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仁離開醫院的時候隱隱感覺到背後有視線。
他回過頭來, 環顧四周,卻沒見到人。
現在已經很晚了。
醫院的大院裡更是人跡罕至。
在這樣的環境下,人終歸是不安的。
好仁怕遇到歹人, 沒有逗留, 直接出了大院門口, 上了來接他的車。
他並沒有直接回莊園去。
而是又找了個地方喝酒。
沒有熱辣女郎, 沒有震耳音樂, 新找的這間清吧燈光柔和溫暖,人少清靜,他很喜歡。
要了酒, 他便在靠窗的角落處沙發上愜意蜷縮,不久, 感覺有人端來東西, 他回過頭來, 一看來人,微微一怔。
阿貴把他點的酒放到了他面前, 然後解開西裝鈕釦,在他面前坐下。
好仁一度疑惑。
“你不是陪你媽去聽……”
話還沒說完,好仁恍然大悟。
他纔想起來,自己今晚和文朗在酒店裡見過他。
自己也是傻,當時心急, 聽阿荷這麼說就順着阿荷的思路走了。
文朗沒提, 他居然完全沒反應過來。
好仁嗤笑。
末了, 他說:“你家裡出事了。”
“關我事麼?”
阿貴冷淡:“我媽又不在那。”
對。
他在乎的都不在那。
夏慧嫺去聽戲了。
蔣老爺子出差。
他既不用做二十四孝兒子, 又不用當狗, 就算現在蔣宅塌了他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你從酒店開始就跟着我?”
好仁端起了酒杯,淡淡問一句。
末了, 他沒能得到答案,擡起眼來,看阿貴表情,心裡瞭然。
文朗真的說得沒錯。
文朗肯回去,他該知足了。
阿荷打電話給阿貴母子倆,兩個都不接。
收到了短信,他們也沒有回電話,更別提回去幫忙。
阿貴曾經跟蹤他到蔣宅,竟然都不覺得自己應該進去看看。
拿着杯子的手暗暗握緊。
好仁闇火錚錚起來,眼神漸漸變成了眈,卻沒有發作。
那畢竟不關他的事,他沒必要太過關注。
他現在更應該的,是談一談眼下這事。
他把手裡的酒杯放回到了桌子上,坦言:“我不知道威廉現在在哪。”
“他這麼久以來,甚至連個電話都沒打給我,所以我勸你還是省省吧,少來煩我。”
阿貴稍稍擡起了下巴。
眼神中的質疑毫不保留。
好仁是有心理準備的。
早料到他不會聽勸。
所以好仁不會跟他廢話。
“我倆以前是什麼關係,威廉很清楚。你纏着我不放,到時候……”好仁嘴角一提:“你可別後悔。”
說罷,好仁直接起身,換到了吧檯那邊去坐。
阿貴的目光跟隨,可是人卻沒動。
坐不坐在一起不重要。
他坐的這個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好仁,這就已經足夠了。
他看得出好仁因爲何馨蓉的事對他有點生氣。
所以,他很贊成兩人保持合理的安全距離。
不然,一言不合吵起來,好仁一怒之下直接回莊園,那他想纏都沒法纏了。
阿貴拿過了好仁之前點的那杯酒,把它據爲了己有。
地方舒適愜意,他把玩酒杯,轉過臉去,靜靜地盯着樓下街上,一張清俊的臉龐上全是心事。
最近文浩越來越過分。
擺了明事事要與他爭。
蔣家兄弟四除二,如今就剩他倆,火藥味越來越濃了。
老爺子最近的心思都在威廉這個牽線人這裡。
可威廉跟他有嫌隙,老爺子考慮到這一點,總是把他支一邊去。
再這樣下去,他之前的事都白乾了。
文浩如果成功上位了的話,那他還剩下什麼。
所以,他纏上了好仁。
他一定要拿到威廉確切的聯繫方式,要讓蔣老爺子對他高看一眼。
他在那靜靜地坐,靜靜地等。
酒過三巡,有人過來詢問他關於好仁的事,他轉眸看去,才發現好仁已經醉倒在吧檯上。
這令阿貴有些措手不及。
招待問他是不是好仁的朋友,他連忙點頭稱是。
他沒想到好仁這麼快就喝得那麼醉。
樓下,好仁的司機還在那裡靜候。
阿貴心存顧慮,出於私心,問過招待之後,得知這棟建築樓上是一間情侶酒店後,與招待一起,把好仁挾了上去。
開了套房,給過打賞,關起門來,不大的房間裡就剩下他和好仁兩人了。
剛纔把好仁弄上來花了不少的力氣。
阿貴挺累,回頭瞧好仁一眼,把自己的西裝外套脫了丟一邊,走到窗邊撩開窗紗往下看。
好仁的車就在樓下,司機正站在外面邊等邊抽菸。
阿貴回過頭,好仁醉得滿臉紅霞,此刻不知道在那嘟囔什麼,還時不時傻笑。
清秀俊朗的臉上,眼神看似不屑一顧,卻夾雜了別的東西。
想想,他進了浴室,去弄了條溫熱的毛巾出來。
他想給好仁敷敷額頭擦把臉,讓好仁好受一點,好仁卻不讓。
他沒好氣,撥開好仁反抗的手,卻不想,好仁忽然發難騰起,一把把他推倒在了牀上。
他被嚇了一下。
只見,好仁醉醺醺看他,再搖搖晃晃退身下牀,想要往外面走,卻因爲腳軟,“嘭”地一下,整個人摔在了牀邊。
頭一下磕在牀邊上。
還好是牀墊部分,所以並不算痛。
阿貴看罷,更沒好氣了。
他也下了牀來,蹲在好仁身邊,對捂着腦袋蜷縮的好仁:“疼吧?活該吧?”
