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洞微燭幽。

以二敵六,祝融光與黎琰二人,便漸漸兩兩貼身龜縮於一處。

祝融光在前,以拳腳抵禦着衆人的攻勢。但見他神速與力道兼備,重重身影相疊交錯,尤似三頭六臂一般。他愈戰愈勇,將六人不同方位的所有攻勢都悉數化解,看上去無懈可擊。

黎琰在後,她的長鞭如斗折蛇行。而蛇舞當空,掠過之處風捲殘雲一般,三回九轉間,似是在衆人頭頂上織繪了一張天網。稍有不慎,便能攻人不備傷其要害。二人一攻一守,相得益彰,攻守極爲均衡。

一時間,雙方竟相持不下。倒是食棧之內的器物,已七零八落,破損不堪。

風梭一邊應戰一邊細細觀察着這一切。

己方的自己、任艾和子冥三人,未曾想過面對的竟是如此強敵。都着實功力稍欠火候,稍能勉強應對黎琰的長鞭,無暇再顧及其它。何況,那黎琰還特別針對任艾,每三五鞭,必有一鞭攻向於她,有兩次還險些命中了。好在任艾的身法較爲優異,且任芒一直在她身旁掩護,因而躲閃及時,所幸有驚無險。

任城而來的四人當中,唯獨任芒技藝精湛,他一面護着三位弟弟妹妹,同時還一面協助共工進和玄疆,嘗試着突破祝融光的守禦。他的【金烏十式】已然初成了,乃是任城四人中最遊刃有餘者。

而共工進,從他所使的招式來看,腳上功夫用的應該是【截水腳法】。但他雙足之擊,雄渾沉鈍、力大無窮,這種施展方式,完全不同於自己曾經見到過的【截水腳法】。共工進並非單純以足爲攻,同時也使有拳掌之招數,那拳掌亦孔武有力,如排山倒海一般。可自己從沒見過這套拳掌,他時而快速地出拳轟擊一通,時而無比僵硬地緩緩一掌,聞所未聞此類招數,也猜不出來究竟屬於路數。莫非這是傳聞中共工氏的【不周功】所催生出來的拳法?己方也正是因爲有共工進這樣的猛攻,祝融光纔不得不一味守禦。

玄疆,左手使的是拳法,拳拳生風且陽剛蒼勁。因爲他出自【北極】玄氏,料想他使的大約是書中記載的【溟鯤神拳】。他右行爪功,盤根錯節、陰柔凌厲,想必是【滄鵬魔爪】無疑了。能將這形態迥異的兩種武功,自然連貫、剛柔並濟地一齊使出,他定是已然參透了【北極】第一的內功心法【混沌滄溟】。玄疆的表現實在是脫穎而出,每招每式也都英姿颯爽,乃是己方武學修爲最出類拔萃之人。

但己方的任城四人,和共工進與玄疆是第一次聯手。雖紙面上來看十分強勁,但配合上卻難免生疏,無法發揮出全部的實力。而彼方兩人,一攻一守,默契十足。若被人近身,則祝融光滴水不漏,若人在遠處,則黎琰鞭長可及。而且,二人的神色絲毫沒有懼意,看似得心應手、成竹在胸。所以,極難預知如此糾纏下去,局面將會有什麼樣的變數。可己方的弱點,是顯而易見的。假使自己和任艾、子冥真的出現了什麼大的紕漏,哪怕是僅僅一次的疏忽,黎琰的長鞭只需一鞭,即可至人重傷,甚至……

風梭不斷暗中強記着,從開始到現下衆人用過的所有招術。然後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中反覆演練。他突然大喝一聲道:“大家停手!”

衆人瞬間錯愕。

“一定是風梭有什麼主意了!”任艾看向任芒說道。

於是,任芒、任艾、子冥跟着風梭一起退後了數步。共工進和玄疆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也配合地緊跟四人後撤。而一直在試探虛實,慢慢摸清了對方弱點,正打算由防守轉爲全盤進攻的祝融光和黎琰,對此也頗爲不解。

祝融光試問道:“怎麼,你們是認輸了麼?”

子冥應聲道:“你們輸定了!別妄想能夠逃走!按我三商法度,你們對這城西食棧因打鬥而損壞的器物,必須照價三倍償還!”

