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萬年,月影萬年。”筱羽一聯唸完,環視着周圍豎耳細聽的衆人。
卻在衆人尚無聲響之時,洛大小姐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上望江流,江樓千古,江流千古;
“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萬年,月影萬年。”
洛小姐在一側聲聲吟哦,慢慢走了過來,興奮莫名,“好!好對子!真的對出了!”
幾個食客紛紛品味着這下聯,霎時一陣附和,“的確,好聯啊!這公子高才!佩服佩服……”
“洛大小姐,你這望江樓四樓總算有人不憑着身份而是靠才學上去的人了!”
“青瞳,什麼對出了?”那尹竹舟雖對筱羽甚是不爽,但聽洛小姐一番驚歎,還是忍不住上了三樓。
洛小姐望着筱羽,神色極是詫異:“我這掛了三年的上聯,終於有人對出來了!洛七,拿筆墨來,讓陳師爺把這下聯寫出來!”她話說間,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筱羽。
筱羽見她一個勁盯着自己,便也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古代男子哪怕長的再醜,但只要是個才子,應該都有女子傾心罷?
他摸了摸臉,竟似生出萬般煩惱之心,不由自言自語道:“以本公子的姿色,還不得成了小姐佳人們的搶手貨?”
如果說開始那首“白日衣衫盡”之詩,讓洛小姐見識到了筱羽的詭魅心機與靈活的頭腦心智,但能對出眼前這副可稱之爲“千古絕對”的聯子,這便是真正的才學了。
是以,洛小姐一時忘了男女授受禮儀,對他青眼有加,正要請教他姓名,忽聽這句話飄來,真是大壞心境,大跌眼鏡,瞬時臉色一紅,啐道:“不要臉!”
“不要臉?”聞聽此句,筱羽回過神來,我自言自語,也會被你申飭,洛小姐你管的太寬泛點了吧。
只是,這句“不要臉”卻讓筱羽感慨連篇,他在前世生活了28年,包括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評價他!
他隨即又摸了摸面孔,稍一吟哦,對啊!我要臉幹啥?
在前世我是個要臉的正派人,卻始終爲名所累,爲利所苦,活的忒不自在;在這個世界,我若能開心自在,又不至傷天害理,這要不要臉又如何呢?
既然我再世爲人,重活一世,就要放開地幹,大膽地做!在這個世界,就是要做我在前世沒做過的事,說我前世沒有說過的話!
想到這裡,筱羽心下豁然開朗,轉身便向四樓爬去,嘴裡卻幽幽而言道:
“那一世,我去過,這一世,我來過,若能拼過、闖過、痛快過,愛過、恨過、自在過,不要臉,又有何之過?”
聞聽他這一連串好似偈語的“過”,洛小姐心思驟然一跳,在這個禮教甚嚴、防禮不周甚於防賊的時代,這才華出衆、又能吐出這番“不要臉”的道理的男子,到底是個什麼人?
“拼過、闖過、痛快過,愛過、恨過、自在過,不要臉,又有何之過……”她望着筱羽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吟念起來,面色竟微微有些發燙。
尹竹舟本對筱羽餘怒未消,此時再聽他言辭輕浮,極盡放浪形骸之態,啐道:“雖有幾分才學,不過是個山野刁民耳,無甚出息!”
老子再沒出息,總比你一個不顧軍務、擅自脫崗來泡妞的兵痞子有出息罷!
再說了,你今天做了回孫子,我當了回爺爺,這到底是誰出息啊?筱羽聞聽尹竹舟背後之言,也不睬他,小調一哼,徑直爬上四樓去。
四樓幾乎沒有客人,除了擋在上五層樓梯口的兩個家丁,便只有靠近窗邊站着的一個身材修長、白衣勝雪、正舉目遠眺的公子,他一人一座,桌上沏了杯茶,茶是滿的,但早已凉了。
“上五樓有什麼規矩?”筱羽這次學乖了,心知上五樓肯定還有更高深的題目,卻聽那家丁搖搖頭道:“五樓只有貴客方可上去,規矩倒是沒有。”
“貴客?何爲貴客?”筱羽一望那猶在窗邊遠眺的公子,“我算貴客麼?呃,我可是對出了你們四樓那對子的大才子哈!”
