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垂了厚重襖簾,一鼎十六方孔雲紋蓋鎏金銅爐置於馬車正中,內裡銀炭燒的正旺,通紅通紅時不時噼啪作響。
林馨將襖領子解開個盤扣,兩隻手靠近銅爐烤了烤,長呼一聲,羨慕道:“阿琬不愧是金匠師,出門有馬車,而且馬車上還能燒銀炭了。”
華琬笑了笑未接話,她哪裡有資格了,皆是羅坊主替她準備下的。
華琬撩開簾子,忽瞧見街邊一位年紀已大的老翁,穿着不知縫補過幾道的薄襖,挑着擔子搖搖晃晃地走在雪地上,嗓子沙啞艱難地喊着炊餅。
今日很冷,街上人極少,若非迫不得已,老翁也不會出來。
華琬急忙喚停馬車,林馨一臉詫異,“阿琬,你幹什麼呢?”
華琬笑道:“我們忽然去舅舅家,也未打招呼了,就想買點炊餅帶去。”說罷華琬跳下馬車,從暖和的馬車一下到寒風裡,華琬禁不住打個哆嗦。
跑到老翁身邊,才明白老翁的炊餅爲何賣得艱難。
餅子不是熱乎的,皆已被寒風凍住,綻開一道道口子,手碰去就像在摸個冰疙瘩。
大約剩二十個了,華琬將身上僅有的兩個銀錁子塞給老翁,再將炊餅悉數包好。
老翁一直朝華琬拜,“小娘子這般好,一定是菩薩,一定是菩薩。”
華琬扶住老翁,“我家裡正好缺炊餅,外面冷,爺爺快回家吧。”
見老翁挑起空擔子往回走,華琬纔回馬車了,她並未注意到不遠處的兩名系黑色披風、將臉遮去大半的男子。
那二人已朝此處看了好一會。
其中一位低聲道,“是凝光院的馬車。”
“喔。”另一名男子神情淡然,目光落在裹厚襖子、行動頗爲笨拙的華琬身上。
他在新宋國許多年了,時間越長,他就越瞧不上這國家的人,尤其是那些貴族,懦弱、自私、貪婪,他稍稍還有些興趣的就是新宋國的工巧技藝和匠師。
不得不說,新宋國的首飾器物,確實精緻。
他們國家崇尚力量,粗獷大氣,能征服無邊草原和茫茫天地,唯獨缺了精工細作的心性。
既不愁衣食,他們便也開始考慮和追求美與精緻,而且作爲皇族,他還需要用工巧技藝來沉澱、銘刻草原一族的文化,他們一族的宏偉該變成永恆。
看到凝光院馬車行遠了,男子神色慵懶地轉身往另一條街巷走去。
華琬將包了一堆炊餅的布包放在身旁,林馨嫌棄地往旁邊移了移,“阿琬,你買這做甚,硬邦邦的,哪裡能吃。”
“放鍋上一蒸便軟了。”華琬眯着眼笑,滿足地拍拍炊餅。
街上的雪雖掃去,可仍有許多薄冰,未免打滑,馬車不敢行快,比往常多用了小半時辰纔到棗家子巷。
李仲仁聽到叩門聲率先迎出來,見到華琬心下歡喜,昨兒華琬未回信,他以爲華琬又不回來了。
李仲仁接過華琬手中布包,要以前那樣牽華琬手時,華琬微微側身躲開了他。
李仲仁步子微僵,心裡泛起一股潮意。
“表哥。”
林馨含羞帶怯地走到李仲仁身邊,“前兒我送了水梨到太學,不知表哥可喜歡。”
李仲仁勉強扯嘴角,“水梨很好,只是我不喜吃甜,不敢再勞煩林娘子。”
未料李仲仁會如此直白地拒絕,林馨面上掛不住,幸虧葛氏聽到聲音走出來。
葛氏見到林馨比見到華琬還高興。
知李仲仁手中的大布兜是華琬在半路上買的硬炊餅時,葛氏一撇嘴,“過來還能缺了你一口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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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舅舅還在酒樓做事,屋裡燒了爐子暖和,仁兒快請林娘子進去坐,華丫頭,你隨我到廚裡幫忙。”葛氏忙不迭地招呼,隨手將李仲仁手中的炊餅又塞到華琬手上。
華琬滿口答應,毫不猶豫地讓李仲仁與林馨在一處。
到了廚房,葛氏也未真讓華琬幹活,只向華琬打探關於林馨的事:“我瞧林娘子是極好的,承蒙她一個富裕人家的女娘,能瞧上你尚未取得功名的哥哥。”
“咦,舅娘您怎麼知道的……哦不,舅娘千萬別誤會。”華琬慌慌張張地將炊餅一個個拿出來。
葛氏得意一笑,“好了,你不用替林娘子遮掩,我早瞧出來了,前兒林娘子獨自過來,我見她抱着你哥哥胡亂塗抹的字畫看了半日。我是過來人,能猜不出?既然人家娘子心裡有意,我們也不能無情,更不能讓人家女娘等太久了,哎,只是我們李家這身份,林員外怕是瞧不上,不肯將寶貝女兒嫁過來。”
華琬篤定地說道:“舅娘多慮了,如今我的月俸高,攢上些時日舅舅、舅娘就能買下一處小院落,還有明年開春哥哥會下春闈,憑哥哥的本事,一定能一舉中的,到那時舅舅、舅娘再往林家提親,林家豈有不允的道理。”
葛氏眉毛揚起,“你說仁兒一次就能考中進士?”
“嗯。”華琬堅定地點點頭。
葛氏很激動,如今華琬每月送二十幾兩銀回來,買院落確實是小事,重要的是仁兒一旦考上進士,就是林家巴着他們了。
將來仁兒仕途上會有許多用到錢的地方,林家是富商,必能幫襯上不少。
之前葛氏擔心華琬對仁兒有甚想法,現下見華琬全心全意地爲她出主意,也放下心來。
廚房門猛地被推開,葛氏和華琬唬一跳,驚訝地看着站在門外的李仲仁。
李仲仁緊擰眉心,生氣道:“我明年會下春闈沒錯,可就算考上進士,也不會成親的,你們不要在背後隨意安排,還有阿琬,以後與我們家無關的人,不許隨便帶回來。”
李仲仁素來儒雅溫和,說話聲音不疾不徐很好聽。
是以華琬是第一次見李仲仁生氣,立即噤聲不敢言。
表哥說的無關人,是指的林馨嗎?
葛氏要數落李仲仁不懂事,卻發現林馨也出來了,趕忙一改語氣,只當甚事未發生,讓華琬亦回房去。
李仲仁沉着臉,未理會一直在旁同他說話的林馨,實在被擾煩了,就獨自一人到隔壁的小書房讀書。
先才他怎可能與林馨單獨在屋內呢,故請林馨坐後,他就出來了,不想到廚房門口聽見阿琬和孃的對話……李仲仁捏着拳頭,煩悶地將書卷擱回桌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