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山傳箭旌旗色

牡丹峰上一片沉寂。沒有人敢說一句話。

硝煙,仍在平壤城外瀰漫。李如鬆端坐在長椅上,儘量維持着坐姿端正,但他自己知道,他已經沒有任何再戰的信心。他的信心,已全被恐懼取代。一想到還要跟倭兵作戰,他就幾乎忍不住要嘔吐。

他不能再解救這個民族,他能解救的,唯有他自己。他忍不住想大喊着站起來,哀求卓王孫趕緊回國,越快越好。但卓王孫的威嚴讓他不敢這麼說。他只能坐着,默默地坐着。

卓王孫的目光,卻轉到了他身上。

“你的隊伍,還剩多少人?”

李如鬆怔了怔,沒想到卓王孫會這麼問。他搖了搖頭。

卓王孫:“去查。立即。”他轉向李如柏,“你也是。”

李如鬆李如柏莫名其妙,但軍令不敢違抗,他們走下峰頂,去點查隊伍的數量。這至少有一件好處,讓他們暫時忘記了戰爭的恐懼。當他們再登上峰頂的時候,他們的臉色,多少恢復了一些正常。

李如鬆:“一萬零七十人。”

李如柏:“九千八百四十人。”

卓王孫對着楊逸之一笑,道:“看來還是盟主估計得比較準確。我終究是過於自信了。”

楊逸之卻沒有笑容,輕輕嘆息:“並非閣主之錯,此乃是天意。”

李如鬆李如柏聽得一頭霧水,不知道兩人說的是什麼。卓王孫的目光,卻落在了帥帳旁邊的那兩塊大石上。

貝,四千零七百。

文,五千零兩百。

李如鬆猛然間就像是當頭澆了一桶冷水。這,赫然就是他們兩隊人馬的傷亡數字!正像卓王孫所說的,楊逸之估計得比較準確,卓王孫的卻稍微少了些。

那並不是卓王孫估計得不準,而是他太自信,相信自己可以在戰場中拯救更多。

那麼,“貝”與“文”又是什麼意思呢?

李如鬆看了看左邊的大石,與右邊的大石,倏然之間,他明白了。

“貝”與“文”合起來,就是個“敗”字。原來他們開戰之前,卓王孫與楊逸之就料到了他們必然會失敗。可惜,當時他們太過於自信,太過於輕敵。楊逸之警告他們的話,他們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申泣瞪着他們,臉上一副“你們現在相信了吧”的表情。

李如鬆跟李如柏卻連爭辯的心思都沒有了。他們的軍隊,正甲冑不整地躺在山下,急迫地想要返回明朝。他們要告訴每一個見到的人:絕不能跟倭兵交戰!

卓王孫的目光再度凝聚在李如鬆臉上。

“現在,你有什麼計劃?”

李如鬆顫抖了一下。計劃?還要跟倭兵再戰?他用盡全力跳了起來:“我不想再打了!我要回去!我們打不過他們的!”

卓王孫淡淡道:“誰說你打不過?”

李如鬆勉強笑了笑。

誰說的?還用誰說嗎?他們今天敗得一敗塗地,信心已經完全瓦解。他敢保證,如果他現在帶着他的士兵來到平壤城前,士兵們一定會在開戰前潰逃。

他們不僅僅遭受了一場完敗,更可怕的是,連再戰一次的勇氣都沒有了。

卓王孫站了起來,向着平壤城張開雙手。夕陽將他的影子無限拉大,彷彿擁抱住了整座城池,他的聲音,深深地挈入了李如鬆的靈魂。

“這座城,必將在五日內陷落!”

他倏然轉身,目光熾烈地燒灼着李如鬆:“只要你有死的覺悟!”

