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珍重雕欄白玉花

兩千最精強的忍者部隊,經過剛纔短促的狙殺,只剩下五百人。一千五百人的生命,永久地埋葬在了這片土地上。

吳越王看着滿地屍體,心在一點點變冷。他所有的資本,便僅僅剩下五百人了,不要說爭雄天下,連嘯聚一方都成爲妄想。如今的他,僅僅比喪家之犬好上那麼一點。

倭軍的目的達到了,迅速撤退,但他卻已無路可退。他知道卓王孫若得知他與風間御交戰,一定會震怒,或許會立即兌現他的話,移兵將他趕盡殺絕。

卓王孫的話,從來言出必行。

或許他應該儘快撤走,逃到海上。

但吳越王並沒有這麼做,他率領着剩餘的忍者們,將亡者的屍體一具具埋了起來。他已經懂得,士兵並不僅僅是棋子,而是朋友,是夥伴。如果他將他們當成是棋子,他們也會僅僅當他是弈棋的人,不會與他同甘共苦。而若他將他們當成是朋友、夥伴,他們也會當他是朋友、夥伴,那時,他們纔會同心抗戰,戰無不勝。

只是,這個道理,他知道得太晚、太晚了。

他擡起頭來,仰面看着天。紛紛雨下,他眼中都是泥濘。

吳越王率着僅存忍者部隊在黑夜中潛行着。他必須要保證這支部隊的安全,否則,他將一無所有。他只想儘快離開這片殺域,先隱藏起來。

一縷琴音自寂靜中傳來,吳越王急縱的身影猛然窒住。

大雨傾盆,天風環佩的琴絃被敲打着,自然而生妙音。

琴言一襲鵝黃的衫子,站在天風環佩之旁,靜靜凝視着他。雨將他們隔得很遙遠,彷彿再大一點,就會將彼此的影子永遠沖刷掉。

吳越王不由得駐馬。

琴言淡淡道:“閣主命我鎮守此處,擒王爺回去。”

大雨滂沱,琴音驟疾。

吳越王嘆息:“琴兒,你至今還不願意背叛閣主,隨我浪跡天涯海角?”

琴言緩緩搖了搖頭:“不。我終生不會背叛閣主。”

吳越王:“但你可知,我若跟你回去,一定會被處死。卓王孫跟我敵對多年,他怎麼會放過我?我的王圖霸業,將全部成空!”

大雨之中,他的慷慨陳詞是如此鮮明。琴言怔怔地望着他。那曾是她癡迷的,如今,仍然撩撥着她的心絃。

她知道,若擒他回去,這豪情,這王氣,將都湮滅。

她寄託在他身上的一縷柔情,也將成灰。

她悠悠嘆了口氣:“你走吧。”

吳越王:“你放我走?你一定會被閣主怪罪的!”

琴言微微苦笑:“我跟他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算怪罪,也不至於死。你走吧。等你登基爲王時,我去找你,做你的王妃。”

“一定。”

吳越王的目光沒有離開她,緩緩策馬前行。

彷彿一旦離開,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琴言的笑容,在雨夜中就像是一朵凋殘的菊,一片一片被雨淋溼,終於全部見不到了。

直到忍者部隊全部投入了雨幕中,琴言才悠悠嘆息一聲,將天風環佩收起。

那是一闋凋零的琴音。

半月形的小樓被簇擁在連綿的花圃中,精緻而華美。只是,花圃中的萬株海棠已無蹤,只剩下一片蘆葦。

自從與公主成婚來,卓王孫便沒有踏足過虛生白月宮,而是暫住在這座小樓裡。

樓門敞開,冰冷的雨滴打在石階上。

琴言跪在地上,低聲道:“我放走了他。”

卓王孫看着窗外,沒有回答,也沒有轉過身來。 шшш●тт κan●¢〇

琴言等着他說話,見他良久不語,她臉上露出一片幽怨之色:“我知道這樣做有什麼後果,只請閣主放他一條生路。”