看好仁貌似真的挺疼的樣子,他想要瞧瞧,一伸手,好仁忽來一記耳光,他一驚後退,避過跌在了地上。
“你幹嘛?!”
阿貴有點不可思議,覺得好仁醉得有點過了。
兩人僵持着。
久了,阿貴覺得好仁沒了動靜,靠前來出手推推他,不想一推人就倒了。
阿貴又吃了一驚,趕緊出手接。
接穩了,他頓時又沒了好氣。
這算什麼?
故意折騰他是不是?
他起身把好仁打橫抱上了牀上。
扯來了被子,給好仁蓋上。
他撿起掉牀下的毛巾,往浴室裡頭去,卻不想,拿着乾淨的熱毛巾再出來時,牀上的好仁不見了。
這令他挺疑惑。
他走到牀的另一邊,看好仁是不是滾下牀了。
找不見,他轉身環顧四周。
末了,他忽然意識到,立馬走到窗旁撩起窗紗往下看。
果然,好仁的車揚長而去。
他忿忿,一拳砸在了窗戶玻璃上。
文易和六爺出事之後,好仁就再也無法直面阿貴。
每次看到他,好仁都會很煎熬。
因爲會想起司馬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
這是個連司馬都可以出賣的人。
他記憶中的那個人不是這樣的。
那個人爲了醫治司馬,不惜掏空整個氏國際。
最後,還甘願回到自己最憎恨的六爺身邊,繼續做他的走狗。
只因爲,司馬是他唯一的兄弟。
好仁的腦袋倚在車窗上。
車窗外的光影在他的酒醉醺紅的臉上不斷掠過。
他真的錯了。
身不由己,很多時候只是自己給自己的一個說法。
不願放手,纔是人生越發糟糕的癥結所在。
這些,放在何馨蓉的身上是這樣,放在他的身上,又有什麼不一樣呢。
如果當初醫院的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刻,他沒有變得期許,那接下來的這些痛苦、掙扎、和迷失就不存在了。
可笑的,他以爲可以重拾的,到頭來卻是他搞錯了。
錯誤的發展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身邊的人,最後的真實變成了耳光,一個個重重地扇在了他的臉上。
一切都回不去了。
一直嚷嚷着最恨誰誰誰,結果罪魁禍首卻是自己,他覺得很可笑,甚至笑出了聲來。
眼眶裡的淚溢了出來,沿着紅彤彤的臉頰不斷滑落下來。
他一邊笑,一邊擦,怎麼都擦不完。
到最後,他只好放棄了。
這一刻,酗酒已久的他情緒大爆發,哭出了聲來。
他沒有發現,車子停了。
也沒有發現,坐在前面、用司機帽遮住了自己大半邊臉的人根本就不是他原來的那個司機。
這個人,靜默地坐在前面的駕駛座上,陪着他,聽着,漸漸地,隱藏在帽檐下的眼眶不由得也紅了。
但是他沒有開口安慰好仁。
而是就這麼靜靜陪着。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
時至夜深,天開始下起了毛毛雨。
氣溫驟降,就連車裡都開始覺得有點冷。
這個時候,後座已經完全沒有了聲息。
他知道好仁是睡着了,這才發動了車子,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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