李如鬆感到一陣暈眩。

他心底的熱血,開始沸騰起來。恐懼、害怕,彷彿在一瞬間脫水、蒸發,從他的體內榨乾、揮發。久違的榮譽與尊嚴,在他的心中激烈地搏跳着,他忍不住長嘯一聲,將腰間的長刀猛然拔出,用力地插在山石上。

他跪倒在這個人面前,牙齒緊緊地咬住,一直咬出血來。

那一刻,他不再惶恐。他相信,他一定能勝利。

一聲聲長嘯傳來,他感受到,他的同僚們,正在將一把把鋼刀用力地戳下去,熱血勃勃沸騰。

他們,沒有一個人再害怕。他們,有了死的覺悟。

卓王孫慢慢收回手,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

平壤之戰,進入第二日。

加藤清正坐在大廳上喘息。

激烈的戰爭已經過去了一天,他的疲勞還沒有恢復。只要他的眼睛一閉上,他就彷彿看到那個凌空的影子,以及那驚天一劍。

尤其讓他害怕的,是那一劍之後的眼神。那眼神是如此森冷,就算如今只是想到,都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這讓他無法閉眼,無法休息。

小早川隆景是他的好朋友,他們從小就一起學武,一起征戰。他們的武藝不相伯仲,一起爲關白大人立下汗馬功勞。而今,小早川隆景已化成了一團血污。而他,完全沒有爲好友復仇的念頭。他只是慶幸,當初那人喊出的名字,不是他。

他重重地喘息着,感受着戰爭帶來的疲乏與恐懼。他的雙眼裡全是血絲,但體內的血,卻彷彿已被抽乾。

突然,廳外傳來一陣喧譁。

加藤清正猛然站了起來,搶出門外。他看到一團團火,從天上降了下來,就像是天破了流下來的天火。劇烈的爆炸聲讓這座城變得孱弱,而且還在迅速地破敗着。無數殘肢帶着慘叫聲在天上飛舞,就像是世界末日。

他們的城池,正遭炮轟!

加藤清正一凜,本能地拿起了長槍。他要廝殺,卻發覺並沒有人攻打這座城。敵人,正躲得遠遠的,躲在火槍的射程範圍之外,用炮猛轟。

但,他們的炮怎麼能轟得這麼遠呢?

加藤清正急忙登上城樓。他明白了。

幾十座黝黑的大炮架在牡丹峰上,居高臨下,噴發着猛烈的火舌。憑藉牡丹峰的高度,這些大炮的射程高達幾百丈,整座平壤城都在它們的射程之內。

加藤清正咬着牙,鮮血從脣邊濺出。

他,一定要攻下這座山峰!

李如鬆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他對於卓王孫的安排感到心悅誠服。的確。他是太輕敵了,忘記了騎兵在攻城戰中,其實並不佔優。不能奔跑的騎兵,就等於是靜止的靶子。

倭兵的火槍雖然厲害,但明朝也有自己的法寶,那就是威名遠震的紅衣大炮。經過華音閣能工巧匠改造,彈頭髮射出後,爆炸成一團烈火,威力極大。再堅固的城牆都能被輕易撕裂,而且能成片地殺死敵人。有了它們,城牆不再是有效的防禦,而是牢籠,城中的士兵,不過是被牢籠約束住的靶子。

李如鬆實在想不通,自己爲什麼在昨日一戰中不使用大炮。

遠遠地,他看着平壤城的大門打開了。倭兵發出一陣激烈的號叫聲,冒着炮火向牡丹峰發起了一陣衝鋒。他們兇殘的表情在烈日下是那麼猙獰。看着他們,李如鬆不由得想起了昨日的激戰,但奇怪的是,他不再恐懼,反而感受到體內沸騰的熱血。

是時候洗刷恥辱了!

他握緊了手中的雙刀。

倭兵很快地通過了平壤平原,向牡丹峰攀爬。這是座低緩的山坡,他們預料着並不會遇到太強的阻礙。他們的任務,就是登上山坡,將明朝人的頭全都砍掉。

他們堅信,昨日一戰,明朝人的膽已經被嚇破了。明朝人會像高麗人那樣,見到他們的臉就會潰逃。

加藤清正站在城樓上,臉上浮起了一絲微笑。

李如鬆勒住了馬。

一襲白衣立在他身前,白衣白馬,看上去就像是一束陽光。

倭兵的面容越來越清晰,清晰得就像是一抹劇烈的疼痛。

他牢記着白衣男子方纔說過的話:不要理會別人,衝鋒。他俯下了身子,雙腿夾緊了馬腹,準備好衝鋒。他身上的重甲壓迫着呼吸,不斷地讓他心中的緊張感升級,他感到自己就快爆炸了。旁邊同僚們粗重的喘息聲就像是悶雷轟炸在他耳邊。

終於,他看到那白馬閃電般飛了出去。他嘶號着狂喊:“衝!”

