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昊琰不是很確定這消息是真還是假, 以前也不是沒傳過這種假消息,但這次....這個節骨眼上,太昊琰總覺得不安, 以前的消息都是單純的廢儲, 但這回還有後半截, 欲立公子職。
太昊琰一番沉思後讓人請了崇潘來, 將消息告訴了崇潘, 然後問:“先生,怎樣纔能有確切的消息?”
崇潘遲疑了下,不知道該怎麼說這消息大概率是真的。
太昊琰看出了崇潘的遲疑, 遂問:“先生何不直言?”
崇潘道:“沒有任何一位國君能夠容忍比自己更有威望更得人心的儲君。”
太昊琰無語。“阿父哪天不覺得我威脅到他了?”
國君與嗣君,從一開始就是互相對立又不可或缺的存在。
嗣君終將取代國君, 因而嗣君的存在某種意義上, 每時每刻都在提醒國君, 你終將死去,終將被這個人所取代, 能高興就怪了。
但國君又不能沒有嗣君,因爲無人永生,國君終會死去,若無後繼者,打下的江山再遼闊, 也不免百年之後分崩離析。
這也是西荒多立少子的緣故, 立年長的, 九成九骨肉相殘, 不如立年幼的, 對國君無威脅,而有能力威脅國君的時候, 國君也老得不能再老了。
在九州那邊還好,禮樂體系深入人心,子嗣造反還得考慮政治輿論等問題,社會輿論和壓力足夠逼得不孝子不得不孝順,哪怕是和父母有仇,想宰了父母以泄心頭之恨的,最終也是要妥協於現實的。
社會不會答應子女因爲任何原因幹掉父母,哪怕父母有錯在先。
父母哪怕是錯的,子女也必須服從,不然就是不孝,而最大的人倫之罪莫過於不孝。
因而禮崩樂壞之前,九州那邊的嗣君們都會可着勁的憋半輩子,甚至一輩子,爭取熬死父母,至於漫長的隱忍壓抑,最後是沉默中爆發還是變態,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西荒完全是另一個風格,禮樂道德是什麼?
在這片資源貧瘠的土地上,生存纔是最重要的,孝道,呵呵。
弒父殺母在這片土地上需要承受的代價很小,當然,國君也不遑多讓,除非年長子嗣太廢,除了混吃等死就沒別的能耐了,不然普遍有殺死年長子嗣的習慣。可年長子嗣真混吃等死的話,西荒不養廢物,哪怕是公子,毫無能耐,憑什麼榮華富貴的活着?
不殺還不行,除非是獨生子女,否則待年長子嗣羽翼長成,血親之間的衝突是必然的。
年長的嗣君尤爲如此。
太昊侯立長子爲嗣君,某種意義上真的很作死。
但太昊琰自問自己沒有造反的心思,太昊侯委實沒這個必要。
崇潘忍不住嘆息,太昊琰也是西荒的一株奇葩了,都二十五歲了都還沒產生過幹掉太昊侯的心思,這人不應該生在西荒,應該生在九州纔對,不過自己選的和教導的明主,跪着也得走下去。“君夫人及其家族一直都是大君用來牽制與平衡嗣君的。”
前不久,君夫人的兄長被殺了,平衡也被打破了,君夫人的氏族也因此敗落。
比起太昊琰,公子職無疑是個更好的選擇,聰明伶俐會賣乖討巧是父母的開心果,最重要的是年紀小,也不會有威脅,公子職如今唯一能依靠的便是太昊侯。
若母族依舊強盛,太昊侯肯定不會考慮公子職,但公子職現在沒有母族靠山了,又是嫡嗣,反倒是最適合取代太昊琰的人。
聽懂了崇潘的意思,太昊琰不太情願的道:“不過一枚棋子罷了,一顆沒了,再扶持一顆不就可以了?”
重情義是好事,但刀臨頭了還想一葉蔽目就很想不開了。
崇潘心裡告訴自己,莫氣莫氣,氣死自己便宜誰?且太昊琰要真的輕輕鬆鬆的就毫無心理障礙的幹掉太昊侯,那這人未來能對西荒改變多少還真不好說。
如此安慰自己一番後崇潘終於平心靜氣。“你設宴招待公子成,故意對她表示不尊敬。”
公子成,太昊侯僅剩的弟弟。
國君之位的每次更迭,先君的子嗣大部分都會被殺死,公子成和太昊侯雖非同胞兄弟,但感情非常好,當年選擇了支持太昊侯,再加上公子成的性格,好聽點是沒城府,難聽點就是缺心眼,構不成威脅,因而在太昊侯繼位後不僅沒被殺,還被更加重用了,是一員猛將。
太昊琰與公子成的關係不咋的。
或者說公子成和誰的關係都不咋的。
缺心眼還驕縱任性,不是沒得選必須依靠公子成,沒人能長久的忍受公子成的脾氣,至少太昊琰對公子成沒這個需求,便只保持着最基本的親戚關係。
另一種意義上,這也能看出太昊侯對這個弟弟的愛護和信賴,否則公子成這性格委實活不到如今。
太昊琰猶豫了下,還是宴請了公子成,在宴會上故意怠慢公子成對公子成無禮,公子成自己驕縱無禮慣了,卻是不曾被人驕縱無禮的對待過,馬上大怒。
“賤婢,難怪大君要殺掉你立公子職爲嗣君。”
太昊琰眼眸剎那冰冷無比,但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誠惶誠恐的向公子成道歉,不斷敬酒,將公子成灌倒後馬上讓人去請崇潘,自己卻是不知不覺的走到了魚塘邊,看到一大一小兩條魚正在水裡抓魚。
太昊琰在魚塘邊平時烏龜曬太陽的石頭上坐了下來。
大魚看了眼太昊琰,問:“有心事?”
