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距離“Living(南城)工藝品設計大賽”決賽的開始時間剩兩個小時,觀衆的座位上還是空的,工作人員前前後後忙忙碌碌地穿梭,做最後的各項確認,主持人在臺上進行第N次的彩排,不久之前,今天參賽的二十名選手也剛剛全部上去走完流程下來。
其他參賽者遛完彎後均匆匆趕回休息室,只有夏曉北依舊站在幕布後,靜靜地打量眼下尚空着的座位。
她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天,她需要親自上到舞臺,獨自面對臺下無數人的矚目。人生重要的第一次,一股子的緊張勁順着她手心的毛孔冒出汗來,像被自動化了一般,汩汩不斷,直把她的心臟砸得噗通噗通響。
搓了搓手裡的號碼牌。
13。
在西方很不吉利的一個數字。
在今天比賽的順序排位上,也不是特別好。
二十名參賽選手,共分爲四個小組,每個小組五個人。所以,夏曉北是第三組第三個上場的。
她研究過。比較靠前上場,評委們尚未審美疲勞,對作品能夠保持比較大的興趣和新鮮感。可同時,因爲後面還有作品沒有呈現,在打分上,將會有所保留,這就是靠後上場選手的優勢。
可偏偏,夏曉北的順序,卡在了尷尬的不前不後。
決賽的計分方式,是四位專家評審的百分之四十,加上十五位嘉賓評審的百分之三十,加上三十位大衆評審的百分之三十。
初賽和複賽的涮選,全權交由組委會邀請的四位專家評審決定,所以專家評審們早就對各個選手的作品瞭如指掌,心中定論已決,於是,勝負的關鍵取決現場的表現,能夠得到多少嘉賓評審和大衆評審的喜愛。
這就好比把自己的命運交在陌生人手裡嘛。
夏曉北扁扁嘴,越想越緊張。
“喂,正找你呢。”
一隻手突然搭上肩,嚇得夏曉北本就砰砰不停的心臟差點直接跳出來,回頭時,才發現是董恬微。
雲鬢高髻戴花冠,藕荷色上襦,海藍色下裙,妝容凸顯母性溫柔。
之前分開來試裝和試妝,兩者結合是第一次見,能夠把她的輕薄相改造成如此,化妝師和造型師功不可沒。夏曉北不由多打量了她兩眼,瞥見她的下半身,笑着問:“你的尾巴呢?”
通過最近的相處,董恬微對夏曉北的性格小有了解,知道她是故意調侃,所以並不回答,反道:“與其在這裡瞎緊張,不如回休息室好好準備。”
被她慧眼如炬地戳穿,夏曉北頗爲灰溜,“我知道了。”
“你要不要再看一遍我的排練?”臨走前,董恬微多問了一句。
夏曉北搖搖頭:“不用,差不多。你也休息一陣,等待上臺就可以了。”
她對董恬微很放心,反而擔心自己,新學的沙畫,到了臺上跟不上音樂的節奏,可就糗大了。
爲了儘可能地保護賽事的公正,主委會大方地給每個參賽者都單獨配備了休息室,所以只要其他人沒有特意來窺探,根本不用擔心泄露自己作品的信息。
夏曉北坐在沙發臺前做練習,音樂的聲音開得有點響,並沒有聽到敲門聲,還是Joe自己探了半個腦袋進來,喊了聲“曉北”,她才被嚇了一跳。
暫且關掉開關,邀請Joe進來後,夏曉北轉身從包裡把離婚協議書遞給他:“喏,簽好了,拿去吧。”
如果不是宋以朗的提醒,她壓根不記得,原來今天恰逢他們倆分居滿兩年。
Joe神色尷尬地收好協議書,和她聊起家常:“宣婷還有宋家二老已經在外場。要開賽前半個小時才能入觀衆席。他們坐在哪個區域你知道吧?就是——”
“嗯,我知道。”夏曉北語氣不鹹不淡地打斷他。
Joe的本意並不是故意煩她,她既然表現出冷淡,他也不便多加逗留,“比賽加油,宋總在看着你呢。”
“他看不看着,和我無關。”
再一次被她的冷淡打敗,Joe訕訕地走出去,臨關門前,有意無意地嘆口氣。
夏曉北只當做沒聽見,重新打開沙畫臺。
房間裡恢復一個人的安靜,Joe的中斷對她的情緒似乎沒有任何的影響,沙畫的練習仍然有條不紊,心無旁騖。
這一次,她聽見了敲門聲。
“打擾到你了嗎?”唐嶽溫和的面容映入眼簾,身後站着顧非。
“當然沒有。”夏曉北把兩人迎進門,準備倒水時,唐嶽阻止了她:“不要麻煩了,我們只是來給你打個氣就離開。”
顧非涼涼地插話:“臨近開賽,嘉賓評委跑來後臺休息室間參賽選手,入了有心人的眼裡,保不準黑幕爆料就出來了。”
夏曉北驚訝地問唐嶽:“你是嘉賓評委?”