“你?”那家丁捂嘴一笑,“整個成都府路三府十二路,加起來上過咱望江樓第五層的貴客,一雙手指頭都數的過來,你算哪門子貴客?”
筱羽蔫了,媽的,到了哪裡都是權貴纔有話語權,位置爬的高,和要在這望江樓爬的高竟是一個道理!
兩個家丁守住樓梯口,五樓是上不成了,筱羽一望四樓風景,罷罷罷,就在四樓“拍攝”風光片吧!
當下,他走到四樓另一扇窗戶前,極目遠望去,江流不息,萬般似入畫圖。這仿似前世一樣的土地、一樣的景物,卻分明讓他置身兩個時空。
“故國如夢,前塵似幻……”都說獨自莫憑欄,一人勿登高,真是有道理啊!孑身憑欄登高總會讓人心生感慨,說不得想不開便跳了下去!
跳樓筱羽是斷不會跳的,只是想到養育自己的雙親,白髮人送黑髮人,永生再無法報答父母之恩,思念至此,筱羽眼眶一陣酸脹,順口吟來:
“大炎繁華,錦城人物,尚有故國風.流。
“彩舸歌吹,十里木蘭舟。
“千里江山如畫,水雲鄉、寒蟬悽遊。
“穿越客,雙淚清波,風捲落花愁。
*
“嘆此身非我,前塵舊事、掃地俱休。
“幸魂靈未滅,人在蜀州。
“白髮雙親可好?
“空惆悵、相見無由。
“且收拾,平生志向,一切待重頭。”
*
“好個‘一切待重頭’!”就聽一清脆爽朗人聲傳來,伴隨着其一陣鼓掌。
筱羽一回頭,就見一面若冠玉的少年公子站在身後,正是另一窗戶前那極目遠眺的白衣公子。
但見他神采奕奕,面如凝脂。一瞬間,筱羽竟有些石化:這公子真可謂俊美非凡!
說他是男兒,竟一副女兒嬌媚之態,風情萬種;道她是女子,眉目中明明有豪爽氣概,男兒風_流。
他一身男兒裝扮,白衫絲綢錦緞,富貴逼人,只是這大冷天的,穿得這般單薄,這世界的才子墨客們真是隻要風度不要溫度麼?
但不得不說,他這幅容貌實在引人矚目,無論是男是女,男賽潘安,女勝西子,端的是神仙出塵一般的人兒,真不知這個世界竟還有這等尤物!
筱羽霎時心頭一凜:此人莫非是個人妖?
“公子吟的一首好詩啊!”美少年望着筱羽,聲音乾淨利落,也聽不出到底是男是女。
筱羽尷尬一笑,望望自己的雙手,還好,不溼,“讓公子見笑了,我只是順口吟來,隨便隨便,輕輕鬆鬆而已。”
這公子聽的愕然,忽而掩嘴一笑,這是在謙遜麼?這人臉皮倒不薄啊,當即點點頭道:
“公子的確夠謙遜!不過,能吟得出‘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對得出四樓那副對聯,你還真算是個才子!”他說到這裡,又是掩齒一笑,
“只是,你這人忒也輕頑不正經了些,把人家一個堂堂將軍折騰的脫盡衣衫,只爲圓你一句詩意!呵呵,真是笑死人了!”
Www ▪т tκa n ▪¢O
“哦?”筱羽一愣,原來這妖人公子得知了自己和那尹孫子在二樓發生的事,當下擺擺手道:“脫人衣衫之雕蟲小技,對我這種善解人衣之輩來說何足掛齒,尤其是善解女子之衣!”
這絕色玉面公子倒似沒聽懂他這話,面色莊重:“再說你這闕長短句,觀景及情,睹物思人,而且,歌辭並未一味地緬懷追思,
“還流露出公子你的不凡志向,只是,這闕歌辭又寄託了你很沉重的哀思,公子,你看來有不堪回首的過往吧?”
