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讓開,項定急速提步便走,踏出兩步卻突然停下步履,狐疑轉身觀看低頭不動的林帛綸,皺眉道:“永寧伯,隨朕回宮。”
林帛綸睇了他一眼,從容抱拳道:“皇上,臣想反問您,若商議了,驃騎大將軍會退兵嗎?商議了,就沒事了嗎?”
“這……”項定結言,指着他道:“若無商議,何來對策?”
林帛綸拍了拍自已肚皮,呵呵笑道:“皇上,對策全在臣肚子裡面,單就幾萬跳樑小醜就讓您懼駭成如此,那怎麼能行?天下就您最大,一句砍了,城外那羣小丑全都得身首分離。怕什麼?”
“你……”聽出譏諷,項定老臉漲紅,心裡卻受到了莫大的震憾。慌亂心神微微安定,怒瞪這小子,卻見他雲淡風輕,毫無懼意,嚴然已是成竹在胸。上前小聲詢問:“你是否早知郭文忠會叛變。”
“皇上,臣又不是神棍,哪裡能掐指會算?”林帛綸笑了笑,眼內卻是閃爍精光,湊過嘴也小聲道:“不過,皇上老子爺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皇城裡可能發生和不可能發生的事我全都想過。別說是一個姓餘的和一個姓郭的,連皇宮被圍,羣臣全反的事都想過,也一一在腦中擬了應對之法。”
“好!”項定大大的放心,一聲讚賞,指道:“永寧伯還真敢想。”
皇上安心了,林帛綸笑容滿面,好奇詢問:“皇上,您就這麼相信臣嗎?若是臣一個走錯了,那您可就倒黴了。”
“朕相信你,不單因爲你的才能,更因你與親王爺是殺盟弟兄。”肯定話落,轉身往朱雀道跨喝:“走,都隨朕去會會這羣逆黨。”
項定的相信沒讓林帛綸高興,反倒肚裡咒罵連天,雖然他心裡早就知道了,可聽他親口說出仍然極不是滋味。該死的林阿真,老子幹嘛要活在你的光環下。媽的,別讓老子找到你的墳頭,不然……哼哼嘿嘿嘿!
餘府被公孫用率侍衛火速控制下,樞密使餘繼光臉色蒼白,額頭冷熱汗漬被押於大廳內,後面是上下三十七口,四下哭泣聲不歇。除餘繼光外,家眷一律不知發生了什麼大事,於至御衛們如狼似虎進來殺人抄物。
被押跪等待不一會兒,突然間外面一聲大喊:“皇上駕到……”大量的哭泣聲立停,齊目往廳外看去,見着來人,急速磕頭高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餘繼光眼裡迷惑,不明白皇上怎地來的如此之快?心下更是大覺不妙,磕完頭偷偷窺視風火跨來皇上,眼目側瞄了一眼身邊少年,但見軒昂非凡,雙眼正也鎖着自已。心裡立時無不有着說不出的滋味,磕頭高呼:“臣磕見皇上。”
“是逆臣!”邁入大廳,項定龍目噴火死死鎖住餘繼光,胸口上下起伏,渾身顫抖喝叱:“誰曾料得到,朕依爲膀臂大臣,竟附逆通敵。”
“皇上!”心裡知道歸知道,餘繼光卻是抵死不認,磕了三記響頭挺起身板言道:“不知皇上爲何發怒,微臣糊塗。”
“事到如今,還敢抵賴?”項定眼一睜,似要吃人,大走跨到主位砰掌大喝:“還不快與朕一五一十招來。”
自林帛綸進來,就見到這個白髮蒼蒼老頭,四目照對,訝異發現此老頭竟長着一張委實剛正老臉,臉色雖然蒼白,可一對虎虎老目卻炯炯有神,不論怎麼看都是忠臣良將,可事實幹出來的卻是謀反之舉,真是人不可貌相。
“臣不知!”跪轉過身,餘斷光抱拳直言:“臣今日不太舒服,並未上朝,確不知發生何事,還請皇上示下。”
“你……”項定氣極正叱,林帛綸呵呵跨步上前,下蹲笑看餘繼光,“老餘,您老今年多少歲了?”
“呃?”皇上正怒,他怎麼敢開口?餘繼光扭瞥身邊少年,心裡明白他是何人,點頭道:“永寧伯,老頭今年已七十有一了。”
林帛綸笑點了點頭,掏出爲他所造的那張通敵罪證遞道:“皇上緣何氣怒,您老看看就知道了。”
“哦!”見着紙張,餘繼光接過,攤開仔細校對過後,閉上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伯爺真乃鬼斧神工,就是不知那一箱銀和一箱金該如何搬動?”
