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這些吃裡扒外的東西浸豬籠!”
王家管家威嚴地喝道。
在他身旁數百名手持木棍鋤頭之類武器的族人青壯,拖着一個女人和兩個小孩,再加上一個老太太,一個個義憤填膺地走着……
“王管家,求求您饒了我們吧!”
那老太太哭喊着。
“我那小chu牲鬼迷心竅,不知道中什麼邪,纔去誣告他三叔公的,他要回來老婆子我打死他,可她們這娘仨沒啥罪啊!王管家,求您放過她們吧!我跟您去給他叔磕頭,他叔是讀書人,我這個老嫂子去給他磕頭了!”
她繼續哭喊着。
“呸,咱們王家沒你們了!”
旁邊一個族人啐了她一口唾沫喝道。
“對,行家法!”
“把這些吃裡扒外的東西浸豬籠!”
……
四周族人一片亢奮地吼聲。
對於這些缺乏娛樂活動的鄉民們來說,把人浸豬籠無疑算得上一場大戲了,至於被浸的人與他們有什麼關係或者有什麼罪過,這個他們是不會真得關心,他們只是把這當做一種娛樂而已。更何況完事後王舉人家還殺了好幾口豬等着他們,在這種鄉村裡王舉人家就是天,要知道整個村子甚至臨近的四個村子,幾乎所有田地都是王舉人家的。這個村裡兩百多戶人家就三個自耕農,而且還是王家的近支,剩下的無論姓什麼全是王家的佃戶。
居然還有人敢跑去檢舉王家?
這不是純粹自尋死路嗎?
“王劉氏,你別怨我們,這是你們家咎由自取……”
管家得意洋洋地說。
就在這時候突然間在他旁邊不遠處一聲雷霆炸開,還沒說完的他下意識地尖叫一聲,緊接着倆腿一軟,帶着不受控制涌出的尿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四周那些義憤填膺的族人和佃戶們同樣全都目瞪口呆。
“我看誰敢動皇莊的人!”
下一刻一聲斷喝響起。
管家哆哆嗦嗦地轉過頭,石化般看着十幾丈外,正在瀰漫開的硝煙中一個拎着長柄斧,身穿鎖子甲的魁梧壯漢。
幾乎就在同時,那壯漢兩旁二十支鳥銃舉起,緊接着一道道火焰噴射而出,密集的射擊聲響起,然後那些族人和佃戶一片鬼哭狼嚎,忙不迭地拋下那娘四個瞬間做鳥獸散。不過被打倒的一個沒有,實際上李忠又不是沒腦子,他怎麼可能裝子彈,就是裝火藥放響的。而就在開火後,那些端着丈八長矛的民兵洶涌向前,迅速把那娘四個護住,一百多支丈八長矛組成長矛的密林向外。
這些軍戶們的祖先就是這樣把蒙古人攆出中原的,現在他們終於找回了祖先的感覺。
“李,李莊頭,你要做甚?”
地上的管家哆哆嗦嗦地說道。
他們當然不可能不認識。
實際上兩個莊子相鄰,只不過皇莊是以前宣州衛的一個百戶,而江南承平幾百年,衛所也不是遼東那些軍事化的城堡,和四周鄉村也沒什麼區別。李忠就是這地方的,只是後來作爲衛所兵北上勤王,但因爲年紀超過標準,所以纔在改編中退役回家鄉當莊頭,實際上還兼民兵隊長,和管家也是從小認識的。
“做甚?王四如今是我們皇莊的人,敢動我們皇莊的人,你們活得不耐煩了嗎?”
李忠拎着斧槍喝道。
“我們王家家事與你們何干?”
管家憤慨地說道。
他這時候也清醒過來,逐漸恢復了鎮定,李忠這些民兵肯定不敢真得傷人,畢竟他們也不能犯法,既然這樣就沒什麼可怕的,身上的騷味和褲襠裡的異樣感覺,讓管家也有些惱羞成怒了。
“我管他姓甚,他是皇莊的人老子就得保護!”
李忠喝道。
“姓李的,你個窮軍漢別以爲現在發達了,就上天了,這地方還是王家說了算的,有我們家老爺在還容不得你們撒野!”
管家指着他罵道。
兩人就這樣互相罵了起來。
“反了,真是要反了!”
遠處隱藏在一片樹林中,看着這一幕的王舉人嘴脣哆嗦着說道。
“文信兄,如今的大明早已經不是過去衆正盈朝時候了,自從牝雞司晨那忠勇侯把持朝政以後,這些武臣就一個個飛揚跋扈起來,內閣改制後更是成了他們北黨的天下。雖有幾個直臣依然在苦苦支撐,但楊慶手握軍權和錦衣衛,誰也奈何不了他,縱容這些粗坯們目無法紀算什麼,之前那忠勇侯還想改科舉呢!”
他身旁一個差不多年紀的文士搖着摺扇說道。
“改科舉?”
