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玉釵恩重是前生

突然,大堂的門被轟然推開了,楊逸之跌跌撞撞衝了進來。

卓王孫的臉色瞬間冰冷。

他甚至能夠感受到,絲絲殺氣自掌心騰起,在空中盤旋、飛舞,帶起尖銳的嘯聲,提醒他,眼前這一切,都是這個男子造成的。

三連城上,流花寺中,正是他讓那朵原本一塵不染的蓮,沾染上了惱人的月色。

他的到來,在他設計之中,來得恰到好處。因爲這場婚禮,本就是他精心安排的一出好戲,必須由他和她親自出演,纔有意義。

楊逸之站在他面前,一字字道:“你……你不能這麼做!”

卓王孫淡淡地看着他。

楊逸之的臉色蒼白異常,這是激怒攻心的白,是氣急敗壞的白。

卓王孫忽然覺得有些有趣,因爲他從未見過楊逸之這樣失態過。就算在對戰無與倫比的對手時,楊逸之仍然是從容自若的,但現在,他卻失去了他身爲絕頂劍客的尊嚴。

既然失去了,那就該死。

卓王孫冷冷道:“我不能怎麼做?”

楊逸之揮手指向相思:“你……你不能這樣對她!”

他怒聲道:“你既然娶的是公主,卻又爲什麼要欺騙她?爲什麼要讓她受着羞辱與煎熬,自己卻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這花燭夜?”

他的怒意宛如夏夜的風,向卓王孫奔襲而來。但卓王孫的臉色卻仍然那麼淡:“我欺騙她什麼了?從一開始,天下人皆知我娶的是公主。”

楊逸之斷喝道:“她不知道!”

“那不過是她太自以爲是罷了。”卓王孫的笑容溫和而殘忍,“她不過是我的屬下,卻又有什麼資格,懷着這樣的奢望?”

燈影明滅中,相思的身子似乎輕輕一顫。

楊逸之忍無可忍,俯身將相思拉了起來,推到卓王孫面前,一字字道:“難道你就感受不到,她的心碎麼?”

卓王孫嘴角挑起一個譏嘲的弧度:“是麼?”他的目光冰冷,從相思胸前掃過,而後輕描淡寫道,“那下一次,找個無心的人來做我的屬下好了。”

“閉嘴!”楊逸之怒不可遏,“我要你娶她!”

此話一出,四坐皆驚!

娶公主的大典,豈是兒戲?滿堂賓客,鳳冠鸞駕,他竟要喝令新郎讓出來,留給另一個女子?

卓王孫依舊冷笑,轉頭看向楊繼盛,微曬道:“楊大人,莫非這也是慶典的一部分?”

楊繼盛怒了起來,他絕不容許公主的婚禮被自己的兒子攪亂!他怒聲道:“逸之,你瘋了麼!”

他那蒼老的聲音宛如一支鞭子,狠狠抽在楊逸之的身上。

楊逸之眼中忍不住一熱。

多少年,這是父親大人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這證明,他還把自己當做兒子看待。這當衆的一聲“逸之”,是原諒,是恩賜,也是要後挾。

多少年了,他豈不是在等這一天,等他的父親,重新叫他的名字!

他拉相思的手,也有一些顫抖。公主大婚,豈是兒戲!他隱約能看到父親眼中的期望、憤怒甚至哀求。

自己若還不放手,父親的那一點諒解又將重新失去,而且再不會有。

剎那間,他有一絲清醒。

相思彷彿也清醒過來,驚惶地看着他,看着卓王孫,也看着衆人,不知過了多久,她蒼白的臉上終於透出一個淒涼的笑:“算……算了,我本不求什麼的!”

水紅色的嫁衣碎在淚水裡,這淚水碎在喜堂上。

本不應該這樣的……楊逸之被她的淚水一怔,竟忍不住退了一步。

無論面對多強的對手、多盛的劍氣,他都從來沒有退過。而今天下午,他爲眼前這女子的眼淚,一退再退!

她悲傷地站在喜堂中央,嫁衣上九十九朵水紅色的蓮在滿堂喜氣中枯萎,就在剛纔,她還曾那樣幸福地綻放,卻因無人守護,轉瞬凋殘。

楊逸之有些迷茫。不是曾經話茬要傾已自己,完成她的心願嗎?爲何又會退卻?

他忍心放開她所領帶的最後一根手指,任她在風中零落麼?

不。不是他在放手,而是她在掙脫他,她要讓他走,讓他擁有親情,擁有幸福。

楊逸之惕然而驚,突然立定身形,嘶聲道:“不!”

