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 醉言
八月十二日,武陽侯府熱鬧依舊。
尤其是府門長街這一段,流水長席不歇,有真正窮苦之人扶老攜幼前來,也有那境遇不錯甚至衣飾華麗大腹便便着,同樣口中說出對主人的吉祥話而落座大吃,以圖沾沾武陽侯府這份鴻運——
昨日大朝,萬元帝端坐金鑾殿上,金口玉言,宣讀聖旨,革三皇子宋景宏靖王封號,加封大梁太子之位,並昭告天下!
萬元帝壽元無多,太子一旦確立,就不可能再有任何變故,他日登基,便是君臨天下!
而武陽侯任平生,從一個平凡低層軍官家族出身,成就武狀元,迎娶清和郡主,而後履歷功勞,官至西北大將軍,才因功封爵,便又即將成爲國丈,榮華富貴,至少三代!
這是怎樣一種氣運!
如今武陽侯府大宴全城,誰不想來沾沾喜氣!
花襲人一開始並未留意這裡的事情,只覺得街上人們風貌與她離京之時全不相同,一個個從內而外地散着喜意,完全看不出京城幾日前還發動過一場政變的痕跡,心中不禁暗暗點頭,對萬元帝和靖王殿下的本事又佩服了兩分。
直到進入了武陽侯府所在的巷道,見到府門前那兩排一眼望不到頭的流水席和歡鬧的人羣,才嚇了一下,差點兒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
“怎麼回事?”花襲人問身邊的宋景軒道。
她今日穿了一身簡單的男式月白錦衣,卻並非全做男子打扮,依舊挽了一個簡單的女兒髮髻。但她身姿高挑,神態灑脫,這番打扮竟然不讓人覺得荒謬,反而又眼前一亮之感。英姿勃發。
而站在她身邊的宋景軒與她幾乎一樣裝扮,不過是將頭髮高束起來,一絲不亂。露出一張完美的仙容來,彷彿能夠承載着驕陽的光輝一般。灼灼其華。
“之前的局勢太緊張了,皇上和殿下需要一件大熱鬧來轉移民衆的注意力和情緒。而武陽侯自從受封之後一直未曾大肆慶賀,便是時機正好。”宋景軒淡淡說道。
他說話的時候,神色依舊是習慣性地冷淡。但若是注意的話,便會發現其中冷冽的寒意已經極少,其中多了幾縷柔和。
宋景軒很少出現在大庭廣衆之下。
但此時,因爲流水席阻礙了馬車進入,他陪同花襲人緩步而行之後。卻半點也不會因爲四周千百人的千百道目光視線而動容半分。
他是一個內心強大的人。
從前不屑於表現,但不代表他不能表現。
“那是誰!”
“軒公子!天啊!他長的真好看!”
“哎,我聽說他同太子殿下……”
從前這樣的話語難免引起人們半含半露的各種**猜測,但今日,這樣的話題才一提起,就被人打斷:“你瘋了!瞎說什麼!”
當三皇子還是靖王的時候,他們私下還敢猜度玩笑,但當三皇子成爲了太子殿下,再沒有人多少人敢多做議論了。不然,若是被人抓住把柄治一個大不敬之罪。那便是有冤沒處訴了。
“以我看,軒公子神仙之資,並非如傳言一般。我聽人說。他其實一直都是殿下的左膀右臂,替殿下做了許多事情,是殿下最信任的人……從前那種流言,不過是掩飾他的身份而已……”
“什麼?你聽誰說的?”
“我有一個侄子,不才正是殿下府上的一個小小侍衛。他就同我說,經常見到許多人聽從軒公子指揮做事……最近他升了職,更是知道了許多,只是不方便同我說了。他就告誡我們這些親人,不要再信那種流言……”
“啊。你有侄子在殿下府上?最近還升職了?那真是前途遠大!老哥以後發達了,莫要忘記我等啊……”
又有人道:“若真是那樣。如今太子殿下已經勝出,自然不會虧待自己的心腹了……那種言論。果然從今以後還是要禁口罷。”
不管有沒有那層關係,如今太子殿下顯然不想這位“軒公子”再被人非議。
“咦,軒公子身邊的那位小娘子是誰啊?”
衆人談論了一番之後,終於留意到了花襲人。沒法子,花襲人就是以氣質取勝,同宋景軒站在一起時候,所有人第一眼肯定還是看到生的不像人類的宋景軒。
“看樣子,兩人關係匪淺啊?”
“這是哪家小娘子,倒是一身英氣!站在軒公子身邊,居然也沒失去風采!”