唐嶽搖了搖頭看向顧非:“是他。”
聞言,夏曉北瞥了顧非一眼——怕爆料就不要跟着唐嶽來唄,來了又多嘴抱怨。
“別誤會,我不是自願的。”顧非讀懂了夏曉北的眼神,爲自己辯駁,“姓樑的要我把這個轉交給你。”
他口中所謂“姓樑的”,自然是在稱呼樑小姐。
遞過來的是張小卡片。
夏曉北伸手接住,不禁覺得好笑。
乍看之下,它和兩年前在醫院裡的那張長得一樣。彼時是樑小姐幫顧非轉交,如今是顧非讓樑小姐轉交。
見夏曉北要打開,顧非阻止了她:“姓樑的交代要你比賽完再看。”
比賽完再看?
既然要她比賽完再看,爲何不乾脆比賽結束後再給她?還特意交代勾起她的好奇心,這卡片又沒封口,只要她想看,不是隨時隨地的事情嗎?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不過,夏曉北記掛着的是另一件事,“你們看見威廉了嗎?”
半個月前在電話裡,威廉說過比賽現場見,她原本猜測,他該會和顧非、唐嶽兩人一起的。
“這個嘉賓評委的名額就是威廉拒絕之後,才留給我們‘Z’品牌的。”唐嶽狐疑,“你不知道嗎?”
夏曉北禁不住一愣,“什麼時候的事?他爲什麼拒絕?”
唐嶽和顧非無聲地對視一眼後,由顧非作了解答:“邀請是海選之初就發出的。威廉這幾年不參加此類活動,組委會也沒想到他會答應,更沒想到的是,他在複賽之前又反悔了。至於拒絕的理由……”
顧非饒有意味地睨着夏曉北:“據說是爲了避嫌。”
呃……
所避之嫌,自然是她這個徒弟了。
夏曉北無奈地扶額:“那他現在人呢?”
“不懂,誰曉得他在那個美人窟溫柔鄉。”顧非聳聳肩,“反正,待會兒他一定會出現。你也是他的一件作品,他很早就嚷嚷着要親眼看着你發光發亮。”
還發光發亮?她又不是燈泡。
兀自腹誹間,唐嶽開口告辭:“比賽加油,凌琳也來了,等着給你開慶功宴。”
夏曉北迴南城之初,凌琳恰被報社派去參加進修,而後夏曉北忙於比賽,至今兩人尚爲有機會見面,她對凌琳也甚是思念。
宣婷,凌琳,唐嶽,顧非,威廉,Joe,二老,還有那個……哼,宋以朗。
她親愛的至親好友們,都爲了她齊聚於現場,幸福感因此而發酵,並從心底漸漸地氤氳上心頭,蔓延出夏曉北嘴角的恬然笑意:“謝謝你們。”
顧非抖落滿身的雞皮疙瘩,拉着唐嶽出門:“快走!以我對女人的經驗來看,她八成是要感動哭了。”
夏曉北:“……”一點也沒有!
送走兩人,夏曉北低頭捏了捏手上的卡片,蹙着眉頭斟酌片刻,終是決定現在就看。
只是,未及她展開,主委會的工作人員敲開她的門:“夏小姐,你的沙畫臺能夠先送上去試試效果嗎?”
“噢,好,馬上!”夏曉北忙不迭將卡片塞回包裡。
……
這一頭,Joe帶着離婚協議書回來時,宋以朗正對着鏡子系完領結,轉回身來拉了拉襯衣的袖口,問道:“怎麼樣?”
“曉北沒什麼特殊大的情緒波動,就是……對我的態度特別冷淡。”顧及到自家老闆的心情,Joe決定不告訴他其實在提到他的名字時,態度特別冷淡。
不想,宋以朗皺了皺眉:“我問你的是,我身上這件襯衣怎麼樣?”
