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夜色,沉沉籠罩在海面上,風,沉悶地鼓動着,捲起七尺多高的巨浪,拍打在玄界灘的岩石上。黑色的岩石一動不動,巨浪的撞擊在它們身上炸開,形成密集的白色泡沫,將天空佈滿。巨大的轟鳴聲一波又一波地脈動着,像是暴雨中的雷霆一般撼動着這片海域。大海,這個躁動了千萬年的巨人,似乎隨時都會將這片海灘吞沒,拉入海底。

沉沉的夜色在海面上顯得那麼死寂,那是比海浪更加險惡的威嚴,似乎在警告着陸地上渺小的人類,不要窺探海神的領域。

玄界灘漆黑的岩石向陸地上伸延,形成連綿起伏的低矮的丘陵羣,像是向着大海跪拜的先民像。大海是永恆的王者,從沒有任何人真正地征服過它。

它的喧囂與暴躁證明,1553年,仍是一個海神的時代。

腥鹹的海風從海面上吹向海面,餘尾掠過玄界灘,帶來一陣陣隱約的喧譁。越過漆黑的岩石,攀爬上丘陵頂端,便會發現,海神的時代已在慢慢終結。

夜色,被無數的燈火照亮,在這裡,似乎沒有晝夜的交替。

丘陵背後,是無盡綿延着的原野,上面生長着古老的樹木,鳥道叢生,宣示着這裡本是一片荒原。但現在,鳥道已不再見,取而代之的是廣闊而平坦的道路,縱橫交織着,將曠原分割成整齊的區域。古樹被伐倒,在整齊的吆喝聲中,被迅速地分解,加工成建築所需要的原材料。遠處的石山在轟炸聲中慢慢瓦解,運送石料的車隊組成一串燈火的長龍,從山腳一直綿延到海邊。黏土被成噸地掘起,製成磚坯,在大大小小的火窯中燒乾。而當這些原材料聚集到一起時,一座座壯麗的宮殿便拔地而起。

這是一座恢弘的城池,雖然只是初具規模,但它的偉大與壯麗,已征服了所有見到它的人。

最初完成的建築,是建在玄界灘最高處的天守閣。它有七層高,從閣頂上,甚至能看到長崎的一岐島。圍繞着天守閣,是三百多處富麗的府邸,分散在城中各處。而在這些府邸周圍,除了諸侯與家臣們共同居住的宅邸外,無數商店、旅館、歌舞伎院、湯浴池等鱗次櫛比,正在迅速地從藍圖變爲現實。

在燈火的映照下,數萬壯丁晝夜不息地勞作着,爲這座城池揮灑着血與火凝結的汗水。提供飲食的小商販們,挑着擔子在各個工地上穿梭,不時夾雜着工頭們的喝罵聲。畫着濃妝的歌舞伎在簡陋的房子裡唱着和歌,爲這些連骨髓裡都注滿疲倦的人帶來一絲歡樂。

而在一個月後,關白豐臣秀吉與各位大名即將蒞臨這裡,那時,他們必須爲他奉上一座完整的城池。這座城,也將在那時擁有自己的名字:

名護屋。

爲此,他們只能辛苦一些,再辛苦一些。

耀眼的燈火將半邊天空都照得通亮,連沉默在威嚴中的大海,都似乎有些驚恐。

海神時代,也許真的要終結了。

這座城池呈半圓型,彷彿一隻強壯有力的手臂,將玄界灘前的海域攏在懷裡。加部島彷彿天然的防波堤,又像是另一隻手臂。城池探進海水中的部分,纔是它的核心。

那是一座又一座,巨大的造船廠。

四周荒原上伐的古樹,小些的才被用作建築,大些的,全被運到這些船廠裡,一桅桅巨大的艦船,便從這些船廠中不斷地駛出。

船體巨大且牢固的安宅船,中央稍稍偏後處設矢倉,兩舷置八十挺以上的櫓以供進退之用。沿着海岸每一里,就有兩三艘這種大船。

與安宅船相比船型較小的關船,裝備四十挺至八十挺櫓,使之可以迅速進退。每艘安宅船周圍,都分佈着十數只關船,彷彿是護衛守護着安宅船。

比關船還要小的,是小早。櫓數少於四十挺。輕捷快便,擁有着關船、安宅船所沒有的靈活性。小早彷彿螞蟻一般佈滿海面,向海內側延伸大約一百多丈,都是這種船高高揚起的白帆。

