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卿雲歌其實是有些鬱悶的,這個腹黑又無恥的人把她的身世和背景摸了個通透,可對於他的事情,她卻一點也不知道。
只知道的是,他是《朱顏榜》第一,是青龍國唯一一個異姓世子,深得青龍皇帝的信任和寵愛,可是除此之外,她對他的其他就一無所知了,容瑾淮這個人就像是個迷,你望着他的時候,就彷彿在凝視着深淵,一不留神就會跌進去,然後萬劫不復。
“我的家人?”聽到這句話,容瑾淮的眸光微微一頓,瞳底劃過一絲異色,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其實也沒什麼好講的,畢竟他們都已經死了。”
他的聲音清清淡淡,彷彿只是在訴說一件很普通的事情,語氣平靜地彷彿只喝了一杯茶。
卿雲歌並沒有料到會得到這麼一個回答,她只是隨口那麼一問,卻不小心觸動了他最不願意回想的過去,然後忽然就不知道怎麼開口,沉默了一會兒只能乾巴巴地說了兩個字:“抱歉。”
她還真的從來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永遠都帶着笑意的白衣男子竟然會有這樣的身世。
擡頭望着他俊美的側顏,神情不由有些恍惚起來,雖然那樣的表情在他臉色只是一閃而過,可她還是捕捉到了那抹罕見的悲傷,他的身上到底是發生了什麼,纔會露出如此的神色?
“卿卿不用道歉。”容瑾淮偏過頭來,朝她一笑,“不過說起我的家人,我倒是可以給你講一講我的母親。”
“你的母親?”聞言,卿雲歌的秀眉微微一凝,她低聲道,“不用啦,我只是有些好奇才那麼問,關於你母親的事情想必你也不願意去回想,能不講就不講吧。”
這個時候,兩人對面的封倫已經喝醉了,他爬在桌子上,臉龐通紅,嘴巴一張一合,不知道在嘟囔着什麼,而其他騎士在此刻也三三兩兩地下去休息或者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只留下幾個人鎮守着青陽山。
青陽山地處偏僻,夜晚並沒有多少人,所以並不需要多少派人力來看管,此刻這間屋子裡,清醒的只有他們兩個人。
“別人我當然不會去講,但是講給你聽的話,我很願意。”容瑾淮笑笑,“左右這件事情壓在我心頭這麼多年,也無人訴說,今夜剛好也能疏解一番。”
“爲什麼講給我聽你就願意?”卿雲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按理來說,這種事情應該是個人隱私,他們不過認識了短短一個月罷了,應該還到不了這種推心置腹的程度吧。
“我說過了。”他凝視她許久,聲音低啞道,“你不一樣。”
我和你是一體的,所以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只要你問,只要我有。
他的眸光溫柔而繾綣,如娟娟溪流,緩緩流向大海,就像很多年前,她也曾再這樣的注視下,看到了那雙墨眸裡面的深情。
不,不是墨眸,應該是金眸。
不知怎麼回事,卿雲歌心中忽然就冒出了這樣一個想法,這雙絕世的眸子,怎麼不是金色的?她記得很久很久之前,他的眼睛應該是金色的纔對,怎麼現在……
她擡頭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不知道是看見了什麼,身子猛地一震,才從思緒之中回過神來,然後對那個想法感到啼笑皆非,自己還真是魔障了,明明才認識他不久,怎麼會有一種和他已經相伴了很多年的感覺,竟然還執拗地認爲,以前的他是有一雙金眸,金色的眸子,人類應該沒有才對。
容瑾淮並沒有察覺到紅裙少女的不對勁,他的目光悠遠而深沉,像是沉浸在多年前的時光之中,輕聲說道:“我的母親是被人害死的,不,正確的來說,是被她深愛的男人爲了別的女人害死的。”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他已經忘記了當時的他是什麼樣的心情,卻依然記得女子那張傾國傾城的臉。
都說小孩子的記憶是十分不牢固的,可他偏偏將這件事情,記了幾千年。
他的母親是他父親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很美的一個人,卻只是被丈夫寵愛了一陣子,然後便再也沒有踏足過她的房間了。
而那個男人生來多情無比,娶了母親也只是一時興起,更大的原因是因爲那張臉,可以滿足他的虛榮心,所以很快膩掉也在意料之中。
然後,另一個女人進門了,那個女人並不是表面的那麼純潔善良,清純出塵,相反,她心狠手辣,陰險無情,然而,只有他和他的母親才見識過她的真面目,因爲其他所有人面前,她永遠都是一副溫順無害的樣子,可她騙不了他。
她視他們母子二人爲眼中釘,因爲有他母親在,她就永遠都不能上位,只是個側室,她的子嗣,也不能繼承那個男人的財富和地位。
彼時他還很年幼,實力亦不像現在,而是低微無比,儘管有着母親的萬般保護,可他還是中了那個女人的計。
他在某一天吃飯的時候,中了毒,那種毒藥對於一個幼童來說是無解的,中者必死無疑,而他的母親發現之後,將他體內的毒轉移到了她自己身上,儘管她母親當時的修爲已經很高了,可還是沒能將這種毒藥化解,久而久之,硬朗的身子落下了病根。
那個女人並沒有就此罷手,她在進行這下一個計劃,如果當時的他能夠早一點發現,也許他的母親就不會死。
因爲身體裡的殘毒,他的母親一直在寢室內養病,足不出戶,原本絕美的面容,也因此變了樣,就好像一朵花在瞬間枯萎,花瓣凋零而落。
然而就在他母親有所好轉的時候,那個男人來了,他記得男人臉上的表情,是那樣的厭惡,然後質問他的母親——爲什麼要對她下手?
