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把青銅長劍貫穿了夷因心口,又急速地拔了出來。
夷因胸前頓時血如泉涌,他滿眼驚愕地回首,看到的竟是容光煥發、不住冷笑的寒浞。
“伯相以一敵四,力克夏後、夏妃、夏二城主,神功蓋世,真是令侄兒我大開眼界啊!此舉震古爍今,必將名垂千古!”夷因與衆人萬萬不能料到,前時身中金桑劇毒,瀕死失神模樣的寒浞,此刻竟看上去全然無恙,好似從未遇害一般。
“寒浞!你!……”夷因嗆出幾口鮮血,且急忙封穴護住心脈。然心臟洞穿,神仙難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但見寒浞慢條斯理地,扶起了幾個倒落的燭臺,又掏出袖中的燧石,將其逐個點亮,悠哉嬉笑道:“快讓我來好好端詳一下列位大人!喔!有爲君的,爲相的,爲妃的,爲將的!一個個的,在這莊嚴肅穆的夏王宗祠裡,舞刀弄劍、打打殺殺,折騰了有一個多時辰了吧。君不君臣不臣,人人都搞得蓬頭垢面、要死要活的,真是狼狽不堪、不雅至極啊!”
夷因只覺得眼前已開始漸漸模糊,意識已漸漸混沌,他搖搖晃晃,吃力地開口道:“你……究竟……爲何……”
寒浞湊近夷因,和顏悅色微微笑道:“伯相,你可曾聽聞過【九尾真氣】呢?”夷因又欲言語,然又嗆出幾口鮮血,只能呆滯無神地望着寒浞。
“這多好除夕之夜阿!卻不能和親友相聚,共享盛宴把酒言歡。父後非要命你我,來此捉拿這無趣的夏後。長途跋涉飢寒交迫,漫天塵土戰火連天,實在是倒黴得很阿!伯相您可千萬別怨侄兒,侄兒只是把這怨氣,撒到您的頭上了!您要怪,就怪父後吧!”
此時此刻,塵埃已然落定,一切又變得冷冷清清了,更是叫人苦悶乏味!遙想那陽翟城中,侄兒最爲思念的,乃是正妃塗純娘娘。那嬌柔撫媚的姿態,婀娜多姿的身段,有幸一親芳澤,令人流連忘返、欲罷不能。美人曾在侄兒懷中特別委屈地對侄兒說,父後不知聽了誰的建議,便效仿起了姒禹,納塗山氏女子爲妃,所以將她從塗山城擄至宮中。父後老邁,不解風情,深宮寂寞,少有憐惜。直到遇見了侄兒,她便對侄兒心生了愛慕之情。
和塗純娘娘暗中相會之時,她還傳授了侄兒這【九尾神功】的心法。侄兒愚鈍,還未能全然參透這神功,三年修煉,迄今纔打通第四層。所以方纔毒針刺體,侄兒全身真氣自發地匯聚在了針尖之處。雖成功拒毒於體外,但仍需一些時間,將那些真氣化開復歸回原處。不然,侄兒可能會真氣四泄、筋脈紊亂,導致走火入魔而亡!還是挺危險的!
喔!對了!算算日子,少公子夷澆,應該是我的孩兒纔對。喔不!他其實應該叫寒澆。我是真沒想到,你們竟然都認爲他是早誕之子,還認爲他是天命所賜之龍子,父後還打算將來把後位傳給他,竟從頭到尾無絲毫別樣懷疑!我每天都藏着這個秘密,卻不能對任何人訴說,真憋得我好難受阿!”
夷因用一隻手撐在寒浞肩胛處,另一隻手伸出微顫且彎曲的手指,緩緩伸向寒浞。寒浞輕輕握住其指,柔聲笑道:“風胤,其實是我殺的,哪還有什麼羲、和二族的刺客阿!龍圉則是我有意將他驅逐到【獯鬻】去的,他實在食古不化、冥頑不靈,不願爲我效命,那隻好如此了。而熊髡,本就是【三苗】中人,是我把他安插到【三苗】去的。世人皆鄙夷【三苗】各族,不願與之爲伍,我倒是想和【三苗】親近親近。據熊髡反饋,【三苗】好像挺擁戴我的呢!至於武羅,早就投身到我的門下了!