海面上浪濤洶涌,不斷地有巨大的船隻從遠處駛來。那是日出之國國內的大名,奉關白豐臣秀吉的命令,所建造的巨舟。其中,以志摩的海賊大名九鬼嘉隆的“日本丸”和在廣島下水的毛利秀元的“大宅”船最爲巨大。

“日本丸”全長約十丈,寬三丈,深一丈餘。推測載重量約爲一千五百石。

“大宅船”據說可運載大米五千石。

這兩艘巨舟駛入名護屋的時候,所有的勞工全都停下來,發出驚歎聲。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船隻。這兩艘船,就像是王者一樣,俯瞰着綿延佈滿海岸線的安宅船、關船、小早們。

勞工們興奮的呼喊聲,甚至將海潮聲都壓了下去。他們堅信,有了這麼大的船,就算是大海,也一定能夠征服。

而這一切,全都被天守閣上的一雙眼睛收入瞳中。

慢慢地,他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

只有他,才知道這座城池的使命。

環抱着大海的名護屋,它的使命從他在這片藍圖上畫出第一筆時就已註定,會是一座戰爭之城。它的存在,便是爲了源源不斷地製造出這些船,這些戰船。

海上的風不斷地吹來,大海雖然是一望無垠的一片,沒有什麼不同,但在信風的驅動下,會形成海流。名護屋的位置,就是海流的上游。而下游……

他拿起一隻黃銅做的千里眼,向西北望去。浩茫的海面上,沉沉的夜色擠壓着,什麼都看不到。但他,卻彷彿看到了綿延不盡的平原,寬廣的河流,堆滿積雪的長白山。從這座山越過去,便是富饒而美麗的黑土地。

那裡,是他無盡的征途的終結。

他的嘴角,浮起了一絲微笑。雙手撐在天守閣的欄杆上,風從海上狂吹而來,他忍不住將金冠取了下來。長髮立即捲入風中,被吹成凌亂。

風,給了他信心。他知道,一個大時代即將到來。那,絕不是海神的時代,而是,他的時代。

低矮的檐角遮蔽住了日光,只留下一些碎裂的幡影。神佛的慈眉善目凝固在木石之上,更顯出這座寺院的寂靜。

嚴島寺並不大,卻是日出之國最出名的寺廟之一。出征前的大名們,都喜歡在寺裡奉一炷香,祈禱八幡大菩薩能給他們勝利的恩賜。

今天的嚴島寺更是擁擠。日出之國領地在三十萬石以上的大名,全都集中在這裡。他們之中,不乏聲名赫赫之輩。

德川家康。

佐竹義宣。

毛利輝元。

蒲生氏鄉。

伊達政宗。

前田利家。

上杉景勝。

島津義弘。

小早川隆景。

他們手下的武士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人山人海,將嚴島寺擠得水泄不通。但沒有一絲一毫的喧譁聲。站在佛堂上,只能聽見悠悠的鐘磬聲傳來,和在微微冉動的松濤中。

他們席地而坐,雙手撐在膝蓋上,身子微微前傾,急迫地盯在佛像身上。

或許,他們所看的,並不是菩薩,而是佛像前面的那個人。那人身穿一件很寬大的袍子,上面鑲着精緻的金邊。他恭謹地捧着一炷香,點燃了,放到佛像前的香爐裡,然後跪倒在蒲團上,虔誠至極地膜拜了三次。

然後,他站起身來,目光擡起,與佛像對視。

那時,所有的大名與武士彷彿都感覺到,佛像彷彿在與他交流着什麼。

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指向他手下的武士加藤清正:“在佛像前投一貫錢看看。如果錢全部是正面朝上的,則攻取高麗的勝利就在掌中。”

虎一般威武的加藤清正朗聲答應了,從懷中取出一串永樂通寶來,匍匐走到了那人身邊,將錢幣撒到了神前。

周圍的大名與武士們全都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這是怎麼回事,全部都是正面啊!”

那人微微一笑,擡手向佛像深深作了一個揖:“那就表明,佛准許了我們向高麗出兵。我們此去,必能取得一場前所未有的勝利!”