這一塊吶喊,穿透了喜堂,讓整個夜色也爲之顫抖。

他猛地仰頭,彷彿是替自己解說,又彷彿只是說給自己聽:“我本以爲生命會有許多的意義,於是不惜禁錮了自己的心,去完成這些意義,但現在,我卻已頓悟,生命所有的意義,就是守護所愛的人,讓她永不流淚。”

他深深凝視着相思,緩緩道:“我愛你,所以,我絕不能看你流淚。”

他的神情中滿是堅定,堅定得有些疲倦。這本是他永遠都不會說出來的話,但現在說出了,他竟然只感到了解脫,而沒有羞怯或者悔恨。他本是個謙謙君子,永遠都在衆人面前隱藏着自己真實的感情,但現在,他將自己用力剖開,將所有私密的感覺全部曝露在大衆面前,任他們用流言肆意踐踏。

大堂中瞬間寂靜了,他的話宛如雷霆,劈中了所有的人,又宛如大風,將他們的鎮靜吹走,只留下了驚駭。

這是驚世駭俗的一句話,但楊逸之卻只是淡淡地說出了。

他知道,他說出之後,他將一無所有。他將失去君子之名,失去老父的感情,失去卓王孫的友情,或許,還將失去武林正道的尊重。但他不在乎!

那沾染嫁衣的淚水,讓他不再管那些顧忌,他要痛痛快快地說一次。這一次,他將只忠於自己的心。

這顆心,再不爲天下,爲了家國而猶豫,而只用來守護所愛的人。

爲此,他不再退步,而是勇敢地抑起頭來,面對着所有的震駭與蔑視。

卓王孫的目光迅速地變得冰冷,寒光般盯着楊逸之:“你愛她?”

楊逸之重重地點了點頭。

楊繼盛的期望終於化爲怒吼:“畜生!你還有沒有廉恥!還不快些滾下去!”

楊逸之無言,只注視着卓王孫。

他的一生,本只是爲了重得父親的認可——但如今,他悍然不顧。

卓王孫冷冽的殺氣噴薄欲出,宛如九天雷雲將他籠罩。這是天下無敵的力量——但如今,他絕不退縮。

天下英雄都在觀看,他是他們的盟主,本應該成爲他們的楷模,他們的依賴,但或許明天,他就將遭到世人的一致唾罵——但如今,他絕不動搖。

他所求的,並不是要得到她的愛。他只要卓王孫好好對待相思,珍惜一下她的心。那麼,他就算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

卓王孫遊移的殺氣終於緩慢成型,一字字道:“你終於肯說出來了?”

這一瞬間,他忽然有種錯覺,自己只有這一刻,才被真正攖犯了。楊逸之的一句話,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楚。痛到他幾欲毀滅這個白衣男子。

這痛楚,究竟因何而來?他竟然不知道!

卓王孫全身殺意猛然一提,將這些雜亂的思緒摒棄開去。只這一瞬,他全身又被凌駕一切的殺意籠罩,正是這殺意,讓他高高在上,完美無缺,不容諦!

寂靜的喜堂中響起刷的一聲輕響,是卓王孫緩緩拔劍。

卓王孫真正動了殺氣,眼前這個男子,一次次觸動他的逆鱗,更重要的是,他竟敢當着所有人,說出了他永遠也說不出的話。

他的殺氣卷繞天際,悍然揮舞着,厲聲道:“拔你的劍!”

楊逸之愴然笑道:“劍在!”

月白色的光芒,自他身上點點溢出,在手心結成新月形的弦。當世兩股最強的力量,即將轟然對撞在一起。

這一次,他們誰都不打算再留一分力!

“住手!”相思的聲音撕心裂肺般,響徹發大堂。

她蒼白的纖手緊緊抓住嫁衣。突然拔身而起,向兩人劍意鋒芒最盛處衝去。

兩道至強的劍氣倏然收束。一時間,所有的光芒黯淡下來,只剩下她站在兩人中間,怔怔地看着他們。

四周一片寂靜,連呼吸的聲音那是那麼清晰。

突然,她眼中的淚水無聲滑落,輕輕道:“我恨你,你。”

轉身向宮門外跑去。

沖天的劍報導,竟因這四個字一窒,倏然瓦解。龍之芒,月之光,都在這聲低語之前顯得那麼蒼白。

相思轉身奔出的淚水,飄蕩在喜堂上。楊逸之心一顫,顧不得再與卓王孫對決,轉身追了出去。

卓王孫的劍就在他背後,只要輕輕一送,就可以殺死這位最強大,也最痛恨的對手。

但,他的殺氣竟一瞬間那麼沉重,無法再鼓起。

是因爲,劍上沾上的那一滴淚水嗎?

