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昊琰用餔食時家宰來報自己這幾天養的魚跑了。
說要出去轉轉,也真的出去轉了,東走西逛,零零碎碎的東西買了一大堆,讓人以爲他真的就只是出去溜達溜達,然後....這傢伙跳進了般澤,沉水裡後就沒再上來。
若是個人沉下去一直不上來自然可以往人已經死了的方向猜,但旬是鮫人,鮫人有鰓,只見過溺死的人可沒聽過溺亡的魚。
家宰稟報完了忍不住道:“嗣君待他如此好,他卻如此,委實不識擡舉了些。”
太昊琰道:“他本就不是自願留在吾身邊的,吾待他如何都不會妨礙一條魚對蔚藍大海的追求。”
家宰還是覺得畫旬太過涼薄,抓他的又不是太昊琰,而太昊琰得到他以後對他也非常好,這麼多年他還沒從未見太昊琰對太昊侯以外的人如此上心過。
太昊琰見了家宰的神情也不難猜到他在想什麼。
這是這個世道的規則,上位者的賜予,不管是否下位者想要的,下位者都得感恩戴德。
家宰生活在這種規則中,突然看到一條與人地位不平等卻又不遵守規則的魚,覺得魚涼薄負義也是難免。
不僅他會如此想,所有人都會如此想。
“他會回來的。”太昊琰說,心中卻莫名的覺得,若那條魚就此一去不回也挺好的。
既然是魚,那就在蔚藍大海里自由自在的遊着好了,何苦在陸地上與普世規則碰個頭破血流?
家宰並無讀心術,自然無從太昊琰的心思,甚至哪怕是太昊琰已經說出口的話他其實也不是很能理解,魚都已經跑了,又怎還會回來?
便如同逃奴,從來都只聞逃走的,沒聽說過逃走後還自己跑回來的。
奴隸逃走了以後往往寧願在荒野裡餵了猛獸也是不願回到主人身邊的。
太昊琰心中無法言說的心思在第三天的時候落空了,魚自己回來了。
“抱歉,我在般澤裡玩得忘了時間。”這是魚給出的解釋,說有誠意是真的有誠意,一條魚進了水裡玩的開心可不就容易忘了時間?說敷衍也是真的敷衍,般澤就在金烏城旁邊,還有河道相連,來回能需要多少時間?
太昊琰沒指出這解釋的模棱兩可,而是道:“魚最適合生存的環境不是海洋嗎?吾無意冒犯,只是單純的好奇,你爲何對留在陸地如此執着?”
魚聞言愣了下,回道:“並非執着,只是生存。”
太昊琰疑惑的看着魚。
魚想了想,問太昊琰。“嗣君可曾去過大海?”
“我去過輞川海。”
“輞川海雖是內海,與外海差得很大,卻也不小了,嗣君一定沒去過輞川海的海面之下。”太昊琰道。
“吾是人,並非魚。”
太昊琰道:“我沒去過輞川海的海面下,但我去過赤海。”
赤海,南溟東部的近海海域,從揚州到越州的海岸線全都屬於赤海,與西荒的距離....哪怕是太昊琰也是通過書籍知道赤海,太遙遠了,遠到很少有西荒的船隻能跑那麼遠。
外海可不是輞川海這種湖泊匯聚形成的內海,風平浪靜適宜生活。
太昊琰問:“赤海有什麼不一樣的嗎?”
她對赤海的瞭解並不多,也就知道產合浦珠的海域屬於赤海,以及赤海東南是南溟唯一一片非元洲近海的海域龍淵海,據說龍族就棲息於龍淵海。
“我在赤海曾見到體長超過百丈的大魚,也曾見過漂浮於海面時彷彿海島般的巨黿。”太昊琰道。“海洋,那是一個很美麗很生機勃勃的地方,但它沒有詩與遠方。”
超過百丈的大魚。
海島般的巨黿。
太昊琰在書上讀到過這些逸聞,但始終保持半信半疑,輞川海里也有大魚大黿,體長數十丈的不時可見,可體長超過百丈的....莫不是成精了?
“那樣的魚黿在海中很常見嗎?”太昊琰好奇的問。
“雖未隨處可見,卻也差不遠。”魚也很無奈,他就是被赤海那過於生機勃勃的生態給打敗的。
太昊琰覺得自己可以理解爲何外海的海貿那麼危險了,不僅僅是因爲海賊,海賊的威脅和海洋本身的威脅比起來差了豈止十萬八千里。
自然界裡,食物鏈越上層的物種數量就越少,一個物種的數量若是隨處可見,只能說明它位於食物鏈的底層。
大魚大黿太過常見,顯然不符合食物鏈頂端物種的特徵。
太昊琰道:“你沒有部族嗎?”