說着,他將手向上一舉。

加藤清正跑到門口,從懷中掏出一枚火炮,點燃了,猛地向空中扔去。火炮在空中轟鳴,劃破了寺廟的寂靜。

猛地,鼓聲轟然炸響,宛如海濤般漫漫卷過整座名護屋。那人徐步走出了寺廟。

只見停泊在海岸線旁的戰船上,全都擎起了巨大的太鼓。士兵們身上繪滿了花花綠綠的神佛之像,猛力地敲擊着鼓面。嗡嗵的聲音在海面上炸響,彷彿是上古巨人的狂吼。大名與武士們體內的熱血全都被這沉悶的鼓聲點燃了起來,顧不得寺廟的肅穆,齊聲狂呼了起來。

他們從寺廟一直衝到了海邊,登上大船,拔出鞘中的武器,用力地擊打着船舷。

狂躁的呼喊聲沸騰了整座城池。那些勞作着的苦工們也全都停了下來,加入到歡呼之中。

慢慢地,鼓聲與呼喊聲變得整齊劃一起來,統一成最原始但有力的吆喝聲:“喝!喝!喝!喝!喝!喝!”

這短促的節奏彷彿能激發出人心底深處的狂躁。他們用盡全部的力量敲擊着船舷與太鼓,手中沒有敲擊器的人們就用力將手揮向空中,宣泄着自己的激昂。

這激昂席捲了所有人,卻只有一人例外。

他踏着寬大的木屐,身上披着的鑲着金邊的寬大衣衫隨風招展着,站立在八幡大菩薩面前。此時,只有菩薩的微笑和他的儀態是寂靜的。

他亦微笑着,因爲他知道,這支狂躁的軍隊,即將隨着信風捲起的海流向北方而去,征服那片陌生的大陸。

他,已然點燃了他們心中的野望之火。

“龍月,幫我抓住這隻蝴蝶哦!”

“龍月,不要踩了那朵花。”

“龍月,你可真沒有用,這麼久了還沒有抓住它。”

陽光透過綠油油的樹蔭照下來,織成一縷一縷的淡綠色的光暈。這是個小小的院落,房前的院落裡全都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於時正在盛開。

蝴蝶翩翩,飛舞在花叢中。一位年輕女子身着淡綠色的輕衫,站在花旁,輕輕跺着腳,滿面嬌嗔。

花叢中,一個白衣少年正手持一根長竿,長竿上綁着輕紗做的網兜,捕捉着蝴蝶。他的腳步輕盈,在花叢中穿來舞去,但每每網兜到了它們身邊,便輕輕一滑,讓它們躲過被捕捉的厄運。每每這時,年輕女子臉上的嬌嗔便更多了一分。

“龍月,你不要再捉了!”

少年的身形頓止。

“哼,我看你就是不想讓我高興,連捉個蝴蝶都推三阻四的。”

少年見女子臉上的嬌嗔,不由得一窒。

他多麼想告訴她,只要她能高興,他寧願爲她粉身碎骨。

他不想捉這些蝴蝶,是因爲他不想看着它們,像她那樣被關起來。關在用華美的輕紗做成的網籠裡。

但他什麼都不能說,因爲他是個啞巴。

女子見他呆呆的樣子,撲哧一笑,拉着他坐在樹蔭下。淡淡的綠蔭裹着陽光照了下來,就彷彿是她身上穿着的衫子。

女子幽幽嘆了口氣。她的手指在陽光中交纏着,彷彿也染上了一層綠色。

“大人已經很久沒到清香築來了。我這些天才見過他一次。聽說倭兵要打過來了,大人整天忙着防守……”

她的臉上有一絲幽怨。她並不關心倭兵,也不關心日出之國跟高麗的勝負。她關心的,只不過是大人來不來清香築。少年看着她淡淡的臉,心中忽然一痛。

女子忽然笑了起來:“龍月,聽說倭兵很兇殘,他們打過來,你會不會保護我?”

少年一呆,猛力地點起頭來。

女子笑了:“龍月,你連只蝴蝶都捉不住,怎麼保護我?倭兵要是打過來,你就逃吧。逃得越遠越好。”

少年盯着她,他很想問,那你呢?但他問不出來。因爲他是個啞巴。

他也知道,他的問話不會得到回答。因爲,她是釜山城檢使鄭撥的寵妾愛香,而他,不過是鄭撥派過來守衛她的侍從龍月。

他曾希望,這樣寧靜的生活永遠繼續下去。每天在這所淡淡綠色的清香築中,陪着愛香種花,捕蝶。永遠,永遠。他只想每天看着這抹淡綠色的影子,不必管潮起潮落,海枯石爛。

但,這畢竟只是個小小侍從的理想而已,註定了會被忽略。

第二天,從城外傳來了音信,城外絕影島上,發現了倭兵的蹤跡。據當時正在捕魚的漁民說,快天黑時,只見遠處駛來無數的船隻,黑壓壓的幾乎將海面全都遮住了。這些漁民從未見過這麼多的船,而且每隻船上都站滿了手握火炮的士兵。他們嚇得倉皇逃竄,急忙將消息報告到了釜山城。