他輕輕拭淨劍鋒,收入鞘中。

他轉身,依舊攜着公主的手,重新登上喜堂最高處。對呆若木雞的賓客一揮手,示意婚典繼續進行。

四座無言。

只有鼓樂之聲,依舊振振響起,試圖掩飾掉這滿堂悽惶。夜色寂靜的曲調在喜堂中寂寂迴盪,卻始終吹不盡那朵水紅留下的悲傷。

紅燭高照。

夜已經深了,賓客們不敢過多打擾這對新人的洞房花燭之夜,漸漸散去了。虛生白月宮深處的新房裡,只留下卓王孫與公主兩人。

不知沉默了多久,卓王孫輕輕放開了公主的手。

被控制已久的血脈突然衝開,公主只覺得全身一陣酸楚,幾乎站立不住,跌坐在牀邊上。

牀邊的玉鉤墜落,紅色紗帳垂下,罩在她臉上,讓她的容顏有幾分恍惚。

新房中是一片喜色。

喜牀對面,有一座紫檀雕成的妝臺,上面刻着九鸞九鳳,雲間飛舞,共同簇擁着一面水晶鏡,照出滿屋流蘇喜幛、錦被繡榻來。

公主緩緩坐了起來,她並沒有推開臉上的紗帳,但她的目光,卻宛如錐子一般,穿透帳簾,盯在卓王孫臉上。

“你總該記得我跟你的約定,你若是真的殺了楊逸之,我一定立即死在你面前!”

卓王孫看着她,淡淡道:“我會信守承諾,但你也要記住,從今天開始,你的一生只屬於我,再不許離開虛生白月宮半步。”

公主全身一震,緩緩坐下,神色悵然若失。

這也是她的承諾,爲了救出楊逸之,她已將自己的人生獻給了這個暴君,成爲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三拜九叩,天地爲證,容不得她反悔。從今而後,自己就要和這樣一個冰冷無情的男子結爲夫婦,而那個清明如月的男子,則成了陌路。

之後的漫漫歲月,該如何度過?難道這間奢華而荒涼的新房,就是她餘生的囚城?

想到這裡,她不禁悲從中來,伏在錦被之中,悲聲抽泣起來。這一哭就再也止不住,哭得全身顫抖,聲嘶力竭。

卓王孫看着她,良久沉默。

那一刻,公主的容顏在紗帳之後,變得有些模糊。那哀哀哭泣的身影,卻讓他感到一絲熟悉。

他突然想到,如果那天他沒有發現流花寺的一幕,她如願嫁給了自己,是否也會在某個無人的時刻,伏在錦被中悲聲慟哭?

只爲了她心中所想的,其實是那個白衣如雪的男子。

那時候,他還能這樣囚禁她麼?

好在,這一幕永遠不會發生了。她已經離開,帶着破碎的心,帶着對他的恨。

也許永遠不會回來。

他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疲憊,緩緩在公主身邊坐下。彷彿在這喧鬧的哭聲中,他才能沉靜下來,想一想今天發生的事。

公主沒有擡頭,嘶聲道:“離我遠一點,你這喪心病狂的混蛋!”

卓王孫沒有生氣,只是注視着前方,輕輕道:“你以爲我瘋了麼?”

公主放聲哭泣着,並不回答,這個問題難道還需要回答麼?

卓王孫注視着搖曳的燭火,淡淡道:“我本來準備了兩份嫁儀,一份給她,一份給你。你我之間原本只是一場政治聯姻,而她,卻是我真心許諾了婚姻的女子。”

他的聲音極輕,似乎在和她說話,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語。

“早在半月前,我爲她精心準備了嫁衣,按照她喜歡的樣子。獨一無二,價值連城。但就在七日前,我確定她心裡有了另一個人。”

他用餘光看了公主一眼,笑容有些自嘲:“我有時並不明白,你們到底要什麼。如果一襲嫁衣就能鎖住一顆心,那該多麼簡單。”我可以給她一切,王者的庇護,萬人之上的榮耀,天下最美的嫁衣,最盛大的婚典,但若她的心有了彷徨,我不會用這些東西做交易,把她留在自己身旁。

“我沒有揭穿她曾做過的一切。因爲她本是我的,我可以拋棄她,離開她,卻不能讓她受辱。”我也沒有問她,更愛誰。因爲誰重、誰輕不重要。我不能和任何人分享一個女人的愛情。所以,我安排了這一幕,讓她徹底死心,讓她離開我。

“只有傷得足夠深,她纔不會回頭。”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凝視虛空的目光中也有了一絲痛苦,但隨即又變得驕傲而冷漠,“我放手,並不是因爲我輸給他,而是天下萬物,無不在我掌控,又怎會糾纏於一個女子的歸屬?她愛上誰,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又怎會在乎?”