卓王孫依舊沒有動。

琴言眉目間最後一線希望也殘滅了。她苦笑了笑,緩緩坐了下來。她環顧周圍,這裡雖然是異國他鄉,卻是華音閣熟悉的一切。她曾在這裡生活了十數年,她一生最愉快的記憶全都由這裡而起。

亦將永遠留在這裡。

她慢慢理着絲絃,眼中卻沒有一滴淚。她的笑容有些悽然。十幾年追隨之誼,竟換不得他一聲寬恕。她低下頭來。

“我……爲閣主最後彈奏一曲。”

她的袖子像是一片雲,落在琴身上,就像是她在閣中的無盡年華。

有人說琴爲心聲,卻不知琴是歲月的呢喃。

沒有歲月,哪來的心?歲月若不惆悵,心又怎會悽傷?

於煙花之國中,彈寂寞之曲。

那是一年一年的歲月,自琴聲中溢出。由歡樂到傷感,由青澀到落拓,由年少輕狂,到心如死灰。那是華音閣中,度過的十一年青春。十一年花都凋謝了的青春。

一弦一柱思華年。

她的手指凌亂着琴音,她的眼睛,卻凝視着卓王孫的背影。

她希望能從背影中看出絲毫寬恕。但卓王孫的背影,卻一動不動。

琴言笑了。

那是寂寞的笑,也是釋然的笑。

這一刻,她的琴音高妙悽絕,沒有半點人間煙火之氣。十一年來最好的琴曲,卻是她用生命彈成的,是死亡之音。

她的生命已流進了琴音裡,在輕攏慢捻間,一點一點消失。

她用獨特的方式,諫勸着卓王孫,祈求着卓王孫的寬恕。

終於,琴音畫上最後一個休止符,猝然停止。

十三絃齊斷,鮮血濺出。

琴音的笑容寧靜而寂寞。

“琴言的一生……從未背叛過華音閣。永不。”

她像是一瓣心香,委頓於琴前。

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四周再無一點聲音,青蒼的曙色照在小樓上,只剩下死一般寂靜。

卓王孫的青衫靜止,像是陷入了沉思。

風吹過琴絃,卻不再有任何聲音。這張琴跟琴言一起死去了,再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猛然,一陣喧鬧傳了過來。

一個漆黑的身影衝破層層阻隔,轟然落在石階上。

喧譁聲中,大批守衛追了過來,卻不敢上前,只站在石階腳下,遠遠地看着他。

吳越王。

他滿身傷痕,披頭散髮,就像是地獄衝出來的惡鬼。他目不轉睛地盯着琴言,直到眼角迸出鮮血,慢慢跪了下去。

他顫抖着,伸出雙手,想要觸摸琴言,卻又彷彿怕碰傷了她,久久不敢觸摸。他的悲傷、憤怒在凝積,卻無法凝成一聲悲泣、一滴眼淚。

他所有的情感、生命都在一瞬間蒸發、消逝。

乾涸成灰。

他猛然擡頭,死死盯着卓王孫:“你爲什麼要殺她?”

“你可知道,她爲了不背叛你,寧肯不跟我走?”

卓王孫淡淡道:“我並沒有說要殺她,是她自己求死的。”

吳越王怒道:“你只要說一句寬恕的話,她就不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你眼睜睜地看着她在你面前死去,卻不阻止,爲什麼?”

卓王孫冷笑,爲什麼?他不配來問。

吳越王霍然逼近一步,嘶吼道:“回答我!”若不得到答案,他就算死也不會瞑目。

卓王孫沉默片刻,突然擡頭:“我就算放她走,又能怎樣?”

“你能給她幸福嗎?”

吳越王的怒火一窒,竟不能答一個字。

卓王孫看着他,冷冷道:“你可知道,我當初爲何答應你和她的婚事?並平是因爲你還有高絕的武功,或那些僅存的力量。而是我以爲,歷經失敗,你已有了自知之明。可以忘記天下,退守天涯海角,建立一方小小基業,給她一份平庸的幸福,你,做到了麼?”