人族也不是食物鏈頂端的強大物種,但靠着團結,最終殺出瞭如今食物鏈頂端的地位。
鮫人是智慧物種,太昊琰不認爲鮫人不會走這條路。
元洲陸地上是四個物種在古早時都不是食物鏈頂端的存在,都是靠凝聚在一起慢慢消滅比自己強大的物種,最終奠定了如今元洲大地上智慧物種的統治地位。
個體很難獨立生存對於智慧物種從來都不是事,聚族而居纔是智慧物種的主流生存方式。
“鮫人和人族不太一樣。”魚低垂着眉眼道。“鮫人並未建立起國族,仍舊是以血緣爲紐帶的氏族部落社會,不會隨意接受外來者。”
太昊琰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
元洲四大種族有種族觀念認知是因爲四大種族都建立了統一整個種族的種族王朝,哪怕是已經淪爲奴隸種族的靖族也曾有過輝煌的焦饒王朝,也正是焦饒王朝的存在才讓靖族哪怕亡國千年也始終鍥而不捨的同人族對着幹,矢志復國。
這些歷史決定了四大種族對自我對世界的認知中明確的種族意識。
但鮫人,似乎從未統一過。
海洋遠比陸地遼闊,統一海洋的難度更大,何況鮫人似乎....一直都不是海洋食物鏈的頂端,不論是在動物界還是智慧物種之中,海洋都有許多比鮫人更強大的物種。
沒有明確的種族認知基礎,又是血緣氏族部落社會....能隨便接受外來魚就怪了。
只是,沒有魚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別的鮫人部族是不會接受外來魚,但這條魚出生的部族呢?
太昊琰考慮了下海洋生存的難度,沒有問這個問題。“生存不易,不論是在哪裡。”
魚深表贊同,似是忽然想到了什麼,將自己帶回來的包裹打開。“不論如何我都突然失蹤了幾日,你選一樣做爲我給你的賠禮吧。”
包裹裡是一枚超過一尺的蚌。
太昊琰對蚌的品種並無具體認知,卻也能看出來這並非什麼極具收藏價值的蚌,不論是色澤還是形狀都很普通,沒什麼稀奇的地方。
魚將蚌打開,裡面的蚌肉已經被吃乾淨了,因而很容易就打開了,而蚌殼打開,裡面放着的東西離開就露了出來。
能看出來魚是將這枚內部空間可觀的蚌當成存放東西的匣子了,蚌殼裡的東西種類很雜,有海螺有顏色形狀都很好看的小貝殼有石子有漂亮的魚鱗,甚至還有一枚直徑約兩寸有餘的寶珠,不論是品相還是色澤都是上乘。
輞川海產珠,比這更大的寶珠亦有,但很少,歷史上每顆被撈上來的超大寶珠都是不同國族或是頂級貴族的傳家寶。
不論怎樣都不是一個身份卑微的鮫人能弄到手的,而且這枚寶珠的色澤很新,感覺像是剛採出來的。
“這枚寶珠是你從何處採的?”太昊琰問。
“你喜歡它?”魚將寶珠取了出來送給太昊琰,彷彿一個孩童贈出了一枚自己收藏的顏色好看的石子。“我在般澤找到的。”
太昊琰看了眼魚,發現魚看這枚寶珠的眼神真的同一個孩童看顏色形狀好看的石子沒什麼兩樣。“般澤有珠蚌?”
般澤與金烏城毗鄰已有千年,若產珠,沒道理金烏城會一無所覺。
魚點頭。“有很多珠蚌,這枚珠子是我挑了很久挑出來的,個頭最飽滿圓潤。”見太昊琰疑惑,魚思索了下,補充道:“在水深處,人去不了的,硬沉下去也只會內臟破裂而亡。”
太昊琰覺得有點理解魚看珍珠的心態了。
蚌珠對於人族而言是珍寶,因爲人去不了深水之處,物以稀爲貴,但對於魚而言,這玩意海里到處是,如同野地裡的石頭,委實沒什麼好稀奇的。
魚能有興趣,只能說明他心態還很年輕,因爲心態年輕纔會如孩童喜歡收集漂亮好看的石子一般收集蚌珠。
太昊琰道:“這枚寶珠很珍貴,足以做公族與頂級氏族的傳家寶。”
魚道:“般澤底到處都是這種珠子。”
“但人族採不到,得不到就等於沒有價值。”太昊琰示意了下珠子。“你若是送我,我勢必會用它換財富而非如你一般收藏,你確定還要送我?”
魚堅持的將珠子給了太昊琰。“不論你是收藏還是換取錢財,都是它的意義。”
太昊琰聞言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佔太多便宜了。“雖然對你而言它只是因爲好看而收集的石子,但於我而言它是很有價值的珍貴之物,我終究是佔了你的便宜。這樣好了,我許你一個承諾,只要無損太昊國的利益,我一定爲你做到。”
魚不由對太昊琰刮目相看,想了想,說:“安全。”
太昊琰歉意道:“我目前做不到,即便日後我繼位,我也只能做到太昊國之內保你的安全。”
魚道:“無妨。”
有個可以放心休息的地方總好過不論在哪裡都不能安心的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