Joe愣怔地打量了兩眼,並沒有看出什麼特殊,只是辨別出,並不是他平日所穿的德國定製款。而且,現在是糾結襯衣好不好看的時候嗎?
對於宋以朗莫名其妙簽署離婚協議這件事,Joe略一想,倒沒多費心思爲兩人的未來擔憂。作爲自家老闆的蛔蟲助理,他始終在等待着宋以朗吩咐他辦事兒,辦的自然是和夏曉北有關的事兒。
要知道,今天夏曉北決賽,是多麼好的獻殷勤機會,無論是賽前往她的休息室送花,或者悄悄爲她籌劃賽後的慶功宴,以及準備小禮物、小驚喜,抓到手就是一大把。
結果等來等去,兩天過去了,除了讓他去取協議書外,竟是沒有其它動靜,而且,夏曉北那頭同樣未發現過大的反常。
他實在琢磨不透,這對夫妻,到底是在玩什麼遊戲?
“嗯?”沒聽到他的回答,宋以朗用鼻音重新問了一遍。
“很好。”諂媚照例奉上,Joe的心裡卻是在斟酌着要不要斗膽刺探君心。
宋以朗似並未察覺Joe的心不在焉和欲言又止,自顧自滿意地看着鏡子裡的自己,隨即擡腕看了看錶。
距離開賽時間只剩不到一個小時,她的身邊沒有助手,那麼多事情,不知道都妥善搞定清楚了沒;不知道,他沒有送去任何的隻言片語,她是如何感受;不知道,她現在是不是,也和他一樣緊張。
轉了轉左手小指的戒指,宋以朗勾脣一笑。
……
夏曉北是在工作人員喊她候場的時候,才知道第一環節已經進行到他們第三組了。
其實組委會並不禁止尚未上場的參賽者在後臺或者場下觀看其他參賽者的表現,事實上不少出場順序靠後的參賽者會特意出去觀賽,以從其他人的表現吸取經驗,好調整自己接下來的舉止言行。
不過,夏曉北始終待在自己的休息室裡不敢出去。她怕看到臺下的人滿濟濟後,沒上場就先膽怯得兩腿發軟,所以她才寧願在觀衆沒入場前扒在後臺看個夠。她也怕看到臺上的其他參賽選手的表現影響到她自己的發揮,乾脆眼不見爲淨。
外面很亮,有人的聲音通過話筒砸得她的鼓膜咚咚作響,中途似乎還換過好幾把不同的嗓音。而她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只是想起了兩個人。
第一個是威廉。如果不是他,她不會參加這次的比賽。以前管她管得那麼嚴格,臨到比賽前,他除了丟給她一堆資料讓她自己準備之外,連個臉都不露。關鍵時刻果然不靠譜。他現在應該就坐在臺下等着看她的笑話。
第二個,自然就是宋以朗。她看到,一排列的贊助商裡,有RT。組委會在現場給贊助商專門留了塊區域的席座。所以,他現在也正坐在臺下某個她看不見的地方,等待着她的出場吧?
“……夏曉北,到你了!”工作人員在身後輕輕喊了她一句。
夏曉北下意識地摸了摸腕上的細鏈,邁出腳步。
一瞬間,她的眼前晝亮無比。
……
晝亮的燈光裡,那抹期盼已久的身影終於闖了出來。
淺藍色西裝外套,寬鬆裁剪,翻領卷邊袖,內搭白色打底衫,下穿黑色短褲和高跟羅馬涼鞋。頭髮全部梳起盤於腦後,留幾綹短碎在耳畔,臉上只上了一層薄妝,大方利落,幹練優雅。
目光緊緊地跟着她的兩隻腳,直到確認她站定,宋以朗暗暗替她捏把汗——難爲她的腳丫子,通過短短一個星期的練習,也算走得四平八穩不慌不亂。
她開始做自我介紹了。
笑得很好。從容不迫,淡定自信。依舊是他陪她練習出來的結果。
她的設計圖稿在大屏幕上展現。
線線條條,圍繞着中間一個圓狀的圖案,標註出各種說明。
宋以朗承認,他看不懂,也因爲她話中夾雜的各種術語,而聽得雲裡霧裡。
在夏曉北的世界裡,終於出現了他不懂的東西。這種感覺很微妙,好像是隔着一層薄薄的絲絨,握住本就該屬於自己的寶玉。
她的話說完了。
臺下,有專家評委對她提問:“夏小姐,你方纔一直在從專業角度進行闡述,是不是忘記解釋作品所要表達的內涵了?”
