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日上三竿,身襲青蘭對襟旗袍,盤着髮髻上戴金簪的林嬤嬤從睡夢中喚醒雲薇,“姑娘,姑娘。”
“林嬤嬤,丫丫還想再睡一會。”雲薇翻身面朝牀裡,小聲嘟囔着。
“今兒是姑娘去學堂的日子,太太交代過,你是不許遲的。”
富察氏很疼女兒雲薇,當初雲薇出生時趕上富察氏的奶水充足,雖早爲女兒準備好奶孃林嬤嬤,富察氏卻執意親自餵養女兒,林嬤嬤反倒靠後,好在富察氏對林嬤嬤很信任,即使沒奶過雲薇,也讓她跟在女兒身邊伺候着。
林嬤嬤本是蘇杭一帶繡戶之女,孃家以祖傳繡法聞名江浙,後嫁給開秀坊的丈夫,生活富庶。
萬沒料到的是林嬤嬤的丈夫,救了一落難女子,林嬤嬤本是善良忠厚之人,待那女子宛若姐妹,可是沒料到那笑意盈盈的怯羞女子以報答救命之恩的名義爬上了男主人的牀,以至珠胎暗結,丈夫被迷住根本不念當初不納妾的誓言,林嬤嬤備受打擊,無奈之下只能讓那女子進門。
從此和睦的夫妻,便爭吵不斷,那女子很有手段,長得又好,很會伺候男人,林嬤嬤被她冤枉善妒,謀害她腹中子嗣,後又誣陷她同僕從有染,丈夫偏聽偏信,將懷有身子的林嬤嬤趕出家門。
林嬤嬤經歷鉅變,流落福建,以賣繡品爲生,天降禍事,她不足月的女兒落草便夭折了,萬念俱灰之下,林嬤嬤上吊尋死,被廟裡上香的富察氏所救,聽了她的遭遇,富察氏暗自打探清楚,激憤之下罵醒了一心尋死的林嬤嬤,下暗手爲她報了仇。
林嬤嬤感念富察氏之恩,願終身爲奴伺候她,富察氏考驗了林嬤嬤幾回,纔將她放在女兒身邊,將來好傳授雲薇繡活,林嬤嬤對雲薇疼到心坎上,發誓將祖傳的繡法傳授給雲薇。
常同林嬤嬤在一起,雲薇的口音隨了她,聲音中多了蘇杭女子的甜軟,富察氏即使教雲薇京裡的官話,也改不過來女兒的口音。
雲薇不情願的睜開眼睛,留戀不捨的從榻上起身,林嬤嬤伺候雲薇梳洗,打扮整齊後,將一根嵌着白玉石的項圈戴在了雲薇脖頸上,輕聲說道:“恕奴婢多一句嘴,姐妹相處也要長點心眼兒。”
雲薇低頭看着她最喜歡的項圈,笑得甜甜的,經歷過許多的林嬤嬤暗自嘆氣,轉身吩咐起伺候雲薇去讀書的丫頭墨雨,壓低聲音:“你跟着姑娘,不許淘氣。”
“是。”眉清目秀比雲薇大上兩歲的墨雨點頭,她識得幾個字,遂成爲伺候雲薇筆墨的丫頭,墨雨早就收拾好雲薇要用的筆墨紙硯,富察氏管教得嚴,又有把雲薇當成眼珠子一樣疼愛的林嬤嬤在身邊看着,伺候雲薇的丫頭萬不敢調皮的。
大丫頭青露要比雲薇大上四歲,懂事忠厚,頗有內秀,富察氏就是看中青露這點,才放在女兒身邊,能勸住嬌養的雲薇。
“下了學,奴婢會準備下您最喜歡的蓮子羹。”
青露低身撫平雲薇月白色繡荷葉的旗袍,雲薇甜甜一笑:“青露姐姐要親自做的蓮子羹哦。”
雲薇來到富察氏房中,向她辭行,雲儀正同富察氏談笑,富察氏上上下下打量着乖巧的女兒,板着臉說道:“雲薇,好好讀書。”
等到雲薇,雲儀姐妹離開,富察氏問道:“齊嬤嬤,書冊都整理出來了?”