吳越王無言以對。

卓王孫的目光陡然一凜:“你又是否知道,我爲何要嚴禁你與平秀吉交戰?”

吳越王搖頭,他的確不明白。

“因爲你手中的兩千人馬,已是你的所有。能讓她免於顛沛流離、東躲西藏的最後資本!我一再告誡,你若敢擅自揮霍掉,我必殺你。你,可曾記在心上?”

這纔是他警告的目的麼?吳越王不禁有些錯愕。他勉強道:“是風間御伏擊於我,難道要我束手就擒?”

卓王孫微微冷笑:“好,我來問你。初遇伏擊之時,你若能忍一時之辱,率衆撤退。以伊賀谷忍者神鬼莫測的實力,能否保留絕大部分實力,退守海上?”

吳越王傲然道:“是又如何?我吳越王也算一代梟雄,又豈任一個影武者凌辱?”

卓王孫目光一冷,一字字道:“當你已一無所有時,又有什麼資格去談尊嚴?”

“身居高位,無用人之道;困於險境時,無自知之明。連我的告誡都敢違背,連最後的底牌都可以揮霍,你又豈有一絲理智、一絲擔當可言?又怎配成爲她終身的依靠?”

吳越王怒道:“即使只剩孤家寡人,我亦會保護她,不讓她受半點傷害!”

卓王孫的笑容尖銳如刀:“你?你現在不過是喪家之犬而已。連自保都不能夠,又何談保護她?我能看到她的命運,就是跟着你流浪海上,飽受風霜,顛沛流離。不僅零落了紅顏,還終將有一天,因你那些愚蠢的豪氣,陪你丟掉性命。

他不再說話,緩緩轉身,注視着窗外迷濛的雨氣。

與其讓她在塵污中苟活,還不如讓她像仙子般死去。

白玉雕欄外,是大片枯萎的花枝,悲傷地佇立在雨中,彷彿一個飽受摧殘的女子,風霜憔悴,落盡了紅顏,讓人不忍卒看。

他不能讓琴言有這樣的命運。

如果,已無法斬斷他們之間的情緣,那麼,他寧願看着她死去。那樣,她就還是華音閣中的仙子,一塵不染。

吳越王的怒容漸漸凝窒,隨即慘然一笑。

“我明白了,你說得不錯,現在的我,只不過是一隻喪家之犬,配不上她。”

“但,你爲什麼不殺了我,而殺了一個跟了你整整十一年的人?”

卓王孫回過頭,靜靜看着他:“你還不明白?”

“她放走你的那一刻,就已決定,絕不會獨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說完這句話,緩緩轉過身去,再不看吳越王一眼。無邊的雨絲在窗外零落,沾溼了他的眉睫,映出滿目蒼涼。

吳越王愴然後退,一步一絆,終於跪倒在地上,雙手抱住了琴言。

wωω★ т tκa n★ C ○ “琴兒……”他柔聲呼喚着。

“你記得嗎?我說過,我要找到屬於我的天下,創建起偉大的帝國,而你,將是帝國的王妃。我將親手給你戴上后冠,因爲,我的帝國不能沒有你……”

“我要再交一幫兄弟,再次仗劍江湖,生死知己。而你,就是好客的女主人,有你糾正我,我再也不會做錯事,再也不會錯失朋友了……”

“我也知道,自己一無所有,不應當再奢求天下,而應該退守一方,放下雄心壯志,謹慎地和你廝守。可是……”

“天下,對我來講,就只剩下一頂后冠。沒有它做嫁妝,我又怎麼敢來娶你……”