“撒謊!”一個聲音將他打斷。

卓王孫微微皺眉,卻見公主已從哭泣中擡頭,鄙薄地看着他。

他淡淡道:“你說什麼?”

“我說,你在撒謊。”公主無所畏懼地看着他,“既然你不在乎,當她在喜堂上落淚的時候,是誰的手在顫抖?”

卓王孫怔了怔。他不記得自己的手是否顫抖過,確切地講,他並沒有這段記憶。

這實在是很古怪,很古怪的事情。他從來沒有遇到過。

公主冷笑:“當楊逸之說出愛她的時候,又是誰的手瞬間冰冷?連層層吉服都掩蓋不住!”

真的如此嗎?卓王孫心頭泛起了一陣陌生的感覺。他禁不住輕輕打斷她:“夠了。”

公主卻冷笑着說了下去:“當他說那番話的時候,你不止生氣,一定還很嫉妒他吧?那些話,難道不是你想說的麼?你敢當着所有人的面,說了出來,而你,你自負掌控一切,卻連面對內心的勇氣都沒有!”

“你知道,她爲什麼會愛上他麼?因他比你勇敢,比你有擔當!”

“夠了。”

公主冷笑,她知道自己在玩一個危險的遊戲,也知道觸怒他的後果,但又有什麼關係?不是要觸怒他,既然他安排了這場政治聯姻,讓她的人生一片慘淡,她爲什麼要讓他好過?

“三連城上,她中了忘情之毒,本應忘記生命中最威唸的人。但她還記得你,那麼那忘記了誰?”

她目不轉睛地看着他,重重地說出這三個字:“楊逸之。”

卓王孫猝然擡頭,注視着她,目光中有鋒利的芒。

公主不禁一顫,幾乎有退縮的衝動。但如今,她連死都不畏懼,還怕什麼?

她咬着牙昂起頭,繼續說下去:“你知道這是爲什麼嗎?”

“爲什麼?”卓王孫看着她,淡淡道。讓她感到驚訝的是,只是短短一瞬,他的怒意竟然已消失無蹤,彷彿只是在問一件無頭的事。

他的心上彷彿罩着一件堅硬的殼,凡人的七情六慾對他而言,只不過是一縷惱人的風而已,無法穿透他的屏障。即使穿透,也不過激起短暫漣漪,他瞬間又會恢復從容、冷靜、無懈可擊。這個堅硬的殼,是他的高高在上的驕傲,也是他作爲王者的尊嚴,阻隔了別人的同時,也阻隔了他自己。公主忽然有種衝動,要擊碎這隻殼。她要親眼看着他變得憤怒、狂暴、歇斯底里。

於是,她講起在天授村和楊逸之的初遇,說到自己當初如何了躲避蒙古追兵,藏身井下,又如何遇到相思,兩人交換服飾和身份。而楊逸之本來是爲了救她,卻又歪打誤撞救走了相思,之後的事就是吳越王告訴她的了,楊逸之和相思在荒城,在軍營,在草原,在三連之城,歷經磨難,同生共死。

這些情景,有的卓王孫已經知曉,有的本還不甚瞭解其詳。但他只是靜靜地聽着,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

公主直視着卓王孫,目光中毫無畏懼。她事無鉅細地複述,將那些還不爲人知的細節,楊逸之與相思在三連城中的一舉一動,一一展示他眼前,生動逼真,惟妙惟肖,就像在講自己親身經歷過的故事。

她知道,這是卓王孫的逆鱗。

她在等,等着他驕傲堅硬的殼破裂,逆鱗之怒勃發而出的那一刻。

那一定非常有趣。

突然,卓王孫打斷了她的幻想:“你羨慕她?”

公主全身一震,她本以爲,已在殼上敲出裂痕,觸摸到其中深深掩藏的傷,但在這一瞬間,她卻恍然發現,被窺測到內心深處的那個人,不是他,而是自己。

她有了一絲慌亂,一種秘密被洞悉的慌亂。

羨慕她麼?何止羨慕,那一切本不該歸那個水紅色的女子所有,而是屬於她的。只因因緣作弄,才讓她偷走了屬於自己的一切。

“想成爲她?”

公主下意識地就要點頭,卻突然驚醒。她猛然想起,這場感情博弈還沒分出勝負,只差一點就被他反控了局勢。這個男子實在是太可怕的對手,絕不能有一刻放鬆警惕。

她咬了咬牙,擡頭傲然逼視着他:“不錯,我想成爲她!”