黎琰斜視着子冥,輕蔑道:“今日早前來東商的路上,聽聞你是三商的少公子子冥,已然放過你們一次了。方纔交手時,衆人之中就數你最弱,身手還不如那任家的野丫頭,老孃有兩次將你穿腸破肚的機會都沒有下手!事不過三,今個別說是你了,就算是你爹子曹圉在此,老孃也不會再講絲毫客氣了!”

與此同時,風梭緊閉雙脣,看上去紋絲不動,卻依然能夠對大家低聲道:“首先,芒哥哥掩護我、子冥和艾姐姐繞道那二人身後,形成腹背夾擊之勢。然後,由玄疆哥哥攔下祝融光,好讓共工進哥哥獨自直擊那黎琰。再是,共工進哥哥賣些破綻,佯裝行動不便漸漸不敵。接着,芒哥哥、玄疆哥哥和我前後同時攻擊那祝融光,艾姐姐、子冥假裝慌忙地去救援共工進哥哥,三人都身處在黎琰側面的同一方向,似是三人將要一同戰敗。最後,玄疆哥哥與祝融光對上一掌後,即刻騰出另一隻手來,全力去握住黎琰長鞭的柄端,所有人一齊攻向黎琰,如此他們必敗。”

共工進一頭霧水的樣子,可能事出突然沒來得及仔細去聽,也可能是沒聽明白。

玄疆聽完後,眼中閃過一絲驚異。心想:這少年竟會腹語。他雖然沒有具體明說緣由,但自己照着他的說法推斷下來,除了對己方各人的長處都瞭如指掌外,就連對方的每招每式,他都洞幽燭微,全已預判到了。結合之前打鬥的情況來看,極爲準確。真是難得一見的敏捷心思。

雙方正欲再動手時,只覺有道身影一閃而過,棧內忽然傳來陣陣芳香。隨後,在衆人的注視下,有一位盤發於頂,頭戴玉釵,面裹紗巾,身着絲繡的少女,手持一根赤木權杖走了進來。

黎琰不知被誰猛然擊中了手肘、手腕兩處,長鞭頓時脫落。而雙方的間隔中間,突然顯現出了另一位,身披九色玄鳥霓裳,雍容華貴的女子。

她手握黎琰長鞭淡淡說道:“我已在旁觀望片刻了。黎家的【相柳鞭法】、祝融家的【八肱八趾功】,真是了不起阿,不愧是神農、蚩尤之後。以你二人的此種做派,要不是此刻你們人手不夠,是不是還想對我三商的朋友、我的親弟弟擺出【十覡陽陣】,一言不合便在這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痛下殺手呢?”

“大姐!”子冥滿心歡喜道。

“見過東商城主。”

“見過幽姐姐。”玄疆、共工進以及任城三人分別言道。

“好幽,你來的正好!我二人今天特意來東商找你,怎知你不在城中。爾後遍尋東商城,也沒見到我們要找的人,你應該知道我找你所爲何事。”

好幽隨手將長鞭扔還於黎琰,溫和地答祝融光道:“來我三商三城的人,大多圖的是個生意買賣。爲買賣而來的,我自然是歡迎之至,無論何人,一視同仁皆奉爲上賓。倘若來者是要尋釁滋事、打打殺殺、強取豪奪,我的三弟子冥,未來的三商之主,方纔已告知了你一則法度。你所犯之事,所損之物,你都照價賠付就是了。除此之外,你找我還能有什麼事呢?特意來東商找我切磋武藝麼?你祝融光在四年前與我交手時,可謂毫無還手之力阿。這四年之後,你雖已成爲了【三苗】十覡的其中之一,但從方纔來看,似乎並沒有什麼長進。看來這十覡之名,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呢。”

又滿眼溫柔地看向子冥道:“子冥,黎琰妹妹說得對,現在的你是在場功夫最差的那個。不過你年齡最小,好生修煉一番,將來必定也能有一身絕學。”

隨後,好幽看向子冥身旁衆人欣慰道:“我家子冥交到了一羣不錯的朋友呢。”

“哼!既然你已經回城,此刻現身,何必顧左右而言他,你能躲得掉麼?”

雖然彼方更加人多勢衆,祝融光依舊未有絲毫怯懦之意,繼續直面好幽道:“明人不說暗話!有一批珍稀之物,我【三苗】追尋已久,最終竟隱沒在你東商城之內。於是我就來你東商搜尋,然而遍查市間亦無蹤跡,想必如我主之所料,多半是落入到了你的手中!你匿而不發,定是見其珍貴,企圖據爲己有!而我主對其中之一二勢在必得,特命我二人前來向你取之,餘下之物你可自行處置!我索要之物意義非凡,你私藏實屬無益,不如直接交出來罷!”