一千匹駿馬馱着他們向山下奔去。

剎那間,急驟的馬蹄聲敲響整座山。一丈,兩丈,三丈……幾十丈的距離過去後,馬匹的腳力完全展開,每匹馬都像是一枚出膛的炮彈。

倭兵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吃驚地看着他們。他們的臉色一晃而過,李如鬆感到自己就像是一支長矛,擠進了一團荊棘中。

咔喇咔喇,骨頭碎裂的聲音在風暴中發出沉悶的節奏,山風衝擊在臉上,幾乎讓李如鬆窒息。這種窒息竟有種暢快的感覺,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匹匹馬,像一隻只重拳,從山頂轟擊進日軍的陣營。騎兵的優勢在這一刻淋漓盡致地發揮了出來。倭兵匆忙地發射火槍,但騎兵與馬匹上披掛着厚厚的重甲,讓他們的攻擊沒有任何用處。他們絕望地發現,騎兵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多的人在馬蹄踐踏下死於非命。

白衣在血污中獵獵飄揚着,率領着這支軍隊風一般捲過倭軍,向斜刺裡衝去。跟着,又像是風一般颳了回來,不斷地衝刷着早就失去鬥志的倭軍。人像是割稻草一樣一茬又一茬地死去,但他們卻連退後的可能都沒有。

退後,就只能進城,承受炮火的轟擊。

加藤清正一拳砸在城牆上,口中的鋼牙幾乎咬碎!

他的部下正在遭受屠殺,但他卻無能爲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衝出城外的倭兵被屠殺,而這座城,也一點一點崩壞。

他血紅着雙眼,嘶喊道:“退!退到內城去!”

內城,距離牡丹峰遙遠了許多,紅衣大炮的威力雖然大,也無法突破這麼遠的距離,轟擊到內城的城牆。

平壤城只剩下一具殘骸,外城是一片狼藉,根本看不出在一天前還是座繁華的都城。炮火與殺戮讓這座城市陷入垂死的荒廢,只要再稍多破敗一點,這座城就會成爲永恆的廢墟。

幸好,內城的城牆要高大許多,也更加堅固。這是他們最後的防線,如果讓明軍突破這道防線,平壤就會陷落。

倭兵抓緊最後一點時間,修築着防禦工事。這一夜,是個不眠夜,當黎明終於來臨時,倭兵終於可以喘一口氣了,因爲他們已將內城修築得極爲堅固,也作好了誓死一戰的準備。

只要明軍的炮火轟不到城牆上,單是明軍騎兵,他們並不害怕。近距離作戰,他們相信他們可以遏制明軍任何攻擊。

而且,他們的援軍,一定正在快速趕來。只要他們堅持住,援軍一到,明軍必然會一敗塗地。

這信念激發出了他們頑強的血性,他們唱着戰歌,不知疲倦地爲這座城作着戰爭的準備。

卓王孫坐在牡丹峰頂,看着殘陽。

殘陽如血,隱在重重陰雲之中,明天,似乎又會有雨來臨。這個國家的雨實在太多了。唯一值得欣喜的是,也許雨水會沖刷掉滿地的血腥。

從這個角度看到的平壤城,已是一片廢墟。

但在他的眼中,這座城絕不可低估。他相信,李如鬆絕不會再犯輕敵之錯。

“李總兵,你有什麼打算?”

李如鬆躬身道:“大人,卑職以爲,正可乘勝追擊,一鼓作氣,將內城也攻下來。紅衣大炮威力如此巨大,內城雖然堅固,也未必能撐得了幾炮。只要轟破城牆,騎兵衝進去,內城很快就可以陷落。”

卓王孫笑了笑:“大炮要想轟破城牆,就必須要挪下牡丹峰。而失去了牡丹峰的高度,要想轟到城牆,就必須挪近到離城牆二十丈的距離。而倭寇火槍的射擊距離是十丈。倭寇只要稍做衝鋒,就能逼近大炮。你的騎兵,如何在這麼短的距離,保證大炮的安全?如何發動衝鋒?”

