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並不是十分了解,但她也多少耳聞過,癲癇很容易反覆病情,要有足夠的毅力才能完全治癒。完全會影響到正常的生活,無論對患者本身還是其家人而言,都有很大的壓力。
敏敏吃的那個藥……恐怕不是如她說的僅僅只是增強體質的作用吧?
思忖間,卻見宋以朗撥了撥敏敏耳畔的碎髮,再次開口:“小時候比較嚴重,這些年隨着藥物的控制和調理,狀況好了很多,偶爾小發作,已經好久沒有像這次這樣大發作過了。”
“因爲這病,她受了不少苦。別看她似乎天天都和嘟嘟調皮玩鬧,其實她比同齡的小孩敏感很多。她知道自己和正常小孩的不一樣,也害怕別人的異樣目光,所以……”
“所以她纔不喜歡上學……所以她纔不和其他人交朋友……”夏曉北驀地開口接着他的話說完。
聞言,宋以朗轉過臉來不明意味地瞥了她一眼,繼續道:“其實我一直都不贊同二叔公當年的決定。或許他們會因爲沒有自己的孩子而遺憾,但相比於眼下的情況……總是能夠過得開心一些……”
夏曉北的目光不禁微微一閃。
敏敏聽到他這麼說,一定會傷心的吧。他的話,等於是在否定敏敏的存在啊。
他從來都是這樣,不管在什麼樣的狀況下,都能冷靜理性地在心中快速地考慮出解決事情的最佳方案。正是因爲他的理性總是多過於感性,所以他行爲處事,總不自覺地透露出一股無情。
其實,他明明也是格外疼惜敏敏的,不是嗎?可他還是要用這種思維來考量……
那麼,他這一天一夜的消失,也是考量之後決定的行爲嗎?
想到這裡,夏曉北猶豫着囁嚅道:“我……”
“你先回去吧。”才吐出一個字,宋以朗便打斷了她,“這裡沒有你什麼事。你呆在這裡,我和二叔公還要多操份心。”
“我不想回去。”夏曉北立即回道。
家裡一個人都沒有,冰冰冷冷,說句話彷彿都有回聲。難得他現身,她怎麼可能就這樣回去了?
宋以朗卻是不再看她,口吻淡漠地道:“好,不想回去,就到外面去,不要在這裡影響我。”
夏曉北定定地坐着,半晌不語。
見狀,宋以朗忽然站起身來,攥住她的手腕將她往外拉。
因着是在敏敏的病房裡,她不敢發出聲響,只能一手拉住牀,梗着身體不願意出去。宋以朗亦不說話,只是抿着平直的脣線拽她。
這個時候如果有人走進來,便會看見兩個人似在演默劇一般,一個拖着另一個,各執勢力,就是誰都不願意先妥協。
而確實有人進來了。
“你們……這是……”宋銘古怪的目光在兩人之間徘徊。夏曉北一驚,急忙鬆了手,而她鬆手的一瞬間,卻是被宋以朗繼續拉着往外走:“二叔公,我先把她送走。”
一下便被拉到了走廊上,夏曉北緊緊抓住牆上的扶手,憋着氣喊道:“我說了我不走!”
宋以朗應聲停下了步子,回過頭來看着她。
夏曉北趁機將另一隻手也抽了回來,也想要抓住扶手,可剛一碰上,掌上便傳來微微的刺痛感,這才記得被敏敏咬出的傷口就是在這隻手上。
宋以朗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從她手上的紗布掃過,而後落在她臉上時,是一片冰涼:“夏曉北,現在馬上回去!”
