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要回去?”魚最終只能如此問。
不管是因爲非獨生子女的憂慮還是權力的蠱惑,沉溺往昔無疑是錯的,面對未來纔是最重要的。
太昊琰聞言猶豫了下,還是搖頭。“不回去。”
魚露出了不贊同的神色。
不論是哪個種族哪個國家,嗣君若是沒能在最終成爲新的國君,普遍一個下場:死。
哪怕是少數幾個沒死的,也是抑鬱客死異國他鄉。
太昊琰道:“他若信吾,吾便不需要回去,他若不信吾,我回去亦無意義。”
魚說:“你太任性了。”
太昊琰道:“這不是任性,或許有三分任性,但在這個時候不可能扔下北方的事回去。人生苦短,我不想將數十年蹉跎在等待上,若吾沒能熬到最後,豈非一生都錯付於等待?”
你還可以造反。
魚很想這麼建議,但理智讓他將這話給嚥了回去。
太昊琰不是他以前遇到的那些貴族,價值觀就不在一個世界,適合那些貴族的方法不一定就適合太昊琰。
太昊琰將縑帛扔進了火盆裡。
選擇已經做下,落子無悔。
北方是個好地方,窮髒亂,猛獸比人還多,地廣人稀得讓人懷疑在這片土地上人族是不是瀕危絕種了。
雖然歷史已經證明這鬼地方的氣候不管種什麼作物要麼絕收要麼嚴重欠收,太昊琰仍舊在天氣回暖後讓人嘗試有沒有什麼作物能在這鬼地方生長。
沒有農耕就哺育不了文明,至少元洲陸地上的所有種族都被歷史給教育過了這一真理。
沒有足夠的人口,你佔再大的疆土,猛獸們也會重新繁衍回來,而智慧生物顯然沒法統治猛獸。
農官非常爲難的表示,嗣君你是在爲難我。
太昊國疆域遼闊,但輞川海的農耕區所佔比例不到三成,剩下七成全在北方,這麼大一片地方,若是能開發出來,誰會讓它閒着?
但這不都讓現實給教育了嗎?
若非如此,人族又怎會放着北方這至少七八百同的土地荒着?
太昊琰不願體諒農官的爲難。
龍伯族在更北也更冷的荒原都還能過得有滋有味的,你怎麼就不能改造北方?
太昊國的北地可沒荒原那麼貧瘠,這裡有着最肥沃的黑土。
農官好懸沒忍住揍太昊琰一頓。
龍伯族的確改造了荒原,但你也不想想人龍伯族花了多少歲月,砸了多少資源。
你給我羽族的壽命和不限量供應的資源,我也能將北方給你改造成功。
太昊琰道:“吾只想有生之年看到結果,不想幾千年後有結果。”
她再能耐也沒法保證自己之後的統治者會不遺餘力的投入資源改良作物。
農官脫口:“那你不如去龍伯族搶,這樣最快。”
人族想改造北方苦寒之地還得慢慢研究,搶已經改造完成的龍伯再捷徑不過了。
農官這話純粹是一時不過腦的衝動之言,脫口之後卻發現太昊琰露出了思考的模樣。
農官:“....嗣君,臣一時胡言....”
太昊琰道:“但很有道理,是一條非常省時間的近道。”
也是最危險的道路。
農官默默在心裡補充。
“吾並未打算搶,若能通過和平手段獲得,實無必要搶。”太昊琰道。
太昊一國可扛不住整個龍伯族的壓力。
農官愣住。“這應是不被允許的。”
“禁者自禁,違者自違。”太昊琰說。“吾並非第一個。”
沃州有個叫辛的畜牧方國發展出了牧草種植文化,或許沒人察覺,但太昊琰卻是發現了,辛國的牧草種植並非長久的孕育出來的,而是突然出現的成熟種植技術。
只不過當時的辛君捨得花錢打點,並且辛國的姻親太複雜,鬼知道拔出蘆菔會帶出多少泥,這才讓辛國含混了過去。
既然想通商,自然得對想通商的對像有足夠的瞭解,不然怎知如何打動別人?