“謝謝顧老師的提醒。”夏曉北璀然一笑,“我是故意的。”
宋以朗皺了皺眉。
她這樣算是沒有按照要求完成任務吧?最重要的,不解釋清楚,在大衆評審的打分上顯然不利,她是犯糊塗了嗎?
緊接着便聽夏曉北繼續道:“我要通過它表達的東西,都會在第二個環節展示。聽他人話語上的表述,遠不及親身體會。所以,在這裡,我只基於專業角度的構思進行闡述。”
四個專家評審頓時面面相覷——他們對各個參賽者的作品早就熟知,所以這個環節,問題多是出自嘉賓評審和大衆評審,或者是專家評審問幾個引導性的問題,幫助參賽者更好地闡述。現在參賽者自己把自己侷限住了,他們也無問可提。
宋以朗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她是打算劍走偏鋒,故意引起大家對她第二環節的好奇和期待嗎?注壓得會不會太大了些?她對第二環節的信心十足嗎?
臺上的夏曉北依舊笑得從容,宋以朗的掌心不自覺地越捏越緊,倒是比參賽者本人還緊張。
大衆評審裡沒有人發問,嘉賓評審裡有個人和她探究了設計圖稿上的某個細節,專家評審則象徵性地再問了個無關緊要的問題。給予的十分鐘時間,其他參賽者都用得滿滿當當,唯獨到了夏曉北這裡,鬆鬆散散地結束了。
主持人繼續上來串場。
宋以朗的視線追着夏曉北的背影消失在幕後。
……
休息室的門簡直就是被撞進來的,董恬微心下猛地一驚,看到是夏曉北,她悠悠地問:“下來了?表現如何?”
夏曉北背地門板,尚驚魂未定,呆愣了有三分鐘,腦袋裡才慢慢回現出自己在臺上的所作所爲,越想越覺得她自己給自己下了個大套。
她的原定計劃是和大家一樣,規規矩矩地走流程。
可是上臺後,燈光一打,腦袋也跟着被照得一片空白。臺下的人頭,她壓根沒注意,只是下意識地將自己背好的東西說出口,直到顧老的提醒,她才意識到,漏背了一段。
她當時心裡突然很慌張,漏背的那段話也忘記了,特別害怕有人提問,就好像一條狗追在你屁股後面非得咬上你一口才肯罷休,於是神經一抽,就扯出那麼一個高冷的理由。
許久沒聽到夏曉北迴應,又看見她的神色變幻莫測,董恬微估摸着她方纔是出了什麼紕漏,安慰道:“很多時候自己的感覺都不準。你的成績呢?既然回來了,說明第一環節的分數出來了吧?”
董恬微一說,夏曉北頓時怔忡——她居然忘記了?!
按照第一環節的賽制,下一組的五位選手全部結束時,會宣佈上一組五位選手的成績。她下臺後就趕着回來,完全把聽成績這件事拋到腦後了……
關鍵時刻,毛毛躁躁地連連出錯,這場比賽是要把她打回原型嗎?
“那個……”夏曉北霍然走上前扶住董恬微的兩肩,“靠你了!現在就靠第二環節了!能挽救多少挽救多少!”
她的口吻十分鄭重其事,偏偏表情欲哭無淚。
董恬微盯着夏曉北的臉,隨即拂開她的手,轉回鏡子繼續給自己補妝,“我只做好我自己該做的事,其它不歸我管。”
有她的前半句話就夠了。
夏曉北瞥了一眼她拖在身後的長尾,驀然覺得,好像信心又撿回來了幾分。
沙畫臺已經被搬去後臺準備,夏曉北無法練習,於是換好第二身衣服後,她和董恬微兩人靜默無語地呆在休息室裡。
董恬微閉着眼睛若有所思,夏曉北則是用手憑空回憶沙畫表演的每一個動作。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工作人員通知她們到後臺準備。
“放輕鬆。”董恬微冷不防冒出一句安撫的話。
看到12號選手謝幕下來,夏曉北偏頭對她微微一笑,“走吧。”
董恬微似有若無地應了一個嗯,走上漆黑的舞臺,於某個點站定。
夏曉北沿着舞臺邊緣走到沙畫臺前,準備就緒。
少頃,音樂緩緩傳出。
夏曉北長舒一口氣,聚精會神,一邊在腦中構畫她的“無”,一邊在沙畫臺上擦、點、劃、勾。
紅塵漫漫,眨眼即過,人的一生,終是要止於塵歸塵,土歸土。
垂暮之際,回首一生,點點滴滴,或喜或憂,或悔或惱,或愛或恨。
婚姻,家庭,兒孫,風雨同舟,患難共濟。
萬千之中,你錯過了無數的人,只與那人相遇、相愛、相戀、攜手。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地盡歡,不顧艱難不怕困苦地奮進。
你於襁褓中咿呀,於蹣跚中學步,於學海中泛舟。
精子和卵子的相遇,孕育出一個生命。
你是否記得,一切源於母親柔軟的溫牀?
