。愛情重新點燃了我的理想,喚醒了我的激情。我從小就喜歡畫畫,除了當科學家,我另外一個夢想就是當畫家。我重新拿起畫筆作畫,當我將其中一幅作品拿去請教一位老畫家時,不曾想他給了我很好的評價。”
“……”
“我會努力成爲一名出色的畫家。如果我的目標實現了,我是不是就有資格愛你了?”
“不!”紫霞說,“就算你成名成家了,我們也依然不會有結果!”
新爸爸沉默了很久,過了十幾分鍾纔給她回話:“那就聽天由命吧!……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鄭少輝看完微信上這些聊天記錄,心裡確實感到了一些震撼。從家庭倫理來說,新爸爸無疑是個渣男;可是從情感的角度來看,新爸爸的思想和行爲又似乎情有可原。這是一個懷才不遇的中年男人的困惑、迷惘和覺醒。他需要愛,需要激情,但是作爲他妻子的新媽媽顯然無法滿足他的需求。
新爸爸在跟紫霞聊天時從沒提到過新媽媽。但鄭少輝猜想,他們的婚姻生活中肯定有很多不盡人意的地方。新媽媽給人的最初印象是性情溫和、熱情好客,但相處久了就會發現她身上有個要命的缺點,那就是特愛嘮叨。有時爲了一些雞毛蒜皮的生活瑣事,也要絮絮叨叨個沒完沒了。若不是新爸爸性子好,只怕他們早就離婚了。有人說,嘮叨是愛情的天敵,是婚姻的墳墓,難道新媽媽不懂這個道理嗎?唉!……
新爸爸發出“聽天由命”的慨嘆後,十幾天都沒給紫霞發過微信。但就在昨天晚上,他可能是失眠了,半夜時還給她發了一條信息:“我很想知道,假如我現在是單身,那你會接受我的愛嗎?我說的是:假如。”
紫霞那時候可能已經睡了,直到今天才這樣回覆:“生活就是生活,沒有假設。醒醒吧,我們是不可能的!”她這樣規勸新爸爸。
是啊!生活就是生活,現實就是現實,又何來假設?
人的一生中要遇到一次真愛,着實不易。可憐的新爸爸雖然遇到了,但是他愛錯了人,愛上了一個最不該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