與安逸的九州地區不同,西荒,至少輞川海北邊的人族國家對龍伯族不陌生。
越過千里草原與黑土森林再往北翻過大雪山就是龍伯族所在的荒原。
荒原很冷,土地也很貧瘠。
善良是富庶者的美德,貧窮者的銘旌。
居於荒原的龍伯族無時無刻不想着回到溫暖肥沃的南方,荒原改造得再好,能夠供給族羣的資源終究不如南方。
在這個不管任何種族任何國族都崇尚多子多福的時代,龍伯族是唯一一個搞計劃生育的,將人口增長速度給規劃起來的種族。
從大雪山到北方草原,西部龍伯建立的雪國與人族切磋了不知多少回,遼闊而貧瘠的土地上亦不知埋葬了多少英魂。
最近一次大規模戰爭是在五百多年前,打完之後雙方都消停了,因而邊境之地最多有點小規模衝突。
也因爲北方不再是戰場,西荒人族的重心逐漸南移,北方原本靠吸南方農耕區以及九州的血而建立起來的諸多軍事堡壘城邑亦逐漸荒廢,最終造就了今日人族在北方瀕危物種的人口密度。
雖然是幾千年的鄰居了,但因着最近幾百年往來不多,而且五百年的時間人族都不知換了多少代,因而如今對龍伯族的實際瞭解....寡得驚人,大部分信息都是來自西邊不釋海南部海域出現的龍伯海賊。
太昊琰在調查了一番後便無言了。
幾千年的鄰居呀,怎麼感覺這瞭解還不如陌生人呢?
深深的危機感涌了上來。
這要是龍伯族南來,北方確定不會易主?
不管是爲了作物種子還是以防萬一,太昊琰都不得不迫切的將打探龍伯族的事提上了日程。
惡鄰在側,而自己對鄰居一無所知,太不靠譜了。
決定了,夏季就出發,並且太昊琰打算自己也去瞅瞅。
魚爲太昊琰的行動力深深折服。
你知不知道荒原有多遠,大雪山有多高?
太昊琰反問:“那你知?”
“我不知。”魚無奈道。
一條魚再無聊也不可能去爬元洲第二山脈。
“吾讓人查過了,大雪山除了少量人族,也有不少龍伯定居,並以大雪山產的雪參、雪蓮同外界交易爲生,既然有人定居,想來也沒那麼危險。”太昊琰道。“吾不至於真跑到荒原上去。”
雖然很好奇,但理智還是有的。
荒原是龍伯族的腹地,有人族出現,醒目程度不遜色於一羣人族中立着一個龍伯。
知道太昊琰這是決心已定,魚也只能不再勸,而是問:“你去大雪山,那我呢?”
“你在家呆着。”太昊琰想也不想的道。
一條魚跑大雪山那種地方,大概率直接冬眠,這條魚有多怕冷,她這兩年也是發現了。
一整個冬季都泡在溫水裡,沒泡熟也是個奇蹟。
魚聞言道:“那我等你回來。”
太昊琰怔了下,還是習慣性的嗯了聲。
雖然將魚留在身邊是個自污的幌子,但這麼久下來,她也不知自己與魚算是什麼情況了。
一起用膳,一起休息,一起聊天,每天各做各的事,但分開的時候會說早點回來,也會聽彼此吐一些工作上的苦水....除了沒有真的發生點什麼,簡直是老夫老妻模式。
哪怕是突然加了行程,太昊琰走之前也先將北方的事給安排得妥妥當當的,再以巡視更北方和更深入的瞭解一下獸潮的名義帶着半數禁衛出發,剩下一半禁衛被留了下來保護行宮的官吏們以及....同樣生活在行宮的魚。
大雪山很遠,也不遠。
因爲北方出行都是騎馬,太昊琰既然是外出巡視遊獵,帶的馬就更多了,而騎馬,往來大雪山也不過兩個月,哪怕算上中途做其它事耽誤的時間,三個月也夠了。
魚從太昊琰離開的第一天就忍不住思念起太昊琰,作畫時畫了半天,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畫的竟是太昊琰,馬上將畫畫的縑帛扔進了水裡,但之後總是屢屢畫太昊琰。
開心的太昊琰、不高興的太昊琰、假裝生氣的太昊琰、假裝開心實際上都想殺人了的太昊琰、假裝....
畫了半個月後魚忍不住對着自己畫的一副又一副的畫陷入沉思的狀態。
十六歲的年紀,太昊琰委實是對得起她的嗣君身份,喜怒不形於色。
不管對着誰,她所表現的情緒都是半真半假,除了,在他面前。
他能想起的所有太昊琰假裝情緒的記憶都是太昊琰和別的人相處時的,在他面前,太昊琰一直都是不開心就是不開心,高興就是高興。
這太不可思異了。
兩百多年來見過的貴族不少,魚知道貴族,尤其是人族的貴族,都講究喜怒不形於色,山阿崩於前而色不變,更直白點就是一個字:裝。
不論真實情緒與想法如何都不能表現出來,外表只能做出大部分人都更喜歡的表現。
越是上位者越是要心思莫測,喜怒哀樂若是輕易被人給察覺,那離喜怒哀樂被人掌控也不遠了。
爲什麼我是不一樣的?
魚疑惑的看着畫上各種模樣的太昊琰,位於胸腔中間的心臟情不自禁的瘋狂砰砰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