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約定三年
她其實一直都知道,韓清元對她有些那方面意思。
但他今日這般,居然連“供你清元哥讀書”這樣的話都說了出來,實在讓花襲人意想不到——
這是在心疼自己辛苦麼?
所以柳成志以爲“供韓清元讀書”是她的責任,便將她的責任也都大包大攬到自己身上麼?他到底知不知道供人讀書,尤其是供韓清元那樣天分一般的人讀書,根本就是個無底洞!
只因爲他覺得她這樣很辛苦,所以便說出了這樣的話!
花襲人心中升起了陣陣暖意。
花襲人的發怔,讓柳成志十分緊張。但他依舊握拳緊緊地看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花襲人垂了一下眼睛,而後仰面笑道:“成志哥,我不想騙你說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意思……只是,我們現在年紀都還小,決定這樣的事情,是不是太早了些?”
柳成志似乎緩了一口氣一般,認真地道:“不早的。十幾歲定親,正是合適的時候。你若不反對,我就去跟娘說。”
花襲人抿了一下脣,搖頭道:“成志哥,你不是說要去京城待三年嗎?三年之後,我們再來談論這件事好麼?那個時候,我們的年齡也都不大的。對不住,成志哥,我現在真的不能答應你。”
花襲人其實可以說:柳成志上有哥哥未定親,自己上面也有哥哥姐姐終身未落;甚至還可以裝可憐一般地提一提寄人籬下諸多不便;或者討論一下京城繁華柳成志很可能會遇見更好更合適的人改了心意,就像柳二叔就娶了一個京城人家的女兒……
她有種種藉口和說法婉拒柳成志,最終卻什麼藉口也沒用,只是說了三年。
這並不是敷衍柳成志。
因爲她能保證,她這三年內,也就是在十五歲之前,絕不會鬆口自己的終身大事。哪怕提親對象是她十分看好的韓清元,她也不會鬆口,將自己早早定下來。
至於三年之後……
世事變幻無常,誰又能說的準這中間會有什麼際遇呢?
在這一刻,花襲人知道柳成志的心是赤誠的。
但他一個最遠只到過蒲城縣的十四歲的少年,就要到那世間最繁華之地去……從而見識和本領都會發生巨大的變化,甚至連性情都會潛移默化地發生改變……到時候再回頭,會不會爲這一刻的熱血衝動而失笑甚至後悔?
花襲人不想看到那樣傷人的場景出現。
柳成志得到這樣的答案,眼中閃過一絲失落。讓花襲人欣慰的是,他也沒有像是衝動的毛頭小子一樣,對她反覆強調着他的心意,強迫她給一個答案……而是理智地握拳點點頭,對花襲人認真地道:“你說的有道理。”
他輕輕舔了一下有些乾燥的脣,目露希冀地問道:“我明日一早卯時從村裡出發,你會來送我嗎?”
“明兒就走?怎麼都沒有消息傳出來?”花襲人有些詫異。大柳鄉這個村子並沒多大,往常誰家有什麼動靜很快就盡人皆知了。更何況是離家學藝這種大事。
柳成志笑道:“是我不讓家裡人到處說的。那,花妹妹,到時候你能來嗎?”
初秋卯時,大約是天光才白,將要破曉的樣子。
花襲人點頭笑道:“我一定去的。”
“那,我走了。”柳成志眼睛閃閃發亮,滿足地摸了一下後腦勺,笑了起來。
花襲人點頭,道:“明早見!”
柳成志這才緩緩邁步離開了。
彷彿知道花襲人在後面含笑看着他,他一直並未回頭,直到拐了一個屋角,才一下子靠在了牆上,呆愣了好一會兒,像是收拾了心情,慢慢地走回了家。
他家在村裡東邊,也有一個大大的院子,用籬笆牆擋着。
他才推開院門,在院子們玩耍的柳杏兒便跌跌撞撞地撲了過來,張開雙臂要柳成志抱起,興奮地問道:“哥,哥,糖糖沒有?”
她年紀小,口齒還不是特別的清晰。
柳成志扯動了一下嘴巴,從懷裡摸出兩枚銅錢,遞給了柳杏兒,哄着她道:“待撥浪鼓來了,杏兒自己去找他買好不好?”說着將柳杏兒放了下來。
撥浪鼓是指那走村串巷的貨郎,總是搖着撥浪鼓招呼人。
柳杏兒用力地點點頭。
這個時候,柳母從屋內走了出來,先是斥了一聲柳杏兒讓她去邊上自個玩兒,而後纔看了一眼自己二兒子的臉色,神色瞭然地道:“她沒應下?”
柳成志臉色一暗。
柳母孃家姓劉,是蒲城縣人,家中窮苦,雖是靠着替大戶人家縫補漿洗幫工爲生長大的,但正因爲此,她也是村中少數極有見識的婦人。
她一把拉了自己兒子在把椅子上坐了,而後道:“跟娘說說,她是怎麼說的……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嗎?韓家就指望着那花小娘子掙錢供韓清元讀書,怎麼會將個財神娘子早早往外推?”
“人人看到韓清元年輕輕輕就中了秀才,都以爲他定能飛黃騰達的。可他們怎麼就沒瞧見,單單蒲城縣裡,靠着賣字替你寫家書勉強餬口的窮酸秀才有多少!還有你大娘,她就不知道託人往縣學學正先生那裡打聽打聽,問問那韓清元到底有沒有那個讀書飛黃騰達的能耐!”
反正,柳母劉氏並不看好韓家和韓清元。
韓母搬來這麼些年,她同韓母打斷不少交道,深知那是一個精明務實會盤算的,絕不會被幾句稱讚就昏了頭做錯了選擇。
“怪只怪,爲什麼當年不是你將你花妹妹救回來的!”柳母劉氏也很可惜。花襲人模樣好,性情好,樣樣都好,又能興家……關鍵是自己兒子看上了!
“娘不瞞你……”柳劉氏同閉口不言的柳成志道:“娘知道你想法後,就去探過那韓家娘子的口風……”柳劉氏搖頭嘆息,道:“她答的滴水不漏,只推說還小不做考慮的話,但我覺得,她十有八九就是想將花小娘子預備給自己兒子的。”
“你想想那韓家,若是離了花小娘子,能過得像現在這般快活滋潤?就是現在,秀才相公的名頭雖然好聽,但擱在柴迷油鹽上頭,也中不了多大用!”
柳成志緩緩開口道:“花妹妹並沒有提起韓清元。她知道我要上京去,便同我約了三年之期。我相信她不是在推脫敷衍我。”
柳母愣了一下,眼睛一轉,嘆息道:“傻兒子啊!”
她心中並不以爲然,但想想兒子就要離家了,這個時候也不想在兒子傷口上撒鹽,就沒再多說什麼,道:“那就三年後再說吧。三年後,你才十七,她才十五呢。”
柳成志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娘,我會努力的。”
柳母滿意地點點頭,心道:如此也好。兒子本着這樣的心思,總會多勤奮一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