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爺死了。”鄭崖從隨身藥箱裡掏出一副透明手套,套在自己手上,俯下身,輕輕地掀開老太爺的眼皮,身子微側,“你看,他的瞳孔。”
老太爺的瞳孔幾乎縮成了針尖一樣的大小,變成了一個純粹的暗色小點嵌在深栗色的黑睛之中,配合着臉上安詳的容顏,說不出的詭異恐怖。
瞳孔緊縮式死亡——人在極端恐懼的情況下才會出現,也就是說,老太爺是被活活嚇死的。但這樣問題就來了,被嚇死的人全身肌肉都會痙攣變形,壓迫血管,這就導致了死者會在比正常死亡的人更短的時間內全身僵硬,出現大量屍斑。沒有理由到現在還能保持着這樣鮮活的,甚至比常人更健康的表態。
特別是,鄭崖還在昨晚子時左右親眼見證了樑老太爺的死亡,現在卻出現了這種簡直就是顛覆了他的醫學常識的事情,怎麼能不叫他感到無比挫敗?
冷慕安靜地站在牆角,她剛纔發現了些不得了的東西,一些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的東西。她知道這些東西的來歷和傳說,甚至知道這些東西在歷史上都經過哪些人的手,但是,它們出現在這樣一個並不是很強大的分家的大家長的寢室裡,卻讓她莫名生出一股隱隱的心驚。
蘇溯越走到他們背後,“有人動過老太爺的身體嗎?”
“噔!”鄭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原來是這個道理!
“有多少人知道這間屋子裡發生的事?”鄭崖冰冷蒼白的臉上帶上了絲絲紅暈,不知道是激動得還是因爲情緒起伏太大造成的。
大公子皺起眉頭,“今天早晨,就我和四個家父平日裡慣用的丫頭。然後我通知了大伯二伯和五叔這些家裡還有些權利的老人。雖然家裡出了些不光彩的事情,家父的身體也一度很不好,但他還是能夠在我們來服侍他的時候保持清醒。但今天不管我怎麼請示家父,卻完全沒有收到迴應。我一着急,就上去搖了搖,然後才探了探他的鼻息,結果竟然……竟然是這樣!”說到最後,一個人高馬大的大男人,竟然紅了眼眶。
鄭崖不露痕跡地翹起了嘴角,“好,大公子,現在還請你出去,貧道要施法招魂。相信,一切要是由老太爺親自來解釋,會更有說服力。”
大公子臉上閃過一絲晦暗,滿臉的驚訝掩飾不住,“大師竟然能夠招魂?”
鄭崖高深莫測地挑眉,“怎麼,信不過貧道?”
“不不不,只是,這畢竟是家父的遺體,茲事體大。大師還是等我和叔叔伯伯商量一下再說吧。”
蘇溯越迅速擡眼掃過側對着自己的男人,抿緊嘴角,冷峻的容顏上罕見地出現了隱怒的神色。
冷慕驚訝地看着他——她從來沒有見過蘇溯越這種神色,哪怕在宮裡被自己指使着做一些完全不靠譜的事情的時候也沒有見到過。剛纔發生了什麼嗎?她面露茫然。
鄭崖似乎還想說什麼,卻突然神色一變,正言道,“大公子,這個躺在牀上的人是你的父親,你們世家大族的事本不是貧道的責任,但掩蓋一些事情是要付出代價的,你真的覺得,自己可以承擔得起?或者……值得你去承擔?”
他惋惜地看了一眼神色突變的男人,輕嘆一口氣,一甩羽毛扇,走了出去,“世人萬般看不穿,奈何,奈何!”
冷慕和蘇溯越面面相覷地跟着他走了出來,到隱蔽處,兩人迅速將他拖進陰影,“說,你在搞什麼鬼?”
鄭崖似乎還沒有從神棍的角色中脫離出來,面帶不滿,“你們給老子放尊重!”掙開他們,爬起來整整衣衫,“那個,給我下毒的女人,死了。”
“你騙人的吧?”冷慕皺眉,“我不相信有誰能夠有能耐殺了她。”
鄭崖眯起眼睛,語氣帶着毫不掩飾的讚賞和愉悅,“你也知道了?”
冷慕擡起下巴,全力表現用鼻孔看人的樣子,回答的毫不心虛,“那是。”其實,她是在看了那些東西之後,才半是猜測半是蒙地猜出她的身份。
“那還不快點!溯越,你帶着我,我給你們指路!”
他們的目的地是城郊。荒涼的土地蔓延無邊,沒有鳥鳴,沒有走獸,沒有一絲活物的痕跡。帶着腥冷味道的風還在輕輕徘徊,就像是一個迷了路的孩子,焦急、彷徨。就在這一片死氣沉沉之中,土黃色的地上,躺着一個橘色的身影,很美。即使只是靜靜地躺在那裡,也能讓人感到一種帶着魔魅氣息的美。
鄭崖雙腳一沾地,就立刻跑上前去,雙手扶起那抹橘色,面色重又變得青白。
冷慕愣愣地看着,剛纔鄭崖甚至還踉蹌了一下。他雖然暴躁、表裡不一,但是確實是最重視形象的,像現在這樣把焦急、憤怒甚至絕望表現得這麼明顯,實在令人難以想象。
半晌,鄭崖放下了她,全身脫力一般跪坐在她身邊,垂着頭,默默不語。
蘇溯越皺起眉頭,轉身找了一塊地,一根結實的長木棍,一下一下,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