蓬然幾聲輕響,奪目的紫氣在他頭頂結出三朵蓮花,又迅速地倒灌而下,將他全身染成一片金紫。鮮血,從他雙眼裡沁出,汩汩流淌,浸過琴言的身子,流淌在大地上。

吳越王緊緊擁抱着琴言,跪倒在血泊中。

血泊越擴越大,淒厲的猩紅觸目驚心,沿着階梯緩緩流下,一直浸到臺階下的土地上,每個人不由得步步後退,躲避着越涌越多的鮮血。

鮮血浸染的領域,沒有人敢踐踏,沒有人敢靠近。

就像是偉大的帝王,在血色大地上締造起的永恆國度。

吳越王雙手緩緩攀起,環繞着琴言。他擁着她,不露絲毫縫隙。他不再忍心讓她遭受絲毫風吹雨打。

他兩手空空,卻結出一個守護的姿勢,恰好護住琴言額前散亂的發。

就像是璀璨的王后之冠。

這是他最好能給她的,身爲王后的幸福。

他給她帝國與王冠,用他的血,他的肉。

那是他一個人的國度。

“我能預見你的未來。”

“你必將如我一樣,衆叛親離,一無所有。”

吳越王最後的話,就像是一句詛咒不祥的讖語,從風雨深處傳來。令卓王孫都不由得感到了一絲寒冷。

衆叛親離,一無所有。

是他做錯了麼?

他不忍看她的餘生東躲西藏、顛沛流離,是錯了麼?

一直以來,對於華音閣中的人,他都庇護着,珍惜着,爲他們安排好一切,不讓他們經受江湖風雨,這也是錯了麼?

爲什麼他們最終都會選擇離開?

小鸞、秋璇、月寫意……如今還有琴言,當她們離開的時候,都是那麼決絕,不再回頭。

這是爲什麼?

第一次,他心中感到煩亂。

一條黑影匆匆趕了進來,見到滿地鮮血,嚇了一跳。他瑟縮着,不敢走近血泊,遠遠地跪了下來:“啓稟大人,大事不好……”

卻是申泣。卓王孫心中不悅,看也不看他:“講。”

申泣帶着哭腔:“據探子稱,幾日前,宣祖曾將一封書信交給太子臨海君,讓他親自帶到平壤城,轉交閣主,可臨海君一去之後就再沒有消息……”

卓王孫臉色依舊冰冷,沒有絲毫觸動。

宣祖的書信,還能有什麼別的目的?必然是得知了自己要進攻李舜臣,前來投降求和的。如今兵荒馬亂,大戰一觸即發,誰會去管區區一個臨海君的下落?

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要讓他退下。

申泣慌忙補充道:“臨海君到達平壤那一日,正好是平秀吉十萬大軍圍城那一日。城內並沒有太多守衛。有人親眼看見臨海君進了平壤城,進了虛生白月宮,之後就沒有出來。”

虛生白月宮?卓王孫不禁皺了皺眉。

這幾日,他並不住那裡。

虛生白月宮雖然不設守衛,卻暗中布着無數機關與陣法,他一旦不在宮中,就會自動啓動。屆時,恢弘的宮殿將化爲一座巨大的囚籠,將一切擅入者吞噬。這些陣法就連頂尖高手都無法破解。何況臨海君一介凡夫?若是那一日他貿然闖入,很可能被困在了裡邊。

“無論如何,臨海君也是高麗儲君。還求大人去看上一眼。吾王宣祖只有這一個嫡子,他可是整個高麗的希望啊……”

卓王孫沒有說話,冷冷地看着申泣哭訴。

申泣愁眉苦臉地擡起頭:“更何況,更何況公主也還在那裡……”

聽到“公主”兩個字,卓王孫的臉色陡然一沉。

他霍然起身,向虛生白月宮走去。

虛生白月宮佇立在細雨中,空曠而寂寞。僅僅幾日不到,宮門前的青苔卻似乎更深了。

高大的宮門後,是一道長長的迴廊。潔白的石材雕刻着諸天星辰的圖案,在空中架起長廊,穿梭在偌大的宮殿中,巧妙地連接着各處樓臺。走在雨中的迴廊,霧氣蒸騰,就彷彿走在雲天之上。