“公孫用!”站起大喝,“把餘大人通敵所收的那兩箱金條搬出來讓大夥看看。”
“是!”可謂光速,公孫用應下,內門奔出兩條身影,一人槓着一箱,步履穩健來到廳中,打開箱蓋噔時滿廳皆輝。
所有人都知道黃金極重,可見着侍衛輕巧槓金入內,心裡齊想他在門下省對知樞密院事所說的瓷磚,翟然全都通了。
“哈哈,哈哈哈……”眼見兩箱黃金,餘繼光似瘋了般,忽然仰頭狂笑,無視君臣之禮從地上直直站了起來,蒼蒼老步走到金箱跟前,抖着雙手摘取兩塊,嘎崩一聲敲碎,流淚道:“自皇上遲遲不殺皇甫宗懷,自皇上親押永寧伯前來,自前夜三具死屍,自今早腹瀉不斷。臣便心知不妙了,只是萬萬沒想到會這般的神速。”
黃金迷底被揭開,又聆聞狂言,皇甫懷宗咬牙切齒前喝:“大膽賊寇,皇上授於重任,不思報效,竟如此的喪心病狂。”
眼見這老頭突然瘋顛般,林帛綸阻止了老岳丈,抱胸觀看他,聽他笑着流淚。心裡則是不停的猜測疑,事情恐怕不是眼見的那般簡單,畢竟都七十一歲了,還能活多少年,身爲閣首還有必要汲汲這些嗎?
“皇上,寧永伯。”狂笑的餘繼光突然轉身,手臂後指大門,“郭文忠正集結兵馬造亂,此事該如何拆解?”
項定沒開口,林帛綸抿着笑容道:“這件事就不勞餘大人費心了。”
餘繼光點了點頭,袖拭眼淚,雙眼通紅艱難地揚起笑容,“耳聞永寧伯是破案好手,難不成對排兵佈陣亦也是一把手?不知可否告知老頭,誰勝誰敗了?”
“還沒打,卻可以肯定驃騎的六七萬兵馬已敗,此羣甕中鱉蟹不足一提。”
“哈哈哈……”
餘繼光身領樞密院十餘年,境裡境外的兵陣兵營全都在胸,聽得甕中鱉蟹立即就通,猝然又揚頭狂笑。笑完,抱起雙拳讚賞:“永寧伯確有大才,然恐怕卻對我宋軍知之不深吧?”
林帛綸點了點頭,邀請道:“若是可以,還請餘大人授上一課。”
“嗯。”似乎很多事充斥在腦中,餘繼光低頭沉默了良長一段時間,擡頭說道:“東北狼子逐水草而居,箭術馬術實非我軍可比,我軍若要求勝,當先解決的問題便是馬陣。可皇上自視我朝國豐富裕,有何孕育不出?不屑與吐蕃、西遼通商通婚,言和購馬,定是要固步自封。此是何地?皆是河流川洋,何曾有遼闊廣原?馬匹再如何精幹,也就稍勝滇馬川馬,耐力是足,腿不長,奔不快,奈何?”
林帛綸手捏下巴想了想,贊同道:“餘大人說的對,冷兵戰時代的馬陣就如裝甲戰車,衝鋒迅猛,沒有精良的馬軍,這仗要被動了。”
雖然不知曉什麼是裝甲戰車,可被贊同餘繼光似乎年輕了不少,老臉泛光急道:“除馬匹外,良弓居二,面對擅長奔跑的金兵,往往我軍弓距剛到,敵軍馬隊已至,轉瞬間衝入我軍撕裂口子,至於我軍連番震愕,愴慌而逃,如何還能凌結戰力?”
虛心求學的林帛綸點了點頭,神情似也有些敬重,抱拳求問:“對於此事,餘大人有何良策?”
“二百年前,親王爺徵西夏,親王爺自已也讓項黨族所制的牛角弓所射傷,曾言道:‘此弓堪比火箭。’雖然直到現在仍不明火箭是何物,卻知曉此弓射程之遠,非同尋常。當年的西夏戰役,親王爺命兵部製出了一種弓喚做弩弓,此弩換射速度雖快,卻僅能達二百餘步距離,只及牛角弓的一半射程。”
項定越聽越不爽,掌案喝叱:“然爾親王爺卻用此弓奪下了西地。”
聞叱,餘繼光苦笑,抱拳道:“皇上,親王爺有謀有略,他親身嘗吃到牛角弓的苦頭,於至平原一役寧讓出三城,也要棄坦擇曲。縱觀西夏戰役,全都是揚長避短,迂迴漸進,用我龐大豐產爲後盾,耗去了西夏的所有資源,這才戰敗了西夏。可曾聽過大戰?可曾耳聞血戰,雖然用了近百萬兵馬,實際入夏的也僅是三十餘萬,且全都是近戰,遊戰、道戰,牛角弓便成了西夏自掘墳墓鋤頭。”
昔年此事,龍星反駁有分,再聽得舊事重提,急速上反駁道:“此事三年前已殿議過了,諸大夫們有論,親王爺弩弓射之速實乃一奇,牛角弓採用是犀牛角,此角金貴,主產自吐蕃極西之地,我朝數量稀少,如何能全軍……”
三叔這番腐儒之話讓林帛綸惱火,抿着雙脣轉身打斷道:“三叔,您是言官,言官掌着言論,您要說誰也不能阻止你。可你卻不能肓目,要慎重。侄婿可是親自上過戰場的,那種殘酷實非大家能知曉,兵將們正爲國家存亡在溢血拼鬥,若無依傍能靠刃械,這仗不單能力輸,士氣和勇氣也一併給輸了。”
這番話讓龍星愣了愣,目看賢侄婿一臉冷峻,便也不反駁了,對皇上深深作了一揖,緩緩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