隨着沙畫中的溫牀慢慢幻化成人形,始終緊閉着的舞臺帷幕終於徐徐拉起。
沒有追光,除了屏幕上投射的沙畫,全場依舊漆黑。
漆黑中,一星黃綠色的光漸漸顯露,一眨眼間,變成了兩星,隨即三星、四星……不稠密,零星得適中,浮動半空。緊接着,零星光點照亮出籠罩其外的半透明球體,球體中,竟是隱約勾勒出嬰孩安睡於母體之內的形狀,且在不易察覺地轉動。
再眼尖一點的人會發現,“嬰孩”窩着的一半與空着的一半,對比之下,呈現的,分明是八卦圖的陰陽兩極。
沙畫上的人形完全出來,纔有人辨認出是女媧,舞臺中央,突然一道光打下。
女媧現世,手捧圓球,與同一刻,沙畫上所呈現的,一模一樣。
莊嚴令人生畏的同時,溫柔夢幻的場景,亦令人觸景生情。
許多人和宋以朗一樣,瞬間愣怔住。
他自然也是第一次看到夏曉北的作品。
他知道夏曉北在學沙畫,卻從來不知道她要表演的是什麼。
而假若是看到這一幕,他還真是從來沒覺得,八卦圖和母體孕嬰可以如此相像。
愣怔未完,身周忽然起了譁然,宋以朗回過神來時才發現,漆黑的會場內,不知何時浮出了和場上一樣的黃綠色星光。
又是螢火蟲嗎?可是怎麼會有螢火蟲?
顯然有人和宋以朗有一樣的困惑,伸出手接,接到的卻是一陣空。
宋以朗霎時勾了勾脣,原來只是燈光效應。
全場燈光驟然大亮,在場的所有人似乎都尚未從方纔的場景中抽離出來,靜默了幾秒,才爆出雷鳴般的掌聲。
掌聲之中,宋以朗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從場邊走了上來,同董恬微一起站定在舞臺中央,齊齊朝全場鞠了個躬。
等她重新站直身子時,他看到她穿着他親手爲她挑的禮裙,戴着他親手爲她選的首飾。她就站在那裡,眉目溫山軟水,笑顏燦爛如葵,惹盡全場矚目。
恍惚的一瞬間,那好像是她,又好像不是她。
宋以朗從來不知道,她能夠如此璀璨生光,亮得他怕她眼中看不到他。
……
“你怎麼了?”剛下舞臺,見夏曉北忽然停住不走,董恬微很奇怪。
卻見夏曉北轉過身來,目光有些呆滯,驀地抓住董恬微的手,遲疑着問:“……我們……是成功的對嗎?”
董恬微怔了怔,反應過來她是被觀衆的熱情嚇傻了,拂開她的手,“是,我們是成功的。”
本因爲聽到後,她應該激動地歡呼,怎料,她只是輕描淡寫地“噢”了一個字,隨後繼續自己的腳步,看起來很淡定。
是的,董恬微沒有看錯,夏曉北確實很淡定,淡定得連她自己都不可思議。
謝幕的那一刻,觀衆們的熱烈反應衝擊得她的心臟不可抑制地發抖,抖得她很害怕,下意識地用目光搜尋熟悉的身影。
奈何,搜尋之下,看到的全是陌生的面孔。而越是如此,她的內心越是害怕。
可是沒有辦法,在臺上,就算害怕,她也只能佯裝從容地撐着。
前期的準備,比賽前的緊張,到第一環節時的慌張,再到第二環節時的害怕。
連她自己都不敢想象,這些通通由她一個人獨立完成了。
不再有威廉的監督,不再有宋以朗的幫助。
只是她一個人的能力。
她不知道她是否還第二次這樣的能力。或許會是一輩子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最完美的謝幕,該做的都已經做了,重石全部落下,似乎後面如何都不重要,也與她無關,內心怎能不淡然。
她的親朋好友都在場下看到了。看到了這一切。
夏曉北的腳步漸漸輕快起來。
她現在只想做一件事。
她想去找宋以朗。
她只想去找宋以朗。
那個敢和他離婚的混蛋!