王舉人愕然道。
“對,取消科舉限制,無論士農工商皆可參加,科舉分科不再只考時文一道,而是加入工科,農科等多個科,所有科考出來的都是進士,到時候我大明遍地進士。這些雜科進士和時文科的進士一同先做佐貳官,就如我目前一樣,根據做佐貳官時候的考覈再晉升主官。”
那文士說道。
這是王舉人那個剛考中的好友。
只不過按照楊慶的改革,他先要當縣丞主簿典史一類官職,再根據做這些官職時候的成績提拔,他已經被任命爲福建一個窮縣主簿,只不過還沒動身去赴任。不僅僅是他,就是這一科的狀元也一樣,這時候狀元正欲哭無淚地去江西當縣丞呢!
而這一科還只是文科。
所以進士數量和之前一樣,競爭並不算激烈,進士們多數都能得到自己的位置,實際上絕大多數縣佐貳官都嚴重不齊,如果配齊的話這些進士還不夠,但三年後按照楊慶改革可就一下子進士數量膨脹好幾倍了。
“喪心病狂!”
王舉人咬着牙說道。
的確喪心病狂,也就是說他下一科就算考中,也還需要和一堆匠戶商人等雜科出身的進士一起,到地方上當佐貳官,然後和他們競爭上崗,如果爭不過這些人,那就一輩子當這種佐貳官了。話說就是以前光考一科時候都爭個缺爭破頭啊!多少窮翰林等得兩眼淚汪汪,甚至花錢疏通才能放個缺,這以後等他考中後還要和數量膨脹幾倍的進士爭啊!
他已經可以看到自己在典史一類官職上待一輩子的悲慘下場了,話說要當這樣的官,他哪需要拼命考進士啊,他現在的舉人功名就能當。
“的確是喪心病狂,我江南士林又豈能坐視其猖狂!”
那文士同樣義憤地說。
“陳兄欲何爲?”
王舉人說道。
這時候遠處已經形成對峙,在最初的驚慌過去後,那些族人和佃戶還是在管家召集下重新聚集,並且和民兵們對峙,不過他們也不可能有膽量上前,那長矛陣還堵着呢!不過民兵們也只是保護那娘四個,實際上他們和這些人也都多數認識,雙方都沒有動手,只是在互相指着噴口水。
“剪其羽翼,除其爪牙!”
陳進士冷笑道。
說着他就如孔明附體般,將手中摺扇一指對峙的場面。
“文信兄可召集多少佃戶青壯?”
他說道。
“一千多總是有的。”
王舉人說道。
“那其他有牽連的士紳加起來呢?”
陳進士說道。
“萬人不成問題,就是幾萬青壯也不過一句話,但是若鬧大瞭如何收場?”
王舉人說道。
他已經明白陳進士要幹什麼,但他也不是傻子,這擺明了是要拿他當槍使,他倒是不介意被當槍,當槍是因爲他有當槍的資格,很多人想被當槍還沒資格呢!但問題是如果他被當犧牲品怎麼辦?槍可以當犧牲品就絕對不能當了。
“鬧大就好辦了!”
陳進士陰險地說道:“鬧大了就可以讓楊慶知道厲害,你儘管放開手去幹,最好把這個皇莊搗毀,只要你這邊動手,其他那些受皇莊之害的士紳會跟着動手,形成席捲江南的搗毀皇莊之潮。不要怕死人,欲成大事死幾個人何足掛齒,更何況咱們這是爲了拯救大明,爲了重整朝綱,只要各地鬧起來,鬧得聲勢足夠大,那麼朝中諸公就會逼迫楊慶取消各地皇莊。沒有了這些皇莊民兵做爪牙,那楊慶的手也就伸不到下面了,他若還想要錢糧養軍就得聽咱們的,否則只要咱們不聽他的,他的政令也就出不了南京城了。
文信兄。
只要你肯帶這頭,朝中諸公可保你無恙,王家產業毫髮不損,下科更少不了你一個一甲,而且到時候吏部直接放缺。”
王舉人瞬間就熱血沸騰了。
一甲啊!
士子們的終極夢想啊!
不過他還是保持了最大限度的清醒然後故作猶豫狀,畢竟這種時候得維持風度得矜持。
“文信兄,那楊慶可是已經在朝堂上提出了,對侵佔官田者嚴懲,哪怕是祖上侵佔的,對其後代也不能輕饒,有功名的革除,而且還要禁錮至少三代才行。另外要從侵佔之日開始算補交所有原本應繳的糧食,侵佔一百年就補交一百年的,侵佔兩百年就補交兩百年的。”
陳進士說道。
“我王家與此賊勢不兩立!”
王舉人咬牙切齒地說。
“去,召集各村所有的佃戶青壯,就說只要來的,今年一律減半成租!”
他緊接着轉身對僕人說道。
陳進士滿意地看着他,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