宮中的禁衛已任由我調度,朝中也早已遍佈我的心腹爪牙。伯相又在我此番攛掇下,力挫夏後,與夏後雙雙幾近仙逝。連伯相都不在了,還有誰能妨礙到我呢?看樣子,侄兒不光要權傾朝野,更是很快就能榮登大位、一統天下了!估計要不了多久,父後就能與伯相在黃泉相會。伯相千萬放心,侄兒不是不念舊恩之人。父後和伯相對我的好,我會永世銘記於心的。之後,你們夷氏一族,將統統回到夷城,依然爲東方從邦【九昊】之一,偏安一隅,薪火永傳。
現下,侄兒的所思所想,伯相已全盤盡知,就當作是了卻您的遺願吧。看在伯相剛纔真心爲我求藥的份上,實在不忍您再受垂死掙扎之苦了,讓我給您一個痛快吧!”
說罷,寒浞一劍封喉,穹國伯相夷因就此喪命。
接着,寒浞提劍閒庭信步地走向姒相。
姒開甲匍匐於地,如斷線偶戲無法動彈,只得破口大罵道:“你這無恥禽獸!弒師殺伯,簡直泯滅人性!你焉敢傷及夏後!有什麼就衝我來!”
寒浞瞥了一眼姒開甲,蔑然笑道:“你算個什麼東西。先前城頭施冷箭暗算於我,連連辱罵於我,我都還沒跟你計較,我必新老舊賬跟你一併清算!不過,我跟你們很多處事方式有一些不同,比如……”
寒浞依舊先踱步到姒相身前,對着姒相接連揮斬四劍,於雙肘處斬斷了他的雙臂,在雙膝處斬斷了他的雙足。姒相無從抵抗,只得撕心裂肺的連聲慘叫。寒浞欣然笑道:“如此這般行事,方無後顧之憂。”
接着,移步到姒開甲身前,用腳踐踏着他的腦袋,狂笑道:“像你這種螻蟻,才薄智淺還蠻橫無禮,沒什麼本事脾氣倒是大得很,留你何用?”果斷一劍砍下了姒開甲首級,又朝其屍身胡亂刺了一通。
然後,又將姒開甲的首級,一陣盤弄把玩於雙足之間。旋爾一腳踢到了姒相身旁。寒浞眯眼笑道:“當初,黃帝老兒斬蚩尤,取其頭顱令衆人以蹴鞠,是如我此刻一般麼?”
姒相四肢被截,身負劇痛,深覺自己已是廢人。當下回天乏術,有死已矣。見到姒開甲圓睜怒目、鮮血淋淋的首級,被寒浞來回戲耍,還一腳踢滾至自己眼前。姒相萬念俱灰,默默地問蒼天:何以瞑目?此恨何絕?此仇何報?
而一旁重傷、早已無法動彈的任綺,深情凝望着姒相,不禁淚如雨下,哽咽不止。
寒浞轉而走向了任綺,從懷中取出了一枚絲帕,俯身細細擦拭着她的臉頰。見其肌如冰雪,目如桃花,遂欣喜若狂,由衷讚歎道:“真是個小美人啊!”
姒相咬牙切齒道:“畜牲!放開她!”
寒浞悠然笑道:“除夕良辰,公務在身,背井離鄉,孤單伶仃。如今大功告成,當是天賜佳人予我犒勞自己一番。美人方纔一見面便說我是奸賊,還用毒針傷我,可不能讓我平白無故地揹負這個罵名阿。”隨即囫圇褪盡其衣衫,在姒相跟前,就地將其玷污。
絕望,無可描述、無以復加的絕望。
之後,寒浞將已如行屍走肉一般的姒相、任綺二人,牢牢捆綁在一根柱子上。手持燭火,依次點燃了夏衆先王畫像。
“姒鯀,多年治水不力,禍患九州。情急之下,竟竊顓頊帝陵之息壤以堵洪荒。其當罪伏誅,怎配後人追封王號?夫人辛脩己,觀此畫像,亦爲不可多得的美人。可惜非與我同時,不然,我亦可納之。姒禹,篡虞舜位,又放逐舜子商均,手段何其毒辣。世人皆誇耀其無私治水,三過家門不入,功在千秋,造福萬民,堪爲楷模。依我看,這無私乃是出自其最大的私慾。他藉此獲足了天下民望,專大權於己身,以行自立謀逆之事。姒啓,反叛嬴益,巧取豪奪天下之後,荒淫無道,沉湎狩獵,民不聊生。由他這種人開這個頭,夏之始亦乃覆滅之源。姒太康、姒仲康,皆有啓無道之遺風,而才能卻遠不及半分,完全不值一提。”
“寒浞……你倒行逆施,用你那卑劣的心思,詆譭先王之賢德,罪無可恕……我在九泉之下等着你……我將和夏衆先王、華胥衆先祖一起看你的下場……”
“哈哈哈哈,你就放心吧!我寒浞出身貧寒,深知百姓之疾苦;爲相數年,深知朝政之弊病。今後,天下歸我寒浞,我必不類爾等!我自當勵精圖治,多行利民惠民之政,時刻派人巡遍諸邦諸城,翦除各族異心之禍根,讓天下成爲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爾等夏氏,就陪着夷因那廝一起火葬,化作塵土吧!”
