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阮阿息剛畢業那會,沒找着什麼好工作,簡歷投出七八百封都像石沉大海,杳無音信,這才意識到一流大學二流專業畢業的大學生算個屁,這個社會的老闆招人看的是身材樣貌,哪管你是清華的高材生還是北大的佼佼者,試想一個戴着眼鏡的四眼田雞和一個前凸後翹的美女站在那,誰的眼睛不往後者身上瞟。想想當初那些個長得頗有姿色的人去拍噴血寫真也是不無道理,貌似現在的老闆都好這一口,巴不得連你身上有幾根排骨都數落清楚。她阮阿息有什麼,長一副標準的娃娃臉,發育不良的身材,就算去拍寫真也要有能給人家看的地方。剛進學校那時有個接待她的老師說:“同學你是不是來錯地方了這可是大學,看牌子看牌子。”她很合作地掏出身份證和錄取通知書,長得像馮鞏的老師看看她再看看身份證,瞅瞅通知書再瞅瞅她,微不可聞地說:“現在的孩子還有長成這樣的。”光是想像就一陣抓狂。和同宿舍的人混熟了,繪聲繪色地演給她們看,包括老馮的眼神語氣,翹着蘭花指的動作,素有大嘴之稱的葛黎笑道:“你怎麼看都像十六七歲的,勉強算個成年的吧。”阿息鼓着一雙眼瞪她,白施然擦着粉底打圓場:“誇你呢誇你呢,怎麼看都不老。”同宿舍五姐妹,來自湖南的葛黎,廣州的張少安,山東的李麗萍,江蘇的唐玲,四川的白施然,要麼出了國,要麼找到一份稱心如意,勉強維持生活開支的工作,要麼嫁了人。

“唉。”阿息支着腮看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長長地嘆氣,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明淨的臉龐上,格外明麗,仿若一滴晶瑩的水滴折射着太陽的光芒,五顏六色、光彩奪目,數不盡的灰塵微粒在細碎的光陰中現身:“都畢業一年了還吃家裡的閒飯,都成米蟲了。”

阮阿息的母親是開那種店的,在S城紅燈區數她的生意做得最大最好,一年下來除去日常生活所需賺個幾十萬也不成問題,家裡只有她一個女兒,自然寶貝地不得了,說是找不到工作就在家裡待着,也不缺她那點薪水。她是見過店裡的服務員的,濃妝豔抹花枝招展,說着天花亂墜的葷段子和髒話,年齡最小的有十四歲,來自四川新津,長得白淨柔嫩,說是說家裡父母生病要錢,誰知道呢,不過想想也是,現在這世道,她一個大學文憑的人都難找到立足點,何況是她,不是她瞧不起人,事實本身就是如此。年齡最大的四十七八歲,見了阿息總喜歡拍馬屁,一個勁地叫她女兒,每每掉一身雞皮疙瘩。做小姐的都很懶,至少她母親店裡的都這樣,每次經過她們房間阿息都能看到滿滿一地紙屑,撲鼻而來嗆人的氣味。對此她是深惡痛絕的,雖說有阿姨,但那50多歲的老人爲了賺1000多塊的工資也辛苦不是,可她沒有資格看不起她們,指責她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她們靠着販賣自己的身體來獲取金錢,也算一種途徑,自己呢,只能算個無業遊民。

對座的唐玲攪着濃稠的咖啡甜蜜地笑:“要不你也跟我一樣早早嫁人。”

阿息歪歪嘴:“你以爲隨隨便便街上撈一把就能找着象你們家陸衡生那樣年輕有爲青年才俊留洋歸來大手一揮幾千萬就到手的人啊。”

大學畢業唐玲選擇嫁人,新郎陸衡生是房地產老闆,爲人謙和有禮,成熟內斂,對她倒也專一,候在唐玲身後兩年零八個月,換着花樣地送禮,走後門,採取“從敵人內部下手”的攻勢,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如願以償抱得美人歸。當時宿舍其他四人加上阮阿息,都沒能經得住糖衣炮彈,天天晚上在唐玲被窩裡往她耳朵吹風,回憶起從前的時光,嘖嘖,真是溫馨美好,時間可真快,一眨眼她們就畢業了,唐玲要做媽媽了。

“你不會還想着方偉澤那傢伙吧。”

“打住!”阮阿息欺身上前奪過唐玲欲往口中送的咖啡,“孕婦喝咖啡對胎兒不好,還是我爲你效勞哈。”

唐玲斜睨她一眼,招着服務生要來一杯奶茶:“你真的不想他?”

“唐玲,你說那樣一個人拋下我還想他幹嘛,他最好在外面一輩子都不要回來。”阮阿息的眼神有些發狠,唐玲只笑,她一向都是這樣,刀子嘴豆腐心,指不定方偉澤哪天不請自到,她又要熱淚盈眶了。

“那今天找我有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喝喝茶麼......說實話,”阮阿息說到這,警覺性地豎起耳朵,四處張望,招招手示意唐玲匐過身,附在她耳邊氣急敗壞地說,“我媽讓我去相親!”