龍月開始擔心了起來,因爲愛香臉上的愁容越來越深。

鄭撥大人,從此就再也沒有出現在清香築。愛香的話題,再也離不開戰爭。

“龍月,你說倭兵到底有多可怕?”

“龍月,聽說倭兵有幾十萬人。幾十萬人有多少啊?咱們釜山城才幾萬人呢。”

“龍月,你說大人能守住這座城麼?”

她憂心忡忡的,連眉毛都壓彎了。

她並不冀望龍月能夠回答。因爲龍月是個又呆又啞的人,連只蝴蝶都抓不住。他在軍旅考評中,每次都是最後一名,所以大人才將他派來守衛自己。他呀,就是個又笨又傻的人。她說給他聽,只不過是想說出來而已。

龍月看着她蹙起的眉毛,心裡很難過。他知道自己又呆又啞又笨又傻,什麼都做不了,他只能偷偷地去打探一下鄭撥大人的消息,好讓愛香放心。

他走出了清香築,卻立即呆住了。

這,還是他所熟悉的釜山城嗎?

大半的房屋,已經傾倒,滿城都是傷殘的士兵跟百姓。痛楚的呻吟聲此起彼伏,城裡唯一的郎中正提着他那個巨大的藥盒,忙裡忙外地救助着。但滿城的傷員,他又能救助得了幾人?

猛地,天空中出現了幾條火龍,從城外的山頂上直躥至城裡,發出轟隆的巨響。有一條火龍砸在了民房上,頓時發出一陣天崩地裂的響聲,那幢民房立即被炸得磚石橫飛。有幾個人躲閃不及,被砸得頭破血流,哭喊了起來。

這分明不是戰爭,而是末日般的大災變。

龍月不由得心慌了起來,他不由自主地跟着人羣,向城頭涌去。

一登上城頭,他的頭立即暈了起來。城下,黑壓壓的都是倭兵。往日安靜的釜山浦,已被密密麻麻的戰船停滿,各色帆柱讓這片海域變成了一片光禿禿的森林。

海灘上,武士們身着鎧甲,金屬反射着陽光,發出耀眼的寒光。兵卒們則戴着顏色鮮豔的斗笠,胸和背都穿着華麗的護具。他們來回走動着,不斷地將火炮和兵器從戰船上搬運下來。城附近的山頭早就被他們佔領,火炮被搬過去後,立即裝填彈藥,向城裡猛轟。一條條火龍就從山頭昂首飛舞,驚天動地地落在城裡。

猛烈的爆炸聲似乎讓整座城都搖晃了起來。龍月的臉都白了。他好不容易纔穩住身形,只見釜山檢使的旗幟,正在城頭飄揚。

“大人,走吧!這座城守不住了!”

“大人,去求援兵吧!我們會爲大人爭取時間的!”

戰旗下,鄭撥的臉色有些蒼白,連日的奮戰幾乎讓他的精力消耗殆盡。他盡力睜開的眼睛中寫滿了疲倦。

“我死也是此城之鬼,棄城而逃者斬!”

他發出了這聲嘶吼,身子已搖搖欲墜。這時,他看到了龍月。龍月正躲在人羣后面,畏畏縮縮地躲閃着炮火。

他對龍月招了招手。

龍月急忙走上前來。

鄭撥看着他,低聲道:“我誓與此城共存亡。你,趕緊帶着愛香夫人逃走吧。清香築的廂房裡還有些銀兩,別忘了帶上。”

龍月心中涌起一陣酸楚。他看着鄭撥。鄭撥向他笑了笑:“可惜你是個啞巴,什麼都不會說。快去!”

