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允旻進內殿時已悄悄環視四周,華琬不在內殿,不知雲嵐將華琬帶到哪兒去了。
趙允旻取出一隻木雕如意,“如意需要鑲嵌金絲顯出雕紋,我不會,想請華匠師教我。”
雲嵐伸長脖子瞧木雕,如意柄身上雕着牡丹富貴紋,不知爲何,雲嵐對大哥的不務正業有些失望,“大哥你還成日木雕呢,父皇都說你玩物喪志了。”
趙允旻垂下眉眼,“父皇教訓的是,大哥沒用。”
不管什麼人說大哥,又說什麼,大哥都不爭不辯地應下,雲嵐胸口一堵,什麼心情也沒了,煩躁地說道:“華琬被狗官關進牢裡,我吩咐宮婢帶她去清芳池沐浴去晦氣。”
“原來如此,”趙允旻面上神情放鬆下來,又道:“三妹,見華匠師一次不易,我可否在你殿內等候,”趙允旻扭頭看了看,指着遠處的一對黃梨木官帽椅,“我坐那兒等華匠師,不會打擾三妹和鄭娘子的。”
“大哥爲何見華匠師不易,想見可召她進宮的。”雲嵐詫異道。
趙允旻一臉爲難,“不敢打擾六院匠師。”
“大哥要長點志氣,”雲嵐怒其不爭,無奈道:“罷,大哥一人坐那兒別嫌無趣就好。”
“不會的,三妹放心。”趙允旻轉身行至官帽椅坐下,木雕如意放在一旁桌案,雙手端放,坐姿如鍾一動不動,未免唐突雲嵐和菡娘,趙允旻開始闔眼養神。
雲嵐壓低了聲音同鄭菡娘說道:“我的大哥性子太軟弱了,也是個可憐人。”
“大皇子謙恭有禮又心細如髮,知華匠師平日忙,故避而不求,實爲君子。”菡娘餘光掠過趙允旻,氣度沉穩內斂,哪裡會是外面傳的廢人,回去後她要與祖母詳細說。
二人着意壓低的聲音,趙允旻聽得一清二楚,卻只當未聞。
“你和華琬總是說些酸腐詞,我聽不懂,繼續下棋。”雲嵐一揮手,拈起一顆黑子。
“嗯,阿琬和二皇子的事情,還請公主多費心了。”菡娘亦收回目光,安心與雲嵐下棋,待看清雲嵐走的棋路,一陣頭疼,雲嵐棋藝實在太差,落子章亂無序,菡娘真不知該如何輸給這位臭棋簍。
雲嵐對菡娘還不樂意,不停地嫌菡娘下的慢,嘟囔道:“你的棋藝不如華琬,別瞧她每日製首飾,可落子比你快多了。”
菡娘沒敢說,那是因爲華琬同樣是臭棋簍,二人湊一塊,正好胡亂下輸贏參半。
另一處華琬還不知趙允旻過來,只跟着宮婢往清芳池行去。
鳳陽閣不若宸陽殿奢華,但處處透出精緻,矮櫥上是描金的流雲百福紋,天青色四足象香爐裡點了馥郁的降真香,青煙嫋嫋沖天,穿廊上青竹插瓶的鮮嫩竹葉還沾有潮意,顯見是每隔一個時辰就換一次的。
到了清芳池華琬更驚豔了,足有丈寬的浴池被蘇繡山水紋屏風擋住,浴池裡已經放滿騰着迷濛霧氣的溫水,澄清池水上還飄了密密疊疊的嬌豔玫瑰花瓣。
“華娘子,奴婢伺候您沐浴。”兩名宮婢恭敬上前,擡手要替華琬脫衣,羞得華琬直往屏風旁躲。
華琬尷尬地說道:“我自己洗便好,不勞煩各位姐姐了,有甚事我再喚你們。”
兩名宮婢見華琬滿臉通紅,低頭偷笑,也不爲難華琬,“是,奴婢將香胰與褥巾放在杌子上,一會華娘子沐浴完,奴婢們再伺候華娘子更衣篦發。”
“不不,好姐姐,你們將裳裙也留這,我自己能穿。”
“這……”兩名宮婢面面相覷,最後都依了華琬的意思,“奴婢們在屏風外候着,華娘子有事儘管吩咐。”
見人皆退出,華琬才手忙腳亂地寬衣解帶入清芳池。
宮婢留在清芳池旁的裳裙是雲嵐的。
雲嵐嫌這身裳裙領襟處太窄,一次未穿過,先才宮婢見華琬脖頸、胳膊皆比雲嵐纖細不少,故挑了這身,與華琬穿正好。
宮婢又替華琬綰好髮髻,這才引華琬回內殿。
陽光透過菱花福紋格窗,淺淺光斑落在華琬繡鞋上不斷跳動,惹得華琬的心情也輕快起來,到了內殿,華琬正要喚雲嵐公主,忽然看到溫雅如秀竹的趙允旻,登時腳也邁不開了。
“華匠師。”趙允旻先起身同華琬招呼。
華琬回過神忙蹲身見禮,“下官見過大皇子。”
梳洗一新的華琬換下褐色製衣,解下慣常的發鬏,穿了雲嵐公主的藕荷色疊紗花綾襦裳,綰着垂髫分肖髻,水光瀲灩的雙眸裡透出靈氣,比往日還要嬌俏三分。
“華琬,我大哥要向你請教什麼鑲嵌,你先與我大哥說。”雲嵐忙着下棋,沒空理會。
趙允旻彬彬有禮地請華琬在另一張官帽椅坐下,二人間只隔一張小案几。
宮婢奉上茶湯,趙允旻示意宮婢到雲嵐公主身邊伺候,不用理會他們,宮婢聽話地卻身退下。
身旁沒有人,華琬纔敢擡頭,瞪着眼睛朝趙允旻動口型。
趙允旻眼中滿是擔憂,擡手扶住案几上的如意,用氣息道:“隔了兩丈遠,她們聽不見了,阿琬,你有沒有受傷,對不起,我沒能親自去京兆府救你。”
“我沒事,穆堂主和安琚正好趕到了,殿下怎會過來鳳陽閣的,我擔心二皇子會懷疑蒼松堂。”華琬學着趙允旻,聲音氣若游絲撩得趙允旻心直癢癢,阿琬離他如此近,又剛受過驚嚇,他卻不能摟華琬在懷中安撫。
“阿琬不用擔心蒼松堂,”趙允旻頓了頓又道:“先纔在宮門處未看清你,也未能與你說上話,這才尋了由頭過來。”
趙允旻特意吩咐穆堂主將安琚帶去,二皇子縱是因此事懷疑蒼松堂,在查到安琚與華琬相識,就會認爲蒼松堂是在爲安琚出頭,多半不會再花精力深查。
“阿琬,之前羅坊主等人在京兆府時,我吩咐了雨澤到凝光院暗查,待有消息,我會與你說的。”趙允旻隱隱有猜測,卻還不能下定論。
雲嵐下棋下得不耐煩,丟了棋子,朝趙允旻和華琬看去,只見二人相視而望,目光皆是極清澈的,一位舉手投足間透着英氣,另一位語笑嫣然間藏着羞澀。
就連雲嵐這般不學無術的腦子裡都浮現出什麼‘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的唱詞兒。
“菡娘,我爲何覺得他們是很早認識的。”雲嵐怔怔地問道。
“可不是,”菡娘目光亦未離開二人,“這內堂裡,倒似我們多餘。”
“這不成,我要去問問他們聊什麼那般開心,是我救阿琬出來,不能我被晾在這兒。”
菡娘來不及阻止,雲嵐已快步朝二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