“不要!”夏曉北梗着脖子應道,下意識地咬着脣瓣,瞪大了眼睛看他。
一時之間,兩人再一次大眼瞪小眼地對峙。
他的臉自始至終繃着,夏曉北卻比不得他有耐心,心裡的酸楚在他的面無表情中越涌越甚,終是忍不住衝口問道:“你是不是在爲照片的事情生氣?好,你生氣是情有可原的,但是你生氣歸生氣,爲什麼不能聽我好好解釋呢?是!我曾經是喜歡唐嶽,我也確實給他當過模特,可是,並沒有……也不是朱婧夷所說的……”
幾個字眼她怎麼都無法吐出,而還沒說完,她便發現眼裡有水漫出來。
她知道他不喜歡她哭哭啼啼,她在意志上也是不願意流淚的。明明之前已經哭了一夜,眼淚依舊還能這麼多,別說宋以朗了,連她自己都嫌棄自己。然,身體的自然反應,根本由不得她。
“夏曉北——”
“我、我現在就擦掉!”下意識地以爲他又要抱怨她愛哭,沒等他說完,夏曉北就忙不迭截住他的話,伸出手想要擦眼淚,卻見他立即握住了她的手腕,眉頭一擰,盯住了她手上的紗布。
而下一瞬,夏曉北已是不顧他的黑臉,也顧不得周圍人的目光,驀地抱住了他,不可抑制地吸了吸鼻子,軟糯地聲音抽抽噎噎道:“你還想知道什麼,你儘管可以問我,但是請不要……再這樣突然消失了好不好……家裡只有我一個人在,好不容易敏敏來了,三更半夜卻發生這樣的事情……我真的……我真的很、很害怕……”
她能想到的就是抱住他,用力地抱住他,這樣就算他欲圖絲毫不留情地推開她,她也能夠不被她推開。
“夏曉北,”沉默了很久的宋以朗突然把手按在了她的背上,“你不用跟我解釋。”
他根本不需要任何解釋的……
腦海裡,紛亂閃過的是從朱婧夷手中拿到的那段視頻。
他的手不由又緊了一分。
他從來不知道,她曾遭受那樣的屈辱。
在社團活動展上,被那麼多人看到那張照片,被那麼多人用異樣的眼神盯着,又被朱婧夷那樣肆意羞辱,以她這麼容易被打擊的心理,當時該是多麼崩潰……
“敏敏的事情是我考慮不周……”半晌,宋以朗似有若無地撫了撫她的背,口吻無奈,用只有他自己能夠聽見的聲音喃喃:“你什麼時候才能……”
末尾的幾個字眼吞在了他的喉嚨口,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
夏曉北更是沒聽見,只是深深地將臉埋在他的胸前,哭得腦袋一片混沌。
……
結果夏曉北還是回了家。區別只在於,之前是宋以朗趕她走,現在是宋以朗和她一起回來。
而早在車上時,她其實已經睡過去了,所以等她一眼睜開發現自己躺在家裡的牀上時,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從牀上跳起,沿着過道一路搜尋至樓下,然後在廚房裡看到了嘟嘟乖巧地蹲着,朝宋以朗不停地搖晃尾巴。
她懸着的心,總算落了下來。
宋以朗在這時轉過身來,瞥了一眼夏曉北,卻並沒有搭理她,兀自拿過料酒便重新轉回身去。
夏曉北也沒開口,慢慢地走到高腳椅上坐着,託着下巴,安安靜靜地看着他在廚房裡的背影。
鍋裡傳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空氣裡飄散着濃淡適宜的香氣,她尚有些鼻塞,聞不出他究竟在煲什麼湯。
所幸她也沒興趣知道。
伏下身子側臉趴在桌上,伸出手指比劃出一個鏡頭將他框住。
只要,他在就好。
嘴角情不自禁地翹出這兩天以來的第一個笑容,可沒等完全展開,悠長的一聲“咕——”打破了眼下的沉寂。
夏曉北即刻捂住了肚子,看着宋以朗應聲回過頭來,丟出一個不鹹不淡的眼神。
“哈哈,我好像餓了……”夏曉北摸着後腦勺,佯裝輕鬆地道,卻還是沒能蓋住她的羞赧。
宋以朗沒說什麼,只是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她的眼睛,然後伸手掀開另一個鍋蓋,拿出了兩顆雞蛋,送到她面前。
“哇塞!有雞蛋吃!”夏曉北故作誇張地喊道,拿起雞蛋正要敲碎,宋以朗先一步拿起另一顆雞蛋摁到了她的眼睛上:“不是給你吃的。”
頓了一秒,他又補了一刀:“醜得跟鬼一樣。”
夏曉北不滿地扁了扁嘴,卻是無力反駁——因爲她自己也這麼覺得……
“自己敷!還要我伺候你嗎?”宋以朗皺了皺眉,語氣很是不悅。
“噢。”夏曉北溫順地應了一句,從善如流。
“兩隻眼睛一起敷。”宋以朗還是不滿意。
“好。”夏曉北乖乖地照做。
聽到他走回去的腳步聲,夏曉北將左邊的雞蛋順着眼眶揉了一圈眼睛,然後偏至一側,偷偷將眼皮撐起一條縫,盯着他的背影。
緊接着將右邊的雞蛋也偏了偏,悄然睜開半隻眼。
見宋以朗貌似又要轉過身來拿東西,她立即重新閉上雙眼,節奏均勻地用雞蛋揉着自己的眼睛,開口問道:“什麼時候能喝湯咧?”
既然雞蛋不是用來吃的,那她只能等喝湯嘍。
然而,宋以朗的心思依舊不在她的預料之內:“不是給你的。”
欸?
夏曉北聞聲停下動作,緊接着便聽他繼續道:“是給二叔公的。”
“你又要走?”夏曉北的音調因失望而略微拔高。
“難道讓二叔公一個人呆在醫院裡嗎?我去換他的班。”
“那我也去!”夏曉北連忙道。
宋以朗這纔回頭瞟了她一眼,果斷地扔出兩個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