筱羽心道這美少年倒也算是個知音,只是他言談間一顰眉一眨眼的,怎地看起來如此像個女子!
自己的過往和身世,自然不能道給他聽,當下搖搖頭道:“咳咳,本公子雖然腹中有幾斤才墨,卻不過是學文人騷客‘爲賦新詞強說愁’而已,當不得真哈!”
偏是他實在受不得這公子那番女兒姿態,當即一抱拳,“我還在忙,你隨意!”說罷他轉身繼續往窗外遠眺去,一隻手從脖子裡取下了玉佩。
那玉面公子見到他手裡的玉佩,驟然瞪大了一雙蛾眉鳳眼,一刻也不願從玉佩上離開,良久淡淡道:“公子,我開始見你欲上五樓?”
“是啊,只不過這幫看門狗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識貴客身啊!”筱羽頭也不回地甩來一句。
“這四樓觀賞景緻雖也極好,但比起五樓來,仍是遜了一截。”玉面公子猶自望着他手裡的玉佩,“公子,咱們談個條件可好?”
“談條件?”筱羽一怔,轉過身來,見這俊美無端的公子緊緊盯着自己,霎時雞皮疙瘩掉了一地,老子可不好這口啊,“談什麼條件?”
“我帶你上五樓,但你到時把這塊玉佩借我看看可否?”玉面公子眼神在他玉佩和臉上不斷轉移。
筱羽眉頭一挑,這玉佩可是我的身家性命啊,在這個世界,我的電影導演大計全仗它了!
一望他身形秀頎修長,看來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這種人即便想打我玉佩主意,老子兩拳也能搞定他,筱羽當即愕然道:“你能上得了五樓?”
他原本就衝着五樓來的,俗話說站得高,尿的遠;登的高,才拍的全,拍的遠嘛。
玉面公子點點頭道:“但上耳,無人敢攔,你可答應我這條件?”
“好好好,但你看完馬上就要還給我。”筱羽心下一喜。
玉面公子嗯了一聲,轉身向上樓梯口走去,且說那兩個家丁見着他,便似見到菩薩一般,身子隨即躬了下去,玉面公子回眸莞爾一笑,衝兩眼圓睜的筱羽道:“還不來?”
“哦,來!來了!”筱羽當即跟上去,經過兩個家丁前擡頭挺胸,“看見沒有,公子也是貴客!”
兩個家丁稍稍躬了躬身,眼裡甚是鄙夷,筱羽也不多看他二人,跟隨玉面公子往五樓爬去。
只聞樓梯上陣陣芳香迎面襲來,霎時讓他心曠神怡,擡頭一看,玉面公子上樓腳步輕盈,身形如凌波微步,嫋娜如煙,筱羽愣了愣神,不由有些癡然。
“看什麼?”玉面公子在五樓上停下來,轉身望着正在樓梯上盯着自己的筱羽,霎時面色一紅,“你發什麼呆?還不上來?”
“呃,我身子虛弱,爬樓梯需要三步一停五步一歇。”筱羽隨口而出,媽的,老子明明不好這口啊,這妖人一般的公子怎地這般讓人心神不寧?
玉面公子輕聲一笑,四面一望道:“這便是望江樓的五樓絕頂,乃是整個成都府最佳的觀景地。
“你可知道,世間有多少文人墨客,一個夙願便是到得此處,一觀整個錦官城絕世風光,吟詩作賦,飲酒抒懷。只可惜,這洛家人的規矩還真是抹煞了不少人的心願!”
筱羽點點頭,這洛家人看來也是趨炎附勢之輩,天下風光屬於天下人,憑什麼你佔住了這絕佳的觀景地,只許權貴上來,卻不許貧賤弱小之人踏進一步?
想到這裡,一絲火星忽然在他腦中一亮,瞬時一拍手,咦,對啊!這就是商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