輕快的腳步就這麼因爲內心所異常渴望的想法而跑了起來。
然而跑到一半時,她就被身後追上來的工作人員攔下了:“夏小姐,組委會規定,第二環節結束後,要統一到坐到最前排的席位上等待比賽結果。”
呃……好像是有這個規定……她又忘記了……
無奈,夏曉北只得乖乖聽話。
……
等待的過程是焦躁不安的。
只是,其他人不安的是比賽結果,夏曉北焦躁的是什麼時候結束。
明明都坐在臺下的座位上,夏曉北試圖四面搜尋宋以朗的蹤影,卻是徒勞無果。
最終的成績是兩個環節加起來的分數之和,臺上的熱門樂隊串場表演之後,主持人重新上了臺,夏曉北這才精神一震——這代表馬上就要結束了!
第二環節的成績是在這個時候公佈的,夏曉北的成績是第一。
不過,別說她自己沒什麼感覺,其他參賽選手也都沒什麼特殊反應,頂多是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一下——最關注的當然是總成績。
夏曉北依舊心不在焉。她明顯發現有道灼熱而熟悉的目光黏在自己背上,可是她就是怎麼都找不到。
臺上似乎已經完成了第三名的頒獎,主持人正在賣第二名的關子。
沒一會兒,她忽然聽到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她愣了愣,直到主持人重複第二遍時,她才反應過來,她拿了第二名。
所以,果然是第一環節的成績拉了後腿……
夏曉北在滿座的掌聲中走上舞臺,禮貌地朝全場鞠了個躬。
在她鞠躬期間,她聽見主持人說頒獎嘉賓是顧老。
然而擡頭時,她看到的是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緩緩向她走了過來。
大家都因爲亂入的宋以朗而愣住。
“這位先生,請問你是——”
主持人的話因爲夏曉北的突然走動而停住。
他幽深的眸光緊緊地攝在她臉上,她盈盈的眸子定定地凝在他臉上。
兩人走到彼此面前,相視而站。
“你上來幹什麼?”夏曉北笑眯眯地盯着他的襯衣,“是來嘲笑我沒有拿到第一嗎?”
宋以朗勾了勾脣,“是來給你頒獎的。”
說着,他忽然伸出自己的左手,當着她的面,把小指上的戒指摘下來,“夏曉北,嫁給我。”
夏曉北雙手背在身後,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身周,“你既然選擇在這個情況下求婚,卻沒有好好利用場地,比如下個花瓣雨,或者用話筒對着所有人說。一點都不浪漫。”
宋以朗眼含笑意:“我是對你一個人求婚,無需讓他們聽到。選擇這裡只是因爲,我希望你牛逼閃閃的時候,不要忘記帶我一起飛。”
腦中閃過曾經的某個場景,夏曉北笑得眉眼彎彎,“如果我不答應呢?”
“你簽下那份離婚協議書時,就已經表示你同意我們重新開始。”
還敢提離婚協議書嗎?他用這種方式重新開始,她一點都不高興好伐!
腹誹間,她毫不抵抗的左手出賣了她,被宋以朗從身後抓了出來。
夏曉北看着他握住她的手指,將那枚曾經戴在他小指上兩年的戒指套到了她的無名指上。
尺寸大小,恰好合適。
“我都還沒說Yes I Do!”
話音未落下,他輕柔的脣瓣貼了上來,夏曉北聽到身週一片譁然。
“唔唔唔唔唔唔唔……”耽誤人家頒獎,不好吧?夏曉北語焉不詳。
“唔唔唔唔……”管他們的。宋以朗暗暗道。
夏曉北的嘴角不可抑制地咧開大弧,旁若無人地環上他的脖頸。
夏曉北。
嗯?
聽說男人的左手尾指如果和女人的左手無名指恰好一樣大,那就是命中註定的戀人。
討厭,好肉麻。
……
愛一個人,就算用一輩子的時間,還是會嫌不夠。
我們的故事,永遠。
《諱愛如深》【正文完】
於2014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