李如鬆一窒。啞口無言。他忘記了,大炮之所以能轟這麼遠,倭兵無法攻擊到,是因爲架在牡丹峰這麼高的地方。離了牡丹峰,大炮若是隻架在平地上,距離城牆就太近。倭兵用火槍就可以輕易地攻擊到。而且失去了距離的保障,騎兵又發揮不出什麼威力來。

那該怎麼辦?

卓王孫道:“就算攻破城牆,騎兵衝進去,必將面臨巷戰。那是火槍最能發揮威力的地方。不知道閣下的騎兵能不能也同樣發揮威力?”

李如鬆又是一窒。巷戰,是騎兵最害怕的戰鬥方式。無法衝鋒,無法提高速度,還要面臨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騎兵的優勢被完全瓦解。

他本自信滿滿,但現在,卻發現他的計劃漏洞百出,一無是處。該怎麼辦?難道現在他們就無計可施了嗎?

卓王孫悠悠道:“何況兩萬多倭兵被困在內城中,他們是困獸。若是強行攻擊,必將遭到殊死的反抗。”

這一點,身經百戰的李如鬆當然有體會。但,那是否就意味着放棄平壤城?

那先前的兩場戰爭不就白打了?

卓王孫的目光收回,轉註於那位白衣男子身上:“楊盟主,說說你的計策。”

楊逸之沉吟着:“倭賊之所以堅守內城,並沒有棄城而逃,是因爲他們相信一定會有援兵到來。從漢城到平壤,共七日的路程。每一日左右的路程處,就建有一座柵壘,駐紮軍隊。所以,最遲一日之內,柵壘之內的倭兵就會得到消息,前來救援。消息會不斷地傳到下面的柵壘中,最終傳入漢城。援兵也會源源不斷地前來。”

李如鬆吃了一驚:“這樣說來,我們若不撤退,時間越長,就對我們越不利了?”

楊逸之點了點頭。

李如鬆張嘴要說什麼?但看了卓王孫一眼,終於,沒有說出。

卓王孫微笑道:“楊盟主這樣說,想必已有對策?”

楊逸之點了點頭:“平壤之兵最大的希望,就是柵壘乃至漢城的援兵。如果援兵不到來呢?他們的軍心必定慌亂。軍心一旦慌亂,戰鬥力就會銳減。而同時……”

他打開地圖,在平壤外城處畫了個圓圈:“平壤城中的糧草多儲備在外城中,內城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最多能夠兩萬人吃一天的。我們只要趁着夜色,將外城中的糧草全都炸掉,不出一天,內城中的倭軍的恐慌就會達到極點。沒有援軍、沒有糧草,他們必然會棄城而逃。我們此時發動攻擊,必可全殲敵人。”

卓王孫點點頭:“如此說來,最重要的就是要令柵壘乃至漢城不要派出援兵了。如何做到?”

楊逸之微微笑了笑:“只要將這些柵壘都攻佔下來就可以了。在下願領一支令箭,夤夜前往。”

卓王孫微笑着注視着他。楊逸之白衣落落,神情中並沒有誇耀的自信,卻沒有人懷疑他的話。

李如鬆胸中的熱血又開始沸騰起來。

彷彿再度看到了勝利的希望。

第三日,跟第二日並沒有分別,只是天氣更加陰沉了。

內城中的倭兵眼巴巴地看着南方。他們在估算着時間,援兵到來的時間。隨着日影一點點地移動,他們的盼望越來越熾烈。

奇怪的是,明軍也沒有任何動靜。牡丹峰上,一片平靜。

突然,轟隆隆幾聲巨響傳來,倭兵驚駭地發現,外城中的幾座糧倉,全都燃起了大火。他們這才意識到,內城中並沒有存儲太多糧草。他們本能地想要出城搶救糧倉,但隨即意識到這必將遭受明軍炮火與騎兵的猛擊。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糧倉被燒成灰燼,勉強安慰着彼此:援兵就快到了,就算失去這些糧倉也沒有什麼。

援兵就快到了!