“噗。”唐玲口中的奶茶準確無誤地噴在了阿息的白色襯衫上,奶茶流淌過的痕跡留下一道彎彎曲曲的褐色溝壑,咖啡廳裡僅有的幾個人聞聲回頭,阿息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無奈地看着肇事者。

唐玲捧着肚子忍俊不禁,聲音不大,剛好傳到阿息耳朵裡,她杏眼圓睜,火大地掏紙巾擦拭衣服上的污漬:“悠着點悠着點,有那麼好笑麼,可憐我的180。”

“哈哈哈,你纔多大啊,你媽竟然讓你去相親,哈哈哈。”

隔壁幾桌被唐玲的笑聲引得頻頻回頭,阮阿息急忙把餐巾紙堵到她嘴裡:“輕點,輕點......我這不也沒轍麼家裡頭逼得那個緊,什麼名校畢業生,是郭阿姨兒子的頂頭上司,我就納了悶了,會不會那什麼名校畢業生的媽也是幹那行的啊,這麼一檔好事怎麼就讓我攤上了。”

“得了吧你,見見也好,省得你忘不了姓方的。”

阿息回得有氣無力:“誰忘不了他了。”

“那你這爲誰守身如玉呢阮大小姐。”

阿息抿口咖啡,直皺眉頭,她就喝不了這洋玩意兒,又苦又稠,還不如涼白開實在:“不沒遇見比他更好的麼,真遇上了,能有他啥事。”

方偉澤好在哪兒,阮阿息也說不出,只知道剛見他那一面,腦子裡倏地閃過一詞兒:石破天驚!真的是石破天驚,甚至天崩地裂!彷彿天地萬物都塌陷只剩他倆立於塵沙之中。大概她對男生的印象還停留在小學中學階段,那些人哪知道什麼叫紳士風度什麼叫溫柔體貼,在她記憶裡,20歲前的男生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問題少年。所以當戴着金絲眼鏡,長身玉立的方偉澤逆光而來,輕聲細語地問同學你是不是迷路了的時候,阿息的心很不爭氣地沉淪了。古書小說形容男子面如冠玉、清雋爾雅大概就是像他這樣,臉上帶着輕鬆無害的笑容卻又有着莫大的殺傷力,輕易地將人俘虜。她把頭點的像小雞啄米,方偉澤第一次揉揉了她溫順綿軟的發,笑着說跟在我身後,幾步之後又回頭,揚嘴一笑,別跟丟了。曾有一度宿舍裡的葛黎對她很不齒,全校帥哥那麼多,偏偏巴着一個方偉澤,長得又不帥最多耐看,哪能讓她拼了命地去追。阿息笑笑,情人眼裡出西施,旁人哪能懂。

“跟在你身後,跟在你身後,跟屁跟。”阿息穿着正統的套裝僵直着背坐在優雅高檔的星巴克裡低低地咕噥,對面的椅子發出輕微的響聲,一個戴着眼鏡,頭髮梳得油光發亮的男人儀態萬方地朝她伸出手:“我叫姚鴻濤,你是阮小姐吧,很高興認識你。”

阿息“哦”一聲,顧自喝着橙汁,然後兩手一攤:“和你說實話,我沒興趣相親,我今年才24歲,在我看來這個年紀正適合找班狐朋狗友四處玩耍,我還沒想好要找一個男人爲他自虐,注意吃相不說還要事事考慮到對方,我是爲了敷衍家裡的老太婆纔來的,當然了,如果你要選擇告狀那我也沒什麼意見。”

叫姚鴻濤的人先是一愣,接着縮回還在半空中的手做了個汗的動作:“阮小姐,不介意我叫你阿息吧,你說了這麼長一段話,那,我該怎麼回答呢。其實我也沒有相親的興趣,無奈我到了28歲,家裡急了,其實我今天來不過是爲了找一個幌子,不如我們相互合作?”

阮阿息狐疑地打量他一番,半晌做了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明白,我明白,你不就是那什麼嘛,我不搞歧視的,明白,完全明白。”

姚鴻濤笑了笑,拉開椅子坐下:“大學剛畢業?”

“如果一年也算剛剛的話。”

大廳的燈光曖昧不明,每張桌子上都點一支紅燭,放在晶瑩剔透的玻璃杯裡,燭光搖曳,透過玻璃折射出奪目的光,紅燭邊上一簇火花的玫瑰,上頭還有盈盈的水珠,在燭光散射下熠熠生輝。左方一個綽約多姿的女人興致盎然地和對面的人打着手勢,唾沫星子幾乎濺到杯子裡,男子目若朗星,風度翩翩,筆挺的鼻子,剛毅的嘴角微抿,只顧着自己喝咖啡,愛搭不理的模樣。阿息看得有點呆,她是第一次看見把衣服穿得如此好看的人,活脫脫一個衣服架子,質地精良、做工考究的黑色西裝外套,配條淺粉色領帶彆着一枚精緻的領帶夾,一身純黑的裝扮給人一種高貴簡單大方的舒適感,優雅尊貴的氣質彰顯無疑,怎麼看都像一個上層社會的世家子弟,阿息搖頭嘆息,這年頭,遭相親屠害的何止她一個,什麼世道。正看得出神,男子的目光忽然轉到這邊來直勾勾地盯着她,朦朦朧朧中覺得他嘴角似乎噙着一絲微笑,整張臉在陰影下看不清表情,阿息窘迫地立馬坐直身體,捧起橙汁一飲而盡,喝完後很響亮地打了個嗝。

“阿息?”