一字字,彷彿要在他的心上刻出傷痕:“只要成爲了她,就能親口聽他對我說“我愛你”;親眼看他爲我而反抗你,打敗你,讓你蒙羞!”

卓王孫靜靜地看着她,那些咄咄逼人的話並沒有引起他的反擊,而是陷入了沉思。

他再度想起了婚禮上楊逸之所說的那番話。

他至今仍未明白,爲什麼這番話竟會讓他那麼痛。

如這個女子所言,這痛苦是因爲他也想說那番話嗎?他也想在大庭廣衆之下,拋開尊嚴,拋開矜持,只爲自己的心、自己的愛說一句真心話?

不可能。他是王者。王者擁有一切,不需要拼盡所有的尊嚴去獲取什麼。

是的,他是王者。王者是不會有痛苦的。

卓王孫的目光從冷漠重新變得溫柔,點了點頭:“想成爲她麼?你可以的。”

他淡淡一笑,起身來到鏡臺,他從抽屜中取出一個白玉盒子,輕輕打開,紅色絲絨布上,躺着一隻怪異的甲蟲,外殼上光影變幻,彷彿有人面花紋。

“這隻上古奇蠱,名喚此生未了,只要將它種在身上,配合適當的內力引導,便可以讓一個人變化爲其他人的樣子。”

“如果公主喜歡,就當是我的聘禮。”

這次輪到公主錯愕了。她雖存着這種念頭,卻也深知天地造化不是輕易可以改變的。何況,她說這些話,一半是出於真心,一半也是想激怒他而已。就算此生未了蠱有用,她真能把它種在身上麼?能化作相思的樣子,再去找楊逸之麼?她還不至於自我輕賤到這個地步!

卓王孫微笑着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回答。

彷彿是不肯認輸,公交咬了咬牙,劈手把盒子奪了過來。迅速地蓋上蓋子,又用力按了幾下,確認已嚴絲合縫,才塞到枕頭下。

“不想試試?”

公主擡起頭,傲慢地道:“既然是送給我的聘禮,我什麼時候想用,就什麼時候用。”她冷笑,目光裡滿挑釁,“等我什麼時候想去找他了,自然會拿出來!”

他卻完全無視她的挑釁,只淡淡一笑:“很好。不過,一定要小心。你的內力無法駕馭這種蠱蟲,擅自使用只怕會引起不測的後果。你若哪天真想變成她,最好先來找我。”

“找你?找你教我使用此生未了蠱麼?”她冷哼一聲,語氣中滿是嘲諷,“你倒真是大方。”

卓王孫依舊不動聲色:“君子成人之美,更何況夫妻一場。公主既然這樣想成爲她,又不止一次和她交換身份。我不妨成全你。”

公主笑了起來,彷彿聽到了一件無比好笑的事:“是啊,多了不起的成全……”

突然地,她收起笑容,一字字道:“那麼,今天你也是這樣成全相思的麼?成全她在衆目睽睽之下離開你?成全她穿着嫁衣,和她愛的那個男人一起離開?”

卓王孫打斷她:“住口!”

公主看着他,漸漸有些得意,彷彿這一次,她真正抓到了他的痛處:“你一直是這麼虛僞的麼?”

“你說做這一切只是趕她離開,你說自己不在乎她的心更愛誰,你說你擁有一切,卻不屑於用這些來挽回一顆彷徨的心。聽起來多麼驕傲、高尚、灑脫,其實不過是虛僞!

“你遠不如自己想的那樣超凡脫俗。和普通人一樣,你也會妒忌、傷痛、迷茫,只是拙劣地掩蓋着而已。

“喜堂上的一切,只是想逼她離開,成全她找到真愛?難道不是想報復她?不是故意想讓她痛、讓她流淚?”

卓王孫冷笑。多麼荒唐。他是王者,有着王者的驕傲,即使被刺得遍體鱗傷,也不會這樣去報復一個女子。報復一個他曾經許諾幸福的女子。

他冷冷地看着她,彷彿在看一個笑話:“我爲什麼要報復她?”

公主依舊直視着他,第一次,她的目光讓他感覺到了煩悶:“因爲你還在意她!”

卓王孫的臉色徒然一沉。

公主提高了聲音:“因爲她的彷徨深深傷了你的心!你只有同樣去傷害她,看到她的痛,才能感到自己的價值,感到自己還有扳回一城的可能!”

她冷笑着:“今日發生的一切,你的痛並不亞於她,也不亞於楊逸之。但她可以哭泣,可以逃走;他可以說出來,可以爲她而戰。你卻不能,不敢,還要強忍着做出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多麼悲哀!