黎明的第一束光線照臨大地時,平秀吉就身着峨冠博帶,坐在內城最高的將臺上,他面前有一枝菊花,一杯茶。

似乎,如此殘忍的戰爭,與他絕不相干。他的淡然,讓每個日出之國士兵心中都興起了希望。

卓王孫也端坐在牡丹峰上,與平秀吉遙遙相望。

這場戰爭,更像是他們奕的一盤棋局,雖然伏屍百萬,卻無足輕重。

不如悠悠一杯茶。

倭兵焦躁地摩擦着手中的火槍,盼望着明軍突然騷亂起來。那是援軍到來的信號,然後,他們就可以從內城中殺出去,殺他個痛快淋漓。

但是,明軍的隊形仍然是那麼整齊,黑洞洞的鐵炮周圍,仍然堆積着那麼多彈藥。

時間,逐漸滑過去,黎明,又快變成了正午。

突然,明軍的隊伍後面真的傳來了一陣騷動。這就像是驚喜一般衝擊着倭軍的心理,他們吃驚地握緊了火槍,站了起來。

突然,明軍的隊伍分開,露出一隻馬標。

那是一面旌旗,四周鑲着金燦燦的邊。馬標的形狀是一隻兇猛的老虎,昂首咆哮。上面鑲嵌着七寶。但它的華麗,卻只能憑藉想象,因爲,此時的馬標已經破敗不堪,上面染滿了血污。

李如鬆擎着他,馬飛馳,繞着平壤內城跑了一圈。然後,將馬標擲在地上。

所有的倭兵都看到了。他們忍不住喃喃呼喊:“那是立花統虎大人的馬標啊!”

立花統虎,是小西行長手下的名將,鎮守的,正是平壤到漢城的第一座柵壘。馬標是大名的象徵,倭軍將馬標看得比性命還要重要。丟失了馬標,也就丟失了大名的尊嚴,馬標的所有人往往要切腹謝罪。而今,鎮守第一柵壘的立花統虎的馬標,卻染滿血污被執在明朝大將手中。這其中所含有的意義,讓每一位倭兵都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火槍。

“援軍,已不可能到來了嗎?”

這讓他們的恐懼變得很無力。他們倚在城牆上,倒在房屋旁,感到一陣虛脫。

陰沉的天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將臺之上,裹在白色寬袍裡的平秀吉,在最後一縷暮色中,舉杯,向着卓王孫遙祝一杯茶。

第四日。

天才一亮,倭兵都焦急地爬起來,向城下張望。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麼。

但,才望了一眼,他們就忍不住叫了起來。

漆黑的大炮羣前,泥土裡,昨日李如鬆擲下的馬標旁,躺着另一隻馬標。那也是鑲着金邊的馬標,上面用金線裝飾着琉璃繪着一隻鷹。卻一樣破敗血污,幾乎被泥土沾滿。

所有的倭兵都認得,那是鎮守第二座柵壘的森忠政的馬標。就在夜色之中,明軍顯然出動大軍,拔除了第二座柵壘。

他們失望地盤坐在地上,甚至失去了站起來的勇氣。

“援軍……真的不會來了呢。”

他們擡頭。將臺之上,平秀吉的臉色仍那麼平靜,面前擺着的那杯茶,仍泛着淡淡的香氣,與旁邊的枯菊搭配成一幅絕妙的圖畫。

但士兵們已不再相信,他們還能夠百戰百勝。

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已經整整一天沒有吃飯,有的人,甚至染上了可怕的疾病。

困守在這座狹小而悶塞的內城中,他們所等待的結局也許只有一個。

死亡。

勇氣漸漸瓦解。

只有將臺之上,與牡丹峰上,那兩個彷彿神明一樣的身形,卻仍是那麼蕭然。似乎人間的一切苦難,都不能讓他們有絲毫的沾染。

第五日,所有?倭兵在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撲到城牆上,向下張望。他們發現,已經有很多的人撲過去了,但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城下泥土中,擲下的馬標已經變成了三個。

他們好像早就認爲這理所當然,並沒有驚呼,只是沉默地接受。

這座城,已經是死城了。

若是三天之前,他們還有勇氣衝出城去,跟明軍拼個你死我活。但現在,他們卻只能坐下來,哀嘆。

“就算八幡大菩薩,也救不了我們了啊!”