他拔出腰間的寶刀,對着龍月用力一揮。龍月吃了一驚,急忙向清香築跑去。

從城外落進來的炮火,彷彿追趕着他一般。一直跑進了清香築,他的心神才定下來,大口地喘着氣。這座坐落在城中最偏僻幽靜之處的別墅,卻恰好躲避了戰火的滋擾。這裡,仍然那麼安靜,恬和,帶着淡淡的綠色。

他急忙衝進廂房,收拾起銀兩,然後,衝到院子裡,拉着愛香就跑。

愛香正坐在臺階上,託着腮,看着花叢中飛舞的蝴蝶。她的眉毛,彎彎地蹙起。

龍月拉她的時候,她一動不動,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龍月感到一陣荒涼。

“龍月,大人想讓你帶我走嗎?”

龍月輕輕點了點頭。

“他,爲什麼不肯親自來帶我走?”

龍月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他想說,但他是個啞巴。他想指手畫腳,但這一刻,他是那麼憎惡自己的又呆又啞又笨又傻,因爲他無法表達自己想說的話。

愛香靜靜地看着他,忽然站了起來,跟着他向外走去。龍月心中一喜,也向外跑去。

但愛香所去的方向,並不是城外,而是城頭。龍月大驚,他想阻止愛香,但卻不知道該怎麼阻止。他心急如焚地跟着她,感受到時間在坍塌,焚滅。

當他們來到城頭的時候,炮火幾乎將整座城池點燃。黑壓壓的倭兵已逼近了城頭。拼死防守的士兵在槍林彈雨的掃射中倒在地上。倭軍隊正如履平地般越過了十八尺高的城牆。

守城的士兵無法抵擋,節節敗退。

只有鄭撥大人的旗幟,卻仍然堅定地立在城頭。鄭撥大人奮戰時的呼喝聲,也仍如號角般激盪在城頭。

愛香提起裙角,向鄭撥跑了過去。

龍月吃驚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爲何要跑進熊熊的戰火中。她就像是一隻蝴蝶,撲向焚金的火爐。但他分明看到,她的臉上帶着一絲微笑。

這座城池,在她輕快的腳步聲中分崩離析。

鄭撥看到她,一驚。他呼喝着想要阻止她,但猛烈的炮火在他放棄防禦的一瞬間貫穿了他的身軀,將他擊成千瘡百痍。長刀折斷,他奮力地想撐起身子,卻摔倒在地。鮮血,像是從身子裡爆炸而出,將天空染紅。

愛香跪倒在他身前,將他的屍體抱起。

那一刻,她的臉上仍浮蕩着那抹微笑,卻是那麼空虛,寂靜。她永遠是淡淡的綠色,彷彿空氣中飛舞的精靈,於此時,卻被塵污染滿。她抓起鄭撥手中的斷刀,一滴淚水從眼角滴落。

龍月驚恐地看着這一幕。他奮力地向愛香衝去。

但,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截斷刀在愛香的身體中埋葬。愛香的笑容在那一刻寂靜,連焚城的炮火都無法轟穿。

只有最後一句話傳入他的心。

“龍月,跑吧!”

但他卻什麼都聽不見。他搖搖擺擺的,只想跑過去,跑到愛香身邊。但這旅程是那麼遙遠,他永遠都無法到達終點。他沙啞地嘶喊着,這一刻,他是那麼憎惡自己,爲什麼不能說出話,爲什麼不能說出話。

再不說,她就永遠都聽不見了。

他的一生,也就不會再有結果。

一縷痛楚從腰間傳來,那是一柄武士刀,貫穿了他的血肉。龍月低頭,看着這柄寒光在他的身體裡肆虐,他心頭突然涌起了一陣憤怒。他猛地擡起頭來。

攻打釜山城的,都是在戰國時代身經百戰的武士。但此刻,他們心頭卻都閃過了一陣驚恐。這個少年,眼神就像是惡鬼一般。

他們眼睜睜地看着他奮力一拔,將腰間嵌的武士刀拔出,帶着腥風血雨,砍向他們。那柄武士刀彷彿是用惡魔的詛咒鑄成的,在戰火中歷練成怨毒的鋒利,無論怎麼都擋不住。

幾十人倒在這柄刀下。鮮血,就像是河流一般從龍月的身體裡淌出,但他,就像非血肉之軀一般,只瘋狂地舞動着刀,砍死更多的人。

這簡直就是地獄的惡鬼。

連這些殺人如麻的武士們,都不敢靠近他,遠遠地用弓箭、火炮攻擊他。

終於,龍月再也無法舞動手中的刀,武士們立即衝了上去,幾十柄刀同時插在了他身上。龍月發出一聲慘號,刀噹啷落在地上。

他並沒有反抗,而是艱難地挪動着腳步,向前走去。

每個人都被他身上散發出的慘烈的氣勢震懾住,眼睜睜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前行。

這個人,早就該死去。受了這麼重的傷,任誰都該死了幾十遍。

他緩緩地跪下去,跪倒在旌旗前。

旌旗下面,是兩個相擁着的人。他伸出手,似乎想將他們分開,但在觸及到女子的一瞬間,卻梗住了。他伸出袖子,似乎想爲女子拭去戰火的血污,恢復她身上淡淡的綠色,他的力氣,卻在這一刻急速地消失。