“所以,你輸給他了。

“輸得全軍覆沒,一無所有。就算你在戰場上贏一千次一萬次,也抵不過今天的輸贏!

“你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一個躲在自以爲是的軀殼裡的膽小鬼!”

“閉嘴!”卓王孫怒聲喝斷她。殺氣,狂龍般溢出,佈滿了整座新房。卓王孫的長髮如亂雲一般揚起,就如同上古神魔,隨時隨刻都可能將這個世界毀滅!

公主冷冷注視着她,眼神中充滿了鄙夷。

“你能怎樣?你頂多也不過是能殺了我!”

卓王孫猝然揮手,將她按倒在牀上,但公主所說的話卻像是針,穿透了他驕傲的硬殼,一根根刺在了他的心上。

他真的是在羨慕楊逸之嗎?他真的不是成全他們,而是報復他們嗎?

他會如此狹隘?他會如此在乎她的想法?在乎失去她?

他難道不是個王者,擁有一切,任意掠奪、任意賜予的王者?

他很想否認,但心中那陌生的痛楚,卻讓他無法出口。

一時,兩人都無言,只剩下紅燭,靜靜地燃燒。

公主躺在他身上,仰視着他漆黑的眸子,第一次從心底感到了恐懼。

她以爲自己已不畏懼死亡,但彷彿直到這一刻,她纔想起來。這個世界上,還有遠遠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

漸漸地,她的聲音有了一絲顫抖:“不!”

然而,她甚至還沒有看清他的動作,就已經被他從牀上拖起,拉到了妝臺前。

掙扎中,她感到自己被他強迫着扭轉身子,面向妝鏡。他只輕輕用力,已將她推倒在妝臺前。

她伏在妝臺上,紫檀的冰冷透過層層嫁衣,直侵入肌膚。她感到了危險來臨,禁不住激烈地掙扎起來,但雙腕已被從身後牢牢扣住,根本無法掙脫。

他站在她身後,從鏡中冷冷地看着她,毫不費力地將她的一雙手腕交到左手,另一手環繞過來,解開了她的領口。

“放肆……”剎那間,公主的怒斥哽咽在喉頭,她感到一股遊動的冰冷,從領口鑽入,沿着脖頸一直爬到胸口,停棲在上面。

此生未了蠱。

想到那形狀奇異的甲蟲此刻正伏在她胸口,公主不禁全身一陣惡寒,一動也不敢動。

他一拂過她盤起的長髮,解散,輕柔而果斷地向下拉去,強迫她擡起頭,看着鏡中的影像。

“想成爲她?你會如願。”

“不,不要……”她努力想回過頭,直視他的眸子,目光中已滿是哀懇。

但鏡中的他絲毫不爲所動,手腕一沉,她頓時失去平衡,重重地跌伏在妝臺上。

那一瞬,冰冷似乎長出了觸角,向她體內扎去,每一次深入,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她禁不住痛呼出聲。而這些觸角越來越多,向更深處的血肉鑽去。

彷彿要將她整個人洞穿。

劇烈的疼痛讓她忍不住掙扎、哭泣,最後甚至不顧一切地哀求。但他始終無動於衷,只是冷冷地從鏡中看着她。

看着她的容顏一點點改變。

變得像那個水紅色的女子。

公主一聲驚呼,猛然驚醒過來。

卓王孫依舊坐在牀邊,淡淡地看着她,彷彿從來都沒有動過。

這一切,原來是一場幻覺。

卻是多麼可怕的幻覺。蝕骨的痛苦、屈辱都是那麼真實,彷彿此刻還肆虐在她的身上。

她豁然明白,這就是他的警告。

這個男子就如九天之上的飛龍,無論多麼溫柔,也絕不允許任何人撩撥、觸動他的怒意。

龍有逆鱗,觸必殺人。

這八個字,只有親身體會過,才知道可怕。

公主看着他的目光開始顫抖起來。

卓王孫卻淡淡道:“你休息吧。一定記住,不要隨意打開盒子。”轉身離去,不再看她一眼。只留下她坐在燭影搖紅中,輕輕戰慄着,久久無法起身。

有一句話,他並沒有說。

此生未了蠱有着極強的魅惑之力,對於內力淺薄的人來講,哪怕只是多看上一眼,也會沉淪入它的蠱惑之中。

楊逸之在夜色中搜尋着,從虛生白月宮直到平壤城外,從傍晚直到深夜,卻找不到相思的蹤跡。

午夜的細雨打溼了石階,帶來徹骨的清涼。從春到夏,這個國家的雨水始終是那麼多。

楊逸之坐在一株垂柳下,眉頭緊皺。微茫的星光下,大同江上的霧氣瀰漫,一切都變得影影綽綽,不再清晰。

她到底去了哪裡?