卓王孫轉過迴廊時,突然止步。

一個白色的人影,映照在窗櫺上,隔着濛濛細雨,在他眼中定格成一幅鮮明的圖畫。

卓王孫的心一緊。

那一幕實在太熟悉,熟悉到讓他的心禁不住隱隱作痛。

白色的人影雙臂張開,被綁在巨大的柱子上,擺佈成飛翔的姿態。如月的白衣無力地垂下,彷彿是茫茫塵世間唯一的潔淨。一個纖細的女子,緊緊依偎在他身前,手指愛憐地攏起他的散發,正在低聲訴說着什麼。

那一刻,時光彷彿突然倒流。

三連城前,他露溼青衣,遙望遠方,他的目光穿過了層層暮靄,穿過了百丈的距離,凝視着黃金之城的頂端。

看到兩個人緊緊相擁。

剎那間,卓王孫身上響起一聲鏘然龍吟,春水劍氣居然不受控制,在雨中激起一片青光,漫天雨絲都被蒸發成茫茫霧氣。

窗前,女子停止了訴說,擡頭仰望着那白色的男子,目光中是無盡的愛意。緩緩地,她踮起腳,輕輕吻上男子的脣,之後便是久久糾纏,彷彿天荒地老,都不足以讓他們分開。

在卓王孫眼中,這與三連城、流花寺一幕何其相似,彷彿錯亂了的圖卷,在眼前不斷重疊,又不斷分開。

無邊雨報化爲白色的絲縷,在風中騰挪變幻,每一縷都彷彿在撩撥着卓王孫的逆鱗。

然而,怒到極處,卓王孫的思緒反而慢慢清晰。

他已看清,那個女子絕不是相思。她髮髻上插着鸞鳳金釵,身上穿着鮮紅的嫁衣。正是被他軟禁的永樂公主。

而那個白衣男子呢?

楊逸之?絕不可能,經過上次的教訓,他已改造了平壤城的防禦。如果楊逸之再度潛入城中,他一定會知道。

卓王孫的目光漸漸變得銳利。

迷霧散開,那個人,雖有着和楊逸之一樣的白衣,一樣披散的長髮,卻不是他。

那人垂着頭,似乎處於半昏迷的狀態。透過披散的髮長,依稀能看出臉上的清秀與蒼白來。只是,卻少了靈氣與柔韌,與楊逸之的相似大概只在三四分之間。

卓王孫霍然想到了一樣東西。此生未了蠱。這必定是此生未了蠱造成的假象。被他囚禁此地的永樂公主,竟用此生未了蠱,給自己造出了一個虛假的傀儡。

只是,她的內心,還不足以駕馭這種上古奇蠱。

這個人,就連和他相似也說不上。

只不過是一個拙劣的傀儡。

卓王孫冷冷地看着這一切。

雨絲飄揚,讓憤怒冷靜爲恥辱。

他是這個世界的王者,生殺予奪,何求不得?

他的威嚴如天,茫茫衆生,誰敢攖犯?

竟遭受這樣的侮辱。

雖然只不過是政治聯姻,一場交易,但他畢竟明媒正娶,在天下人面前昭告天地,與她結爲夫妻。她亦曾許諾,爲了救出楊逸之,甘願將一生交給他,做他掌中栱子。

但如今,連喜幛都還未揭開,誓言猶在耳邊,她竟做出這樣荒唐的事,就在華音閣,就在虛生白月宮中,就在新房內。他名義上的妻子,竟豢養着另一個男人作爲傀儡。

模仿楊逸之來塑造的傀儡。

竟在他面前,重演出他畢生最不願記得的一幕!

當他不在虛生白月宮中之時,還有多少這樣的戲目在發生?

還有多少骯髒不堪的醜態在上演?

難道,他真的是太過仁慈?連這樣女人,也敢背叛他、欺騙他,視他的威嚴爲無物?