太昊琰點頭。
大魚問:“若是能與我說,你可以告訴我。”
“阿父要廢吾。”太昊琰難掩恍惚失神不可置信的回答。
大魚知道這事,昨日崇潘離開時找了自己告訴了自己這些事,和崇潘一樣,他也覺得太昊侯想廢太昊琰很正常。
太昊侯才四十幾歲,正值壯年,太昊琰卻迫不及待的開始展示自己的能力。
雖然他和崇潘都明白,太昊琰這是不打算篡位,但又不想和太昊侯比誰的命更長。
父女倆只差了二十歲,哪怕太昊琰最後熬死了太昊侯,本身也不會有幾天好活了,自然就想趁着年輕時發揮才能,至於以後,能熬死太昊侯很好,被太昊侯給熬死了,那也沒遺憾。
但他和崇潘明白不代表太昊侯也明白,即便明白,太昊侯敢賭嗎?
賭輸了,江山就沒了。
將自己的江山寄託於子女的良心,亙古至今還未有哪位國君豪邁至此。
大魚看着太昊琰,忽道:“太昊侯縱是廢你,也不會想殺你。”
太昊琰點頭。“吾知。”
太昊侯要那麼兇殘,父女倆早掰了,何至於相安無事至今。
太昊侯不會殺你,但不代表別的人不會。
大魚想說自己沒見過哪個嗣君被廢了少有不死於非命的,沒死於非命的全都是因爲出奔異國,本國的各路勢力鞭長莫及才能活。
不過以太昊琰之才幹,若是出奔,哪怕不當嗣君了,出奔異國爲臣,也能過得不錯。
大魚便問:“你能侍奉公子職嗎?”
太昊琰聞言一怔,旋即道:“不能。”
“你能逃亡出國嗎?”
太昊琰仍是道:“不能。”
太昊國是她的家園,她一直都在爲這個家園付出,早已拋不下。
讓她出奔異國,哪怕以她的才能,遲早也能執掌大權,她也是不願的,尤其是異國爲臣,除非跑得足夠遠,否則她大概率還會和自己的故國兵戎相見。
以血火踐踏自己的祖先守護了五六千年的土地,她不能接受。
炎帝爲讓青帝繼位,誅殺無數直系後代時被子孫質問緣何對後代如此殘忍血腥,明明我們纔是你的子孫,濁山季蓀與雲桑不過外人。
炎帝給出了回答。
正因爲是她的子孫,她纔要大開殺戒。
世人很在意她的血統,世人愚昧,人越多越沒腦子,世人的這種在意會讓風姓氏族日後想做點什麼事很容易以大義爲名利用世人爲人族帶來巨大的損失。
也別指天發誓一定會在青帝繼位後忠於人族不和季蓀、雲桑對着幹,炎帝明確表示,我自己就是個人渣敗類,我能相信自己能生出道德高尚的優良品種來?
還是別給繼任者留麻煩了,本來就已經留的是個爛攤子,乾點人事,不必要的麻煩能少點還是少點,所以她自己動手殺好了。
新王繼位以後殺死先王大量的子孫,一來壞名聲,二來造成不好的頭,很容易讓後人有樣學樣,到時變成每代新王都要幹掉先王的子孫這種傳統就很坑了。
炎帝自己殺就不需要擔心自己前腳走後腳人族就內亂了。
做爲太昊氏的嗣君,太昊琰其實知道很多。
歷史證明了炎帝對自己的子孫是對的。
在炎帝走後,真的有風姓子孫意圖顛覆天下。
理由也很正。
帝國是炎帝篳路藍縷傾盡一切,付出了許多常人能想像的不能想像的艱難締造的東西,炎帝的血脈纔是帝國最天經地義的繼承人,青帝與巫女雲桑這兩個與炎帝毫無血緣的外人,憑什麼?
父母的東西就應該留給孩子,外人沒資格。
甚至爲了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不惜與羽族勾結。
外人有沒有資格哪怕到如今也有人持不同意見,但外人很有能力倒是確定的。
青帝鎮壓了叛亂,然後就是對風姓氏族的處置。
勾結羽族,哪怕青帝將風姓氏族給屠殺乾淨也不會有人說一句不是。
但青帝暗中銷燬了所有風姓子孫勾結羽族的證明,再殺了所有參與知情的風姓子孫,將這事給消弭了。
新上任的風姓氏族大族長也對青帝立下了子子孫孫永鎮西荒,守護人族祖地的誓言。
先人立下的誓言是守護,不是破壞。
大魚最終問:“那你能發動政變嗎?”
話已至此,太昊琰的念頭完全通達了。
“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