一個淡淡的身影浮現在霧氣中,宛如夜空中雪白的一筆驚歎,一動不動地站在他面前。峨冠博帶,眉如遠山,蒼白的臉色,就像是塗了一層厚厚的鉛粉,卻掩不住靈秀俊朗。

赫然是平秀吉的影武者,安倍睛明。

他來這裡做什麼?

楊逸之豁然明白,相思必定是一出虛生白月宮,就遇到了平秀吉的影武者,被他帶走。否則,小小一個平壤城,如何他尋找了半夜,都沒有找到她的蹤跡?

楊逸之看着他,臉色冷了下來:“她在哪裡?”

安倍睛明揚起摺扇,臉上的笑容溫煦而優雅,彷彿他只是一個踏月賞花的雅士,無意中來到這裡:“她已經被送回天守閣。”

楊逸之的心一緊,五指輕叩,風月劍氣就要在掌心成形。

安倍睛明卻並不着急,緩緩微笑道:“她是心甘情願回去的。”

楊逸之皺起了眉頭。心甘情願?爲什麼?爲何她要心甘情願地回到那座囚籠?

安倍睛明彷彿看透了他的心思,緩緩道:“因爲你保護不了她,只有在我身邊,她纔是安全的。”

楊逸之一時竟無法否認這一點,他想起了她臨走時的話,我恨你,你。

他和他,她恨他們兩個人。爲此,她寧可回到那座囚籠,再不相見。

楊逸之本想去救出她,卻不禁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

“你可知道,三日前,李舜臣已將宣祖救了出來。宣祖拜李舜臣爲大將軍,統領全國各種人馬,正式與多軍對抗,高麗百姓聽到這個消息,紛紛前來加入,才短短几日,就聚集了五萬多人。”

楊逸之沉吟不答。正如卓王孫所料,李舜臣果然代替自己成爲統領高麗義軍之人,將高麗的力量整合到了一起。

這不也正是自己的目的嗎?只要高麗能夠得救,統帥是自己還是李舜臣,又有什麼關係?

楊逸之嘆了口氣,他只希望,李舜臣能夠不負卓王孫的期望,成爲真正的第三人。

也不辜負他的期望。

安倍睛明微笑道:“本來這對於明、對於高麗都是一件好事。卓王孫也該樂見其成纔對。可出人意料的是,就在昨日,卓王孫簽發了一紙密令,出海剿滅李舜臣的隊伍。”

楊逸之一驚:“怎麼可能?”

李舜臣不是卓王孫苦心孤詣所要尋找的第三人嗎?爲什麼卻在第三人剛取得第一場勝利的時候去剿滅他?

安倍睛明輕輕嘆息:“因爲你。”

因爲我?楊逸之茫然地擡頭。

“卓王孫也沒有料到,高麗人民的血性居然被激起得這麼快。按照現在的事態發展,不出半個月,義軍就會擴大到十萬左右。以後還會更多,甚至能到二十萬。

“若是這支軍隊掌握在李舜臣或者宣祖手中,根本不會對卓王孫造成威脅。但,還有你,楊盟主。”

他透過摺扇,遙望水霧迷茫的江面:“這支軍隊若掌握在你手上,連他也無法控制。”

“你和他已經是敵人了。”他看着楊逸之的目光,有一絲意味深長,“你也知道,他想要打敗你,遠遠甚於他想要拯救高麗。”

楊逸之心中禁不住點了點頭。

是的,他和卓王孫已徹底決裂。於是,他的存在就成了這場戰爭中最大的變數。

爲了讓他一敗塗地,卓王孫本不惜一切代價。

“他本該將你囚禁起來,或者殺死你。這樣,這場戰爭就不會再有變數。但他已經放了你。”安倍睛明嘆了口氣,“所以,爲了讓你輸得心服口服,他決心出兵,將這個變數扼殺在搖籃裡。既然他不能殺你,那就只有一個選擇,剿滅義軍。”

楊逸之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這場殺戮,果然是因他而起的。

爲了征服他最後的尊嚴,爲了讓他一無所有,卓王孫甚至不惜親手將第三人的計劃扼殺在收穫之前。

他是如此恨他。他們之間的戰爭,一旦開啓,就絕無轉圜,至死方休。

或許,每一個人都該恨他。

他纔是一個真正的不祥之人,想拯救,卻帶來災禍。

無論荒城還是高麗。或許他們所蒙受的兵禍,實則是因他而起,如果沒有他,荒城最後的百姓將不會變成骷髏佛,高麗也不會經受一場又一場的殺戮。

或許還有相思。如果他沒有遇到她,沒有一次次想救她於危驗證,那麼她或許還能幸福而卑微地偎依在卓王孫身邊,不會經受如此多的苦難。

他低頭,注視着腳下滾滾奔流的江水。濃霧在他身邊蒸騰,宛如一隻巨大的繭,將他緊緊包裹起來,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霧氣蒸騰中,安倍睛明審視着他的痛苦,細長的眸子緩緩挑起:“但,你還可以改變這一切。”