兩行血淚,從他眼睛裡流了下來。

只是因爲是個啞巴,所以不能說一句我愛你。

你肯讓我,葬在你身邊嗎?永遠地守護着你。

“龍月,幫我抓住這隻蝴蝶哦!”

“龍月,不要踩了那朵花。”

“龍月,你可真沒有用,這麼久了還沒有抓住它。”

少年耳邊,彷彿又出現了這樣甜軟的呼喚,他嘴角浮起了一絲微笑,伸出的手,猛然梗住。

於時,釜山城陷落。

於時,高麗戰爭開始。

第三十四章 珍重雕欄白玉花第五章 江山傳箭旌旗色第十五章 征途鶗鴂愁中雨第三十六章 帝子魂歸南浦雲第十四章 玉人微嘆倚欄杆第十七章 楊柳重載馳道改第三十六章 帝子魂歸南浦雲第二十章 玉幾君臣笑語空第三十二章 立馬山川千騎擁第七章 鐵馬新林休戰鼓第三十二章 立馬山川千騎擁第二十六章 樓船落日紫貂輕第七章 鐵馬新林休戰鼓尾 聲第二十三章 匹馬孤城望眼愁第八章 旌旗衝雪冷梅花第三十三章 往事傷心尚鐵衣第三十九章 舊事已非還入夢第三十一章 誰道盡提龍虎將第十五章 征途鶗鴂愁中雨第三十二章 立馬山川千騎擁第十章 路從蓬島三山遠第八章 旌旗衝雪冷梅花第二十二章 移入東風碧玉欄第三十二章 立馬山川千騎擁第十九章 高臥千峰鎖暮霞第四十章 相思千里暮雲深第十八章 兵戈十日出重圍第十五章 征途鶗鴂愁中雨第六章 故國惝恍夢裡天第三十一章 誰道盡提龍虎將第三十章 可知花亦是多情第二十章 玉幾君臣笑語空第七章 鐵馬新林休戰鼓第二十四章 夾道香塵迎麗華第十九章 高臥千峰鎖暮霞第八章 旌旗衝雪冷梅花第四章 高閣登臨雨後天第三十九章 舊事已非還入夢第三十章 可知花亦是多情第一章 天上人間總玉京第二十六章 樓船落日紫貂輕第二十九章 玉釵恩重是前生第十九章 高臥千峰鎖暮霞第七章 鐵馬新林休戰鼓第十二章 茶經水傳平生事第七章 鐵馬新林休戰鼓第三十二章 立馬山川千騎擁第二十六章 樓船落日紫貂輕第二十二章 移入東風碧玉欄第四十章 相思千里暮雲深第二十五章 落英錯認舞衣鮮第二十七章 紅豆花開聲婉轉第十三章 柳陌征衫錦帶鉤第十章 路從蓬島三山遠尾 聲第五章 江山傳箭旌旗色第十一章 新傳使者出皇都第三章 鬥茶客話千山雨第十五章 征途鶗鴂愁中雨第八章 旌旗衝雪冷梅花第五章 江山傳箭旌旗色第十九章 高臥千峰鎖暮霞第十五章 征途鶗鴂愁中雨第二十一章 可憐明月河邊種第三十三章 往事傷心尚鐵衣第一章 天上人間總玉京第三章 鬥茶客話千山雨尾 聲第二章 自是河山戰鼓頻第四十章 相思千里暮雲深第十七章 楊柳重載馳道改第九章 鬆窗映火茗芽熱第十五章 征途鶗鴂愁中雨楔 子尾 聲第三章 鬥茶客話千山雨第八章 旌旗衝雪冷梅花第二十一章 可憐明月河邊種第二十七章 紅豆花開聲婉轉第八章 旌旗衝雪冷梅花第五章 江山傳箭旌旗色楔 子第三十三章 往事傷心尚鐵衣楔 子第二十七章 紅豆花開聲婉轉第二十五章 落英錯認舞衣鮮第十一章 新傳使者出皇都第三十四章 珍重雕欄白玉花第二十九章 玉釵恩重是前生第十一章 新傳使者出皇都第六章 故國惝恍夢裡天第四十章 相思千里暮雲深第三十六章 帝子魂歸南浦雲第一章 天上人間總玉京第三十八章 江山蕭瑟隱悲笳第五章 江山傳箭旌旗色第三十章 可知花亦是多情第二十七章 紅豆花開聲婉轉