煙霧彌散。雖然還隔着數丈的距離,但他只要一揮手,就能讓這一切灰飛煙滅,讓這對令他蒙羞的男女挫骨揚灰。

但他沒有。

他緩緩繞過長廊,來到房門口,輕輕敲響了門。

不出所料,門後傳來一陣慌亂的響動。

他沒有強行推開門,而是靜靜地等待着。

過了一刻鐘,房門才被拉開一線。公主蒼白的面容透過門縫,驚慌地看着他,她極力想顯得從容一點,卻止不住全身顫抖。

卓王孫臉色淡淡的,推門而入,房間中一片凌亂,四周還散落着佈置用的白色絲障,但那個白色的傀儡卻不見了。

他並沒有說話,緩緩在牀邊坐下。

公主瑟縮牆角,驚惶地看着他。

他坐在牀邊,雙手放在身前,十指輕輕交叉,悠然看向遠方。

不動,不怒,亦不喜。在他沉默中,屋內的空氣彷彿都被抽空,連呼吸都成了奢望。

每一秒,都是一場酷刑。

她終於忍不住道:“你,你來這裡做什麼?”

卓王孫看了她一眼,漸漸地,一縷笑意在他眼中散開:“找公主借一件東西。”

他的語氣平靜而溫和,絲毫看不出問責之意。公主鬆了一口氣,卻又禁不住有些猶疑,這個男子的溫柔,總是比怒火更讓她感到害怕。

她小心翼翼地問:“你要什麼?”

他笑了笑:“此生未了蠱。”

公主一驚,此生未了蠱,此時正種在那個人胸前,又豈能還給他?

他爲什麼突然問起這個?難道是已經發現了麼?

忽然間,她只覺手心都是冷汗,只好咬了咬嘴脣,勉強道:“我弄丟了。”

“哦。”他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這是我送給公主的聘禮,怎麼能輕易丟掉?”

她怔了怔,心虛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他緩緩擡頭,淡淡微笑:“不必擔心,我會幫你找。”目光投向對面那隻紫檀雕刻的立櫃。

公主全身一震。

他猜得不錯,此生未了蠱的確在裡邊。

同時,還有那個人。

他敲門的時候,她的心都快跳出來,完全不知如何是好。而這具一人高的立櫃,正是整個屋子裡唯一能藏得下人的地方。她幾乎想都沒有想,就將那個人塞入了立櫃裡。

他是怎麼發現的?

她怔怔地看着卓王孫,不知該怎麼做。

卓王孫淡淡一笑,起身向紫檀立櫃走去。

公主全身的血脈瞬間冰冷——只要他打開櫃門,她僅存的一切就將分崩離析。

“不!”她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張開又臂擋在了立櫃前。

卓王孫停住腳步,悠然看着她。

“這裡邊什麼都沒有……”她抑着頭,顫抖着聲音道。

他沒有反駁,也沒有質疑,只淡淡一笑,等她說下去。

公主卻猝然住口。在他的注視下,她只覺得自己彷彿全身赤裸,站在最盛的日光下,連內心最隱秘的角落,都無所遁形,有好幾次,她恨不得跪倒在他的腳下,坦白一切,祈求他原諒,或者殺死自己,終結這漫長的折磨。

但她不能。因這份虛假的溫存,這具拙劣的傀儡,已是生命中的所有。身後,紫檀的冰冷透過了衣衫,她知道,自己已退無可退。一旦讓開,她最後僅有的一縷虛幻的溫柔都將粉碎。她還能靠什麼,來度過被囚禁的漫漫餘生?

她咬了咬牙,緩緩站直了身子,重複了一遍:“這裡,什麼都沒有。”

卓王孫似乎無意地,伸手放在了櫃子上。

公主全身一震,猛地抓住他的衣袖,目光中已滿是哀懇:“我求你,求你不要打開它。”

他注視着她,柔聲道:“你發誓?”