楊逸之愴然一笑。

改變?卓王孫如今貴爲駙馬,公主的力量已完全歸他掌握。而剛纔在喜堂上,他已完全與父親決裂。如今天下人皆知,他爲了一個女子,不惜背叛了忠誠、友誼、親情。

他還有什麼力量,什麼資格來改變?

楊逸之長長嘆了口氣:“我手中已沒有一兵一卒,又能什麼?”

“你有。”

楊逸之怔了怔,隨即苦笑。我有什麼?

安倍睛明的面容卻變得肅穆。他合上摺扇,重複了一遍:“你有足以跟卓王孫抗衡的力量。”

楊逸之忍不住笑了。他若是真有這樣的力量,他爲什麼不知道?

安倍睛明的眸子中隱然飛揚着一絲傲岸:“飛虎軍。”

“其實,從沒有任何人真正征服這支軍隊,除了你。”

“這支軍隊,從來都只是屬於你的軍隊。”

楊逸之震了震。

安倍睛明說得不錯,由武林正道組成的飛虎軍,向來不服卓王孫的管制。能夠真正領導他們的,只有武林盟主,也就是他。

如果他能夠取回飛虎的統御權,以這支隊伍超凡絕俗的戰鬥力與機動能力,雖然只有區區三千人,卻足以跟卓王孫抗衡。

楊逸之的眼中,燃起了明亮的火焰,但隨即又暗淡了起去。

安倍睛明知道這一點,他知道這一點,卓王孫當然也知道這一點。飛虎軍受到了極爲嚴密的約束,被安置在守衛最森嚴的內城中。無論是誰,想要見到飛虎軍都絕非易事。

而率領着飛虎軍從內城逃出去,不但要經過華音閣,還要闖出四天聖陣。幾乎沒人能辦到這一點。

“有。那就是你。”

“無論華音閣還是四天聖陣,都困不住你。你對於它們的瞭解,也許是天下僅次於卓王孫的。而以你之武功,要想潛入內城,並沒有人能夠阻攔。”

是的。楊逸之可以潛入內城,可以率領飛虎軍衝破華音閣、四天聖陣,飛虎軍必定會跟他走。

但,只要平壤城中有一個人,這些事都只會有一個結果:失敗。

卓王孫。

楊逸之有一千方法能救出飛虎軍,但只要卓王孫還在城裡,這一千種都會變成零。

“如果,我可以令卓王孫不在城裡呢?”

楊逸之猝然擡頭。

濃密的霧中,安倍睛明細長的眸子就像是一雙魔咒。

當魔咒吟起時,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這句話,對楊逸之是極度的誘惑。如果卓王孫不在城裡,他就一定能救出飛虎軍。高麗戰場的格局,將會發生根本的變化。他手中,亦將有足夠的籌碼。

安倍睛明伸出了手。

五指如玉,蒼白而纖細,伸出楊逸之。

那是魔鬼的邀請。

只要一個契約,就能令魔鬼微笑,亦讓心願達成。

但,同時,亦將揹負通敵賣國之罪,失去光明。

伸手嗎?

魔鬼展顏微笑,發出誘人的邀約。

新房之中。

公主看着枕下的那隻白玉盒,心中有無盡的惆悵。

她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註定了,就是被囚禁在這華麗的囚籠裡,直到垂垂老去,永無和他相見之日。

有了此生未了蠱又能怎樣?如果再也見不到他,她變成誰又有什麼意義?

何況,有了她的容貌又有什麼用?他愛的是那個人,而不僅僅是那張蓮花般溫婉的臉。

不知爲何,相思帶淚的容顏又浮現在他眼前,卻變得有些模糊,看不清楚。

公主心中不禁有一絲傷感。那個蓮花般的女子真的就這麼好麼?

竟讓那麼多男子爲她心碎。

她美麗麼,嫵媚麼,高貴麼?

比自己更美麗、嫵媚、高貴麼?

她多麼想再看清她一次。

彷彿受到了無形的蠱惑,公主輕輕打開了盒蓋。

嗡的一聲輕響,血腥的氣息濺開,夜色籠罩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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