他們仰望的目光,正好能看到將臺上那個蕭然靜寂的身影。他面前,仍然擺着那杯茶,他的面容,也沒有絲毫的改變。

難道,他們的生死,本就沒有放在這個人心上嗎?

他們的恐慌,化成一聲哀嘆。

倭兵的表情,連一絲都沒有被李如鬆遺漏。

他們的計劃,早就制定好了。充滿着必勝的信心。

當第五日的夜晚來臨時,他暗暗給部下打氣:“振作起來!倭兵快撐不住了!我們一定要抓緊這最後的機會,將他們一網打盡!”

“南方少佈置一些人,埋伏三千士兵在大同江畔,聽我的號令,隨時出擊。北方多設置一些旌旗,找幾百個嗓門大的,晚上多喊一喊,讓他們誤以爲我們還駐紮在那裡。其他的人全部撤走。東西兩側的,時刻作好戰鬥的準備?”

“早早就造好飯,今晚就是決戰的時刻!”

夜,黑了下來。

倭兵密切地注視着明軍的動靜。

他們看到明軍造好了飯的時候,感覺到飢火幾乎要將自己燃盡。但他們只有忍耐。慢慢地,他們發現,南側的明軍,在撤退。

他們肯定是想趁着夜色去襲擊第四座柵壘,然後好將馬標擲在泥土裡,讓我們的鬥志瓦解。這一次,不能讓他們如願了。

倭兵們握緊了手中的火槍。

每個人都意識到,這或許是他們最後的機會。糧草早已耗盡,他們已經餓了快三天了。再餓下去,他們絕對無法抵擋明軍的一次衝鋒。

只?今天晚上,是最後的機會。他們悄悄地跟在明軍背後,在明軍偷襲柵壘的時候,他們突然涌出來,裡應外合,打明軍個措手不及,不但能解救自己,也可以解救柵壘。至不濟,也能突圍出去。

讓我們吃一頓飽飯吧!

這個簡單的願望,激發了他們最後一絲悍然。

夜,完全黑了下來。

大同江的水,默默地流着。如果說河流是大地的血液,那此時的大同江看來,就像一條巨大而哀傷的創口。

倭兵悄悄地越過城牆,明軍沒有發現。

他們或許可以偷襲明軍,但明軍迅速就能反應過來。正面對戰,他們只會像鼴鼠一樣被擊潰。所?,他們很有默契地貫徹了最初的作戰方針,遠遠地跟着偷襲柵壘的明軍,準備在明軍發起攻擊的時候下手。這樣,便可以與柵壘的守軍內外夾擊,抓住最好的戰機。

明軍全都騎着高頭大馬,行動像是閃電一般。倭兵竭盡全力地奔跑,才能夠跟上他們。也許,只有這樣的速度,才能夠將幾天的路程在幾個時辰內走完,達到偷襲柵壘的目的吧!