“嗯?”

姚鴻濤好脾氣地笑:“我長得那麼像隱形人嗎?我說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我啊。”阿息漫不經心地打着哈欠,“無業遊民一個。”

“一定是家裡有錢不愁吃穿。”

阿息說:“不是,找不到工作,工資低的不想做,和專業不對口的不會做,即對專業工資又高的看不上我,耗着耗着就耗了一年。我可以再要一杯橙汁嗎?我沒工作啊,得你請我。”

姚鴻濤學着阿息攤手:“請便。或許我能不能問個隱私問題。”見她沒有發對,姚鴻濤便說,“談過戀愛嗎?”

阿息把自己往綿軟的沙發裡塞了塞,紅色燭光映照着她的臉,身體沒有因沙發的綿軟而深陷其中,她舒服地瞌上眼,莫名覺得自己今天的話有些多,還是對着一個陌生人。有個心理學家怎麼說來着,人的心理壓力積累到一定程度或者底線就會爆發,說不定今天就是她的底線。

“當然,三年過後,分了。”

方偉澤去瑞典的消息阿息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彼時她正和唐玲摞着大包小包打從市區回來,一路上還興致盎然地談論時下購物娛樂資訊,到宿舍樓下時,李麗萍幾乎撞到她身上,阿息勾着眼角樂呵呵地問怎麼了怎麼了誰讓我們家萍萍這麼風風火火的,李麗萍揪着她的肩膀說阿息你要堅強,難過就哭出來,憋在心裡不好受。阮阿息莫名其妙,笑罵她一句神經病便上了樓,女生宿舍裡陸續有人出來,都用略帶同情和嘲笑的目光看着她,阿息心裡一怔,把東西丟給身後的唐玲獨自跑去男生宿舍。同宿舍的老安正在換衣服,突然闖進一個女生他急得縮在了被子裡:“阿息,你幹嘛,進來也不敲門。”

阿息杵在原地看方偉澤的鋪位,上面空空如也連一張紙屑都沒留下,她目光空洞地盯着老安:“阿澤呢。”

“他搭今天一早的飛機去瑞典啦,沒和你說嗎?不是吧,我還掂量你們小倆口是不是鬧矛盾了。”

“你胡說你胡說他怎麼可能出國,你們都在騙我,他怎麼不和我說一聲就走掉呢,他是不是發生什麼事回家了,是不是是不是。”阿息拉着老安的被褥慢慢蹲到了地上,宿舍門口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老安只穿一件藍色nei褲,面紅頸赤地捂住重要部位不知如何是好:“阿息,我說阿息你別這樣,你把被子給,我,我說,你別哭了成不,人家都看着呢,阿息,阿息。”

怎麼可能不哭,愛了三年的人,一聲不響地走掉,全校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話,全校的人都知道,卻單單隻有她矇在鼓裡,那段時間,她摟着唐玲的身體哭一陣睡一陣,醒了又繼續哭,吃什麼東西都沒了胃口,體重直線下降,她常常跑到圖書館,期翼着阿澤還坐在靠窗角落的位置,衝她招手,對她溫柔地笑,對她說阿息,跟在我身後。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會在她生病的時候爲她煲鮮美的雞湯,會在她覺得冷的時候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口袋,會在她覺得難過的時候坐在身邊安慰她的人走掉了,隻言片語都未曾留一句,就那樣走掉了。張少安平常是個隨和的人,話不多人緣挺好,那次不知怎的給了她一巴掌:“你笑的時候全世界都陪你一起笑,你哭的時候只有你一個人哭,想讓別人看笑話你儘管哭個夠,你以爲人人都會同情你嗎?他們只會覺得你可憐,那是你的選擇,怨不得誰。” 張少安說得不錯,她的日子還得過,按時上課,逢禮拜天回家,順利畢業,和別人一樣投簡歷,找工作,等消息,忙得天昏地暗,每天醒來都是個大晴天,明天會有明天的太陽升起,上天都不爲她掉一滴眼淚,是,這個世界上比她可憐的人多了去了,上帝怎麼可能看到她,微不足道而渺小的她。別人說,只有給予愛情的人才能長久擁有愛情,她盡心盡力地去愛,傾盡所有,他還是走了,那是她自己的選擇,怨不得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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