宋景軒的容貌太有震撼性了。
能同他並立而不失去太多顏色的女子,找遍整個京城,也找不出幾個人。據說,孟家嬌女天香國色……但眼前這個女子,容貌卻不過是一般偏上。
衆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之際,有侯府的下人在宋景軒和花襲人一出現的時候就通報了進去,此時任少元已經匆匆迎了出來,對宋景軒抱拳見禮,又喚了一聲花襲人“妹妹”,客套兩句之後,陪同二人走進了侯府。
“世子的妹妹?”
“我知道了!她是暗香來那個賣花的小娘子!她現在是鄉君了!”
“原來是她……”
花襲人的故事,在京城中還並未被人遺忘。這一提,衆人便立即回想起來,又是一番議論紛紛不提。
侯府之內,也有一些賓客。
不過,都是一般世家子弟,也多爲年輕人,不過是藉口機會來聚衆玩耍的,並不用謹慎陪同。
這些人的言辭比外面坐在流水席上的那些人謹慎多了。
他們見到宋景軒和花襲人,尤其是看到任少元這個炙手可熱的侯府世子也將態度放的很低,心中便都有了衡量,紛紛客氣地同宋景軒抱拳。
見禮之餘,這些公子自然也看到了花襲人,但卻都識趣地沒有多說一句。只有一個人一直坐着,端着酒一口一口地喝,彷彿是沒有看到宋景軒和花襲人進來似的。
但隨着花襲人幾人越走越遠,這人越喝越急,最後在狠狠灌了一大口酒之後,猛然站起身來,衝着花襲人的背影大喊道:“花小娘,你站住!”
花襲人頓下腳步。
宋景軒立即也聽了下來,任少元自然也就走不了了。
“孟兄,你幹什麼?”坐席之間,衆公子也被這突然的變故弄的有些發愣。不過,很快就有人反應過來,忙一把抓住滿身酒氣想要大踏步前行的孟如誨,道:“孟兄,你喝多了!”
人人都知道武陽侯府的鄉君原本是個市井賣花娘子,很多人還那時候那讚歎過花襲人的花藝,但如今人家是鄉君了,孟如誨在人家家中,當着人家的面兒,將過去的稱呼叫出來,何止是失禮,簡直就是打臉了!
打的不僅僅是花襲人的臉,更是打了武陽侯府的臉!
孟家今日來的並不知孟如誨一人,還有他的幾個堂兄弟。
這些人雖然沒有太大本事,但見識還是有的。如今太子儲位已定,孟家原本不如武陽侯實打實的功勳不說,連背後的靠山都沒指望了,正是失意的時候呢,孟家一個小輩居然就敢打武陽侯府臉面了!
這簡直不可理喻!昏了頭纔會有的舉動!
孟家幾位兄弟和親近人家的公子,有人拉住孟如誨,有人忙對着花襲人那邊遙遙施禮道:“他喝多了,不知所云,實在抱歉!我們立即送他回去!”
孟如誨被拉住,卻是掙扎不休,嚷嚷道:“你們拉我做什麼?我就是想要問花小娘子幾句話而已!”
“你還說!”孟家那位大哥恨恨地訓斥孟如誨一聲,道:“捂住他的嘴,將他帶走!”
這樣下去,不知道這小子還會說出什麼話來!
“你們放開我!放開我!唔——”
花襲人瞧着這場鬧劇,有些樂了。
她迴轉身,朝着孟如誨走來,並出聲道:“慢着。”
宋景軒和任少元忙也跟了上來。
孟家幾兄弟神色變幻,一個個對孟如誨暗恨不已。此時,主人家已經過來,他們再堅持走,已經來不及了。而且,孟如誨不配合,他們總不能在主人家發話的情況下,再將人強行帶走。
“你小子,不怕給家中遭禍,注意點說話!”孟家帶頭的大哥狠狠在孟如誨手臂上擰了一把,想讓孟如誨清醒一些。
哪知孟如誨卻哈哈大笑,道:“大哥說的對!這個花小娘,就是會禍人!”他說着話,還有手指着花襲人。
花襲人來到孟如誨身前是幾尺外站定,含笑打量着孟如誨,道:“原來孟公子並沒有喝醉……唔,那就是你需要藉助醉酒騙自己,纔有膽子發泄說話了?真有意思……”
那位孟大公子連忙道歉,別的藉口一時沒有,還只能依舊說孟如誨喝多了。
他生在孟家,有兩位姐妹光芒在前,他沒有別的本領,卻是有幾分眼色的——平常人家,若是有男客人對府上小姐言語施禮,若是地位不高不受待見的庶女,別的一切都先不談,她就會被家中長輩或是兄長訓斥一番,讓其迴避的。
但這個花襲人卻徑直走過來了,當先開口說話了!
而任少元作爲侯府世子,又是她的哥哥,卻半點不攔着,反而跟在她身後,彷彿是以她爲主,自己只做拱衛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