才過了半個時辰,倭兵已經精疲力竭。三日未能飲食的疲乏,一下子全都涌出來了。他們再也無法貫徹作戰方針,拼命地跑到大同江邊,瘋狂地喝着水。

就算是這樣,能夠填飽肚子也行。

他們感?到自己軟弱得像是一根稻草就能壓倒。

就在這時,猛然一聲炮響。

閃電般前行的明軍騎兵,忽然掉頭過來,向倭兵發起了閃電般的衝鋒。

本只有蘆葦叢的大同江畔,突然漫山遍野都是人。早就埋伏好的明軍養精蓄銳,一個個像是惡虎般衝出來,展開了有效而殘忍的殺戮。

而背後,黑壓壓的大軍正踏着整齊而嚴謹的步伐,像是山嶽般壓過來。

掙扎着在大同江邊飲水的倭兵,此時卻連作戰的陣型都無法維持。

這是一場單純的殺戮。

炮火將夜空照亮,火槍的光芒,卻凌亂而黯淡。

倭兵單兵作戰的優勢?已完全不存在。飢餓、疲乏、恐懼、絕望將他們完全壓垮,他們就像是捆好的稻草一般,被成片地斬倒。

鮮血,將大同江染紅。形成一道真實的創口。

只不過一個時辰,兩萬倭兵,就全軍覆沒。當黎明的光芒再度照滿這片大地時,李如鬆一步一步,向牡丹峰走去。

他手中捧着的,是繪着金邊,沒有絲毫血污的,加藤清正的馬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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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鐵馬新林休戰鼓第十四章 玉人微嘆倚欄杆第十九章 高臥千峰鎖暮霞第二十六章 樓船落日紫貂輕第二十三章 匹馬孤城望眼愁第二十三章 匹馬孤城望眼愁第三十四章 珍重雕欄白玉花第二十八章 好與新妝報鏡臺第十四章 玉人微嘆倚欄杆第十章 路從蓬島三山遠第二十九章 玉釵恩重是前生第三章 鬥茶客話千山雨第三十六章 帝子魂歸南浦雲第十八章 兵戈十日出重圍第二十七章 紅豆花開聲婉轉第二十八章 好與新妝報鏡臺第十四章 玉人微嘆倚欄杆第四章 高閣登臨雨後天第二章 自是河山戰鼓頻第二十一章 可憐明月河邊種第三十三章 往事傷心尚鐵衣第五章 江山傳箭旌旗色第三十二章 立馬山川千騎擁楔 子第八章 旌旗衝雪冷梅花第十九章 高臥千峰鎖暮霞第二十章 玉幾君臣笑語空第三十七章 六龍銜燭下平蕪第三十五章 寶輦香輪九陌塵第三章 鬥茶客話千山雨第十六章 雨漲千村地入湖第三十五章 寶輦香輪九陌塵第三十五章 寶輦香輪九陌塵第三十三章 往事傷心尚鐵衣第三十七章 六龍銜燭下平蕪第四章 高閣登臨雨後天第十四章 玉人微嘆倚欄杆第三十七章 六龍銜燭下平蕪第三十二章 立馬山川千騎擁第四十章 相思千里暮雲深第四十章 相思千里暮雲深第八章 旌旗衝雪冷梅花楔 子第六章 故國惝恍夢裡天第二十章 玉幾君臣笑語空第十三章 柳陌征衫錦帶鉤第三十五章 寶輦香輪九陌塵第四十章 相思千里暮雲深第十九章 高臥千峰鎖暮霞第三十九章 舊事已非還入夢第十一章 新傳使者出皇都第五章 江山傳箭旌旗色第一章 天上人間總玉京第三十章 可知花亦是多情第三十二章 立馬山川千騎擁第十九章 高臥千峰鎖暮霞第三十六章 帝子魂歸南浦雲第七章 鐵馬新林休戰鼓第三十一章 誰道盡提龍虎將第三十七章 六龍銜燭下平蕪第二十九章 玉釵恩重是前生第三章 鬥茶客話千山雨第十五章 征途鶗鴂愁中雨第五章 江山傳箭旌旗色第三十一章 誰道盡提龍虎將楔 子第三章 鬥茶客話千山雨第三十六章 帝子魂歸南浦雲第三十五章 寶輦香輪九陌塵尾 聲第三十九章 舊事已非還入夢第十六章 雨漲千村地入湖第八章 旌旗衝雪冷梅花第二十八章 好與新妝報鏡臺第二十四章 夾道香塵迎麗華第三章 鬥茶客話千山雨第十三章 柳陌征衫錦帶鉤第二十六章 樓船落日紫貂輕第七章 鐵馬新林休戰鼓第三十二章 立馬山川千騎擁第二十六章 樓船落日紫貂輕第二十二章 移入東風碧玉欄第六章 故國惝恍夢裡天第八章 旌旗衝雪冷梅花第十七章 楊柳重載馳道改第二十七章 紅豆花開聲婉轉第三十四章 珍重雕欄白玉花第九章 鬆窗映火茗芽熱第二十九章 玉釵恩重是前生第三十四章 珍重雕欄白玉花第二十九章 玉釵恩重是前生第十八章 兵戈十日出重圍第十六章 雨漲千村地入湖第十九章 高臥千峰鎖暮霞第二十一章 可憐明月河邊種第三十六章 帝子魂歸南浦雲第十二章 茶經水傳平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