“我發誓。”

“好。”他隨手將門閂推上,退回牀邊,緩緩坐下。

他輕輕支頤,注視着她,陽光般溫煦的微笑中,卻隱約有寒芒閃爍:“那我也發誓,永不打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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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玉釵恩重是前生第三十二章 立馬山川千騎擁第三十七章 六龍銜燭下平蕪第七章 鐵馬新林休戰鼓第三十一章 誰道盡提龍虎將第三十章 可知花亦是多情第四十章 相思千里暮雲深第三十八章 江山蕭瑟隱悲笳尾 聲尾 聲第八章 旌旗衝雪冷梅花第九章 鬆窗映火茗芽熱第三十五章 寶輦香輪九陌塵第二十章 玉幾君臣笑語空第七章 鐵馬新林休戰鼓第二十四章 夾道香塵迎麗華第三十八章 江山蕭瑟隱悲笳第二十一章 可憐明月河邊種第五章 江山傳箭旌旗色第三十九章 舊事已非還入夢第九章 鬆窗映火茗芽熱第十四章 玉人微嘆倚欄杆第四十章 相思千里暮雲深第三十五章 寶輦香輪九陌塵第四章 高閣登臨雨後天第二十二章 移入東風碧玉欄第三十五章 寶輦香輪九陌塵第十章 路從蓬島三山遠尾 聲第八章 旌旗衝雪冷梅花第三十五章 寶輦香輪九陌塵第二十八章 好與新妝報鏡臺第四十章 相思千里暮雲深第十五章 征途鶗鴂愁中雨楔 子第四十章 相思千里暮雲深第三十五章 寶輦香輪九陌塵第二十一章 可憐明月河邊種第二十九章 玉釵恩重是前生第二十章 玉幾君臣笑語空第二十八章 好與新妝報鏡臺第三十一章 誰道盡提龍虎將第十四章 玉人微嘆倚欄杆第二十二章 移入東風碧玉欄第二十六章 樓船落日紫貂輕第三十九章 舊事已非還入夢第三十三章 往事傷心尚鐵衣第三十一章 誰道盡提龍虎將第十五章 征途鶗鴂愁中雨第十二章 茶經水傳平生事第二十七章 紅豆花開聲婉轉第三十五章 寶輦香輪九陌塵第二十九章 玉釵恩重是前生第十五章 征途鶗鴂愁中雨第十八章 兵戈十日出重圍第三十五章 寶輦香輪九陌塵第十九章 高臥千峰鎖暮霞第三章 鬥茶客話千山雨第十六章 雨漲千村地入湖第二十五章 落英錯認舞衣鮮第三十五章 寶輦香輪九陌塵第八章 旌旗衝雪冷梅花第二十二章 移入東風碧玉欄第十六章 雨漲千村地入湖尾 聲楔 子第三十七章 六龍銜燭下平蕪第二十二章 移入東風碧玉欄第三章 鬥茶客話千山雨第三十一章 誰道盡提龍虎將第二十八章 好與新妝報鏡臺第七章 鐵馬新林休戰鼓第二十九章 玉釵恩重是前生第十八章 兵戈十日出重圍第四章 高閣登臨雨後天第九章 鬆窗映火茗芽熱第二十九章 玉釵恩重是前生第三十九章 舊事已非還入夢尾 聲第二十一章 可憐明月河邊種第二章 自是河山戰鼓頻第二十四章 夾道香塵迎麗華第三十章 可知花亦是多情第九章 鬆窗映火茗芽熱第二十四章 夾道香塵迎麗華第十九章 高臥千峰鎖暮霞第十六章 雨漲千村地入湖第三十七章 六龍銜燭下平蕪第十九章 高臥千峰鎖暮霞第三十一章 誰道盡提龍虎將第三十七章 六龍銜燭下平蕪第三十八章 江山蕭瑟隱悲笳第三十五章 寶輦香輪九陌塵第二章 自是河山戰鼓頻第十三章 柳陌征衫錦帶鉤尾 聲第二章 自是河山戰鼓頻第十七章 楊柳重載馳道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