“回太太,好幾大箱子呢,奴婢估摸着姑娘的屋子放不下。”
富察氏心疼女兒,遂把雲薇安置在套間裡,記起那成堆的書冊,都放在雲薇那確實放不下,略略思索,富察氏吩咐:“把西次間收拾出來,充作雲薇的書房。”
富察氏親自爲雲薇佈置,幾口大箱子裡裝的書籍孤本,是富察氏的阿瑪唯一留下來的東西,當初他隨太祖入關,南征江南,收集了許多的書籍,這其中有好多都是江南書香世家逃亡時,遺落下來的。
寬敞的屋子,擺設着幾張黑漆書桌,新到的雲薇是二房嫡女被安排在雲嵐旁邊,雲嵐向雲薇和善的微笑,緩和了雲薇的緊張,悄聲說道:“六妹妹別怕,先生很和藹,不會輕易罰人。”
坐在雲嵐另一邊的表姑娘景怡手執書冊:“那是對你來說吧。”
小姑娘雲薇不知所措,她聽哥哥成武說起過,學堂的先生會打人手板,雲薇攥緊白嫩嫩的小拳頭,喚道:“靜怡姐姐。”
“薇妹妹,我也是給你提個醒,先生最喜歡滿口稱讚都是你四姐姐,至於咱們幾個只是她的陪襯罷了。”
雲薇望向雲嵐,眼裡透着是這樣的嗎?雲嵐臉上掛着若大人面對爭的寵小孩那樣的無奈,不見絲毫得意,解釋道:“景怡姐姐,我從未想過要同你一較高下的。”
“哼,說得好聽,你不這麼想,可是處處爭強好勝,巴不得所有人都誇讚你纔好。”
雲薇瞠目結舌,糯糯的說道:“你們???”
“六妹妹別擔心,我們沒事的。”
雲嵐大度的一笑,不理景怡的挑釁,輕聲向雲薇交代起先生的喜好,雲薇展顏甜笑,透着感激之意,雲嵐微怔,雲薇這個雪白嬌嫩的小蘿莉,太可愛了。
“四姐姐,別捏丫丫。”
雲薇眼睛彎成月牙兒,躲開雲嵐伸過來的手,細滑的手感,甜軟的聲音,雲嵐發覺眼前眉眼精緻的雲薇就如同細瓷娃娃一般。
“六妹妹,你小名是丫丫?”
“嗯,嗯,嗯,額娘給起的。”
雲嵐彈一下雲薇的額頭,眼含笑意:“丫丫真是可愛,姐姐都想抱回去養着呢。”
“咳咳咳。”男子的咳嗽聲響起,衆姐妹忙起身,低頭福身:“先生安。”
身着馬褂長袍,額下蓄着三縷長髯,年近四旬的男子坐下後,滿意的擺手,衆姐妹方落座,他先是考教雲薇一番,讓她寫首詩詞,雲薇提起狼毫,筆尖蘸滿墨汁,在雪白的宣紙上書寫靜夜思。
小小的手攥緊筆桿,字跡圓潤工整,吹乾墨汁,上呈先生,雲薇期望的看着先生,她的字跡在福州閨秀中間還是很出名的。
“還不錯,字跡工整,卻沒有柳體的神韻。”
先生將宣紙放在一旁,拿起另一份,遞給雲薇,讚歎道:“這是四姑娘去年寫的,你回去揣摩一番,對六姑娘是有進益的。”
雲薇垂下了腦袋,看着宣紙上的字,是比她要好,上面的詩詞她從未讀過,就連字都認不全,偷瞄向面色如常並未因先生的誇獎而自傲的雲嵐,原來自己同四姐姐差得那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