好幽聞言柔聲淡笑道:“今天你們【三苗】隨便來了兩個人到我東商,也不管我這到底有沒有,便揚言要我交出你們想要的東西,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你的意思是,如若我這沒有,便要我替你們先弄到手,再贈予你們麼?這倒也不是完全不可以的。按往昔慣例,如果【三苗】有什麼事要懇求我三商出手相助,相關的文書、禮節、酬金一樣都不可少。你們兩手空手魯莽而來,還在我東商的城西食棧中無端生事,我沒即刻出手嚴懲你二人,也是知曉你二人身份,已經是看在【三苗】與三商過往的情面上了。不然,你還能像現在這樣,安然站着跟我說話麼?”

“好幽!此刻你們人多勢衆,縱使以多欺少,我也不怕你們!我二人要是被傷及絲毫,不日【三苗】十覡必將盡數前來東商,尋你討回公道!諒你也不敢對我怎麼樣!我這麼說吧,我們從【身毒】外邦一得到消息,便派出了好幾路人馬,從西往東、由南到北地追逐尋覓,最後發現,人和東西都在你東商地界銷聲匿跡,豈不蹊蹺!以你好幽一貫的細膩心思,歷來管控三商,有着事無鉅細、一一過目之名,你會毫不知情麼?你莫要再惺惺作態、從中作梗了!”

好幽依然柔聲笑道:“就算我有,你們想要便來找我要?這麼霸道的麼?大家同爲華胥神州中人,同是炎黃子孫,若是明天【三危】也來幾個人,跟你們一樣,也胡謅個理由要我交出點什麼。抑或【獯鬻】、【崑崙】、【蜀】、【於莬】、【北極】都要我交出點什麼,當我三商是什麼了?有求必應予取予求麼?但凡物件進入三商集市,都一律視作商品,非買賣不可另作他用。此規矩已逾千年之久,哪怕是華胥之共主、九五至尊亦不能任意妄爲。你們【三苗】要真是缺什麼東西,就拿商貝去市集上採購便是。而你揚言說是你主姜蠧,特意派你來找我要東西的,莫非如今的【三苗】,已然缺貝到了伸手來要的地步麼了?如果【三苗】缺貝的話,就堂堂正正來借,向我立個借約就可以了。我信得過姜蠧,會以三商名義,借你們【三苗】一些,這種事情,完全沒必要扭扭捏捏不好意思的。”

祝融光聽完怒目道:“好幽!你別再閃爍其辭!東西必定在你手上!不然,這玄疆、共工進和任芒,這些個與你三商交好之輩,也不會如此巧合此際皆匯聚於東商!我現在就告知你吧,正妃娘娘也一直全程關注此事!衆所周知,一年一度的寒後尊位大典已然臨近,將此物贈予寒後,便是正妃娘娘與我【三苗】共同的心意。對於此物,我【三苗】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你好幽若還是這般執意不願交出,我自當告辭回去覆命,將你所言全盤迴稟我主!再之後,事態的發展,就不是你小小的東商能解決得了的了!就算你爹子曹圉來也不管用!恐怕得你們【九昊】宗主姬蕭親自出面,將此物好生奉上,才能給正妃娘娘和我們【三苗】一個交代!”

說完,祝融光、黎琰收起陣勢似是要走。

好幽就近擇了處茶席,悠然地坐了下來,從容道:“二位且慢。既然你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正妃娘都被你擺了出來,那此刻就不能這麼算了。二位來一趟也不容易,別急着走,都坐下再聊聊吧。如此,你可以把我的意思傳達得更具體些,同時我也可以瞭解更多你們的想法。”

好幽示意大家也都坐下,接着又道:“其實一開始,我就沒打算要刻意隱瞞什麼。人和東西,確實都在我手上。然而這事,沒有你我表面上說得這麼簡單。三商的列位大人經過深思熟慮後,已然決定,此事我們要刨根問底。而其中,我本人更是對此事的來龍去脈,特別的感興趣,所以才願意跟你交涉來着。不然,有我在此,你想走恐怕是走不掉的。聊着聊着發現,你祝融光確實應該也是知道詳情之人。”

祝融光怒叱道:“好幽!你這是承認東西在你這了!那我就聽聽看你還有什麼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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