隨即,火勢蔓延了整個夏王宗祠。寒浞孤身立於堂外,全神貫注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切。
“寒相!”寒浞回首一看,有一人正跪拜於身後。“我見城中火起,唯恐有變,便未奉軍令擅自進城來探。既然現在已經見到寒相了,一切安然無恙,末將當即告退。”
“喔,是武羅阿,你來得正好。我與伯相進城之後,遭到姒相埋伏偷襲。伯相爲護我,竟與姒相諸人力戰至死!哀哉伯相!我現在正在給伯相報仇呢,得將他們都活活燒死,方能解恨!”
“末將明白了。那末將現在就遣人去寢宮中,搜尋夏之王鼎。”
“在城外時我有說過,他們如果投降的話,就餘者不問。不降,便將如斟灌一般。結果他們竟然詐降,還設計害伯相慘遭於毒手!那我可不能食言阿。軍士們一路奔波至此,又殲敵有功,除夕佳節,怎可在城外荒涼度過?讓軍士們都進城歇息吧,至於該怎樣犒勞嘉獎自己,讓軍士們自行定奪吧。除了斟氏一族,挨家挨戶都要慶賀一番。”
“那斟氏一族,該如何處置呢?”
“這斟氏嘛,最初乃是【三苗】的族衆。今【三苗】皆在南方,他們就跟着一起,遷到南方去好了。你告知熊髡,讓他負責安頓斟氏族人。這【三苗】衆族嘛,今後我多有重用之處,讓他在那邊隨時待命。對了,姒相好像還有個正妃,不知道到哪去了,你派一隊人馬去找找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還有,來之前我就覺得這斟鄩城,各方面都蠻不錯的,你留一部分人馬在此,明日起着手重建此城。順便你也挑個地方當自家宅院吧。你常說不知道自己故鄉是何處,不知自己屬何族,今後此城便是你的家、你的故鄉了。最後,夏王鼎找到後就先留在這,明日你隨我先回陽翟一趟。”
寒浞舉頭仰望夜空,雪後的漫天星辰,璀璨奪目。朔月當空,初一的白日,定是晴空萬里。寒浞觀此天象,似乎受到了什麼啓發,嘴角抽搐着不停發笑。
夏,將天下的四季歷與六季歷統一成了四季歷,以華胥族衆如盛夏百花齊放爲國號,以陽爲正,端午爲一年之始,一改前人主奉星象之舊俗。穹,始於東海之濱,海岸如弓似蒼穹之狀,族人都以大羿憑其射術稱霸【九昊】爲傲,其餘皆繼承了夏之舊法,無甚創舉。
我寒氏,怎可像穹那樣,盲從夏之舊俗?今後,一切便都給我反過來。以陰爲正歷,陽爲輔歷。以佔斟鄩、殺夏後、獲王鼎的今日除夕,爲一年之始終。自古月爲陰,月即是初天,月之外的九天,乃我寒氏衆先祖之靈,必庇佑我寒氏一族,千秋萬代,永世昌隆!
不久,斟鄩城在鬼哭狼嚎的慘叫聲中,化爲了一片火海。數十里外的姒靡,看着斟鄩城沖天的火光,料想定是寒浞軍在屠城了。頃刻面如死灰,淚如泉涌。任緡已從昏睡中醒來,扭打着從姒靡背後跌落了下來。
“爲何!爲何不讓我與君上一起……”任緡聲嘶力竭地哭倒在雪地之上。
“正妃萬萬不可阿!正妃已懷胎九月,若能誕下龍子,當養育成人,承先王遺志,光復大夏!待到他日,爲先王、次妃與斟灌、斟鄩衆族百姓報仇雪恨!”
“若他日所生非子,是一女,又當如何?豈不是有負君上所託!我還不如此時,就隨君上而去了……”
“若生非子,亦當嫁與當世才俊,再從姒氏族中另擇新君,我等一起助新君光復我大夏河山!正妃此時切不可另作他想!當務之急,當與老臣速去任城,求任老城主相助。寒浞其人,若得知正妃去向,必定不會善罷甘休。而天下之大,眼下卻也只有任城有容身之所了,臣雖肝腦塗地,此行定護正妃娘娘周全!”
任緡看了看斟鄩城,又向東瞭望,悲切道:“君上……父親……女兒無能,女兒不孝……護不住綺兒,還自身難保,恐怕還會遷禍於任城……君上與綺兒在天有靈,定要佑我任城安好,助我來日爲你們報這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