第三十四章 珍重雕欄白玉花第五章 江山傳箭旌旗色第十五章 征途鶗鴂愁中雨第三十六章 帝子魂歸南浦雲第十四章 玉人微嘆倚欄杆第十七章 楊柳重載馳道改第三十六章 帝子魂歸南浦雲第二十章 玉幾君臣笑語空第三十二章 立馬山川千騎擁第七章 鐵馬新林休戰鼓第三十二章 立馬山川千騎擁第二十六章 樓船落日紫貂輕第七章 鐵馬新林休戰鼓尾 聲第二十三章 匹馬孤城望眼愁第八章 旌旗衝雪冷梅花第三十三章 往事傷心尚鐵衣第三十九章 舊事已非還入夢第三十一章 誰道盡提龍虎將第十五章 征途鶗鴂愁中雨第三十二章 立馬山川千騎擁第十章 路從蓬島三山遠第八章 旌旗衝雪冷梅花第二十二章 移入東風碧玉欄第三十二章 立馬山川千騎擁第十九章 高臥千峰鎖暮霞第四十章 相思千里暮雲深第十八章 兵戈十日出重圍第十五章 征途鶗鴂愁中雨第六章 故國惝恍夢裡天第三十一章 誰道盡提龍虎將第三十章 可知花亦是多情第二十章 玉幾君臣笑語空第七章 鐵馬新林休戰鼓第二十四章 夾道香塵迎麗華第十九章 高臥千峰鎖暮霞第八章 旌旗衝雪冷梅花第四章 高閣登臨雨後天第三十九章 舊事已非還入夢第三十章 可知花亦是多情第一章 天上人間總玉京第二十六章 樓船落日紫貂輕第二十九章 玉釵恩重是前生第十九章 高臥千峰鎖暮霞第七章 鐵馬新林休戰鼓第十二章 茶經水傳平生事第七章 鐵馬新林休戰鼓第三十二章 立馬山川千騎擁第二十六章 樓船落日紫貂輕第二十二章 移入東風碧玉欄第四十章 相思千里暮雲深第二十五章 落英錯認舞衣鮮第二十七章 紅豆花開聲婉轉第十三章 柳陌征衫錦帶鉤第十章 路從蓬島三山遠尾 聲第五章 江山傳箭旌旗色第十一章 新傳使者出皇都第三章 鬥茶客話千山雨第十五章 征途鶗鴂愁中雨第八章 旌旗衝雪冷梅花第五章 江山傳箭旌旗色第十九章 高臥千峰鎖暮霞第十五章 征途鶗鴂愁中雨第二十一章 可憐明月河邊種第三十三章 往事傷心尚鐵衣第一章 天上人間總玉京第三章 鬥茶客話千山雨尾 聲第二章 自是河山戰鼓頻第四十章 相思千里暮雲深第十七章 楊柳重載馳道改第九章 鬆窗映火茗芽熱第十五章 征途鶗鴂愁中雨楔 子尾 聲第三章 鬥茶客話千山雨第八章 旌旗衝雪冷梅花第二十一章 可憐明月河邊種第二十七章 紅豆花開聲婉轉第八章 旌旗衝雪冷梅花第五章 江山傳箭旌旗色楔 子第三十三章 往事傷心尚鐵衣楔 子第二十七章 紅豆花開聲婉轉第二十五章 落英錯認舞衣鮮第十一章 新傳使者出皇都第三十四章 珍重雕欄白玉花第二十九章 玉釵恩重是前生第十一章 新傳使者出皇都第六章 故國惝恍夢裡天第四十章 相思千里暮雲深第三十六章 帝子魂歸南浦雲第一章 天上人間總玉京第三十八章 江山蕭瑟隱悲笳第五章 江山傳箭旌旗色第三十章 可知花亦是多情第二十七章 紅豆花開聲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