母親並不知道這件事情,可他知道的一清二楚,那個女人爲了陷害他的母親,不惜廢掉了自己的經脈,然後悲慼慘慘地告訴男人,若是姐姐真的看不慣她,她完全可以離開,爲什麼一定要用這樣的方法來逼她走,經脈一廢,她用來自保的修爲也就沒了,那麼還活着做什麼,不如一死了之。
當時的他冷眼旁觀着這一幕,覺得她臉上的淚水是那樣的虛假,怎麼也掩飾不住她眼中的得意,可是男人信了,並且不顧他的懇求,將他的母親關在了冰室之中。
這一關,就是三個月,而等到男人終於想起來的時候,他的母親,已經死了。
但是男人沒有絲毫的愧疚之心,也許在他看來,女人不過是玩物罷了,死了就死了,再娶一個就是了,何況他並不愛母親,不,他其實也不愛那個女人,他愛的只有自己。
“我沒有辦法,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死去。”白衣男子的雙眸之中浮過一層霧嵐,霧嵐完美地將他瞳中的情緒隱藏了起來,“等我有了實力的時候,也不過是能將她的屍骨,遷到她想待的地方。”
卿雲歌默默地聽着,這件事,讓她想起了她的師傅嵐煙,當時的她又何嘗不恨自己太過弱小,無法保護自己愛的人?
沉默良久,她聲音乾澀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想了很長時間,紅裙少女終於擡起手來,輕輕地抱住他的肩膀:“這麼多年來,你過得,一定很苦吧?”
“苦?”容瑾淮微微怔了一下,沒有料到她會問這麼一句話,更沒有料到她會做出這麼一番舉動,他倏爾低笑一聲,將下巴放在她的肩膀處,然後輕聲說,“現在不苦了。”
因爲有你在,縱然苦,也值得。
卿雲歌用手輕輕地拍着他的背,然後說道:“想哭就哭吧,把我當成你孃親,哭出來就好了。”
她前世也經常這樣安慰剛剛進入的暗月聯盟裡的師妹們,因爲悲傷一直埋在心裡,是不會消失的,只會越來越多,只有說出來,哭出來,纔是最好的。
想到這裡,她不由在心中嘀咕一聲,心說本小姐爲了安慰他,可還真的是豁出去了,連自己這一世的初抱都送給這個腹黑無比的世子了。
“我還以爲你會說,你要對我負責。”聽到這句話,容瑾淮這才知道這個丫頭內心真正的想法,目光不由地有些幽怨,這和他預想的有些不一樣啊。
“哈?”聞言,卿雲歌一懵,連安撫的拍拍都忘記了,“我爲什麼要對你負責?”
什麼鬼這是,好好地正傷情呢,怎麼突然又轉到這個話題了?
“因爲……”他的下巴仍放在她的肩膀上,笑聲愉悅而動聽,“你抱我了。”
“滾,我那不是……那不是爲了安慰你嗎!”卿雲歌這才明白過來,她一把將他推開,迅速後退幾步,然後氣急敗壞地說道,“你那日還在幽冥森林抱了我,我都沒讓你對我負責。”
朋友之間安慰一下就需要負責的話,那還不是翻了天了,雖然容瑾淮確實是第一個她這樣安慰的異性,可也扯不到負責這種事情吧。
“那卿卿願意讓我負責麼?”聞言,容瑾淮挑了挑眉。
“不願意!”卿雲歌從牙縫裡擠出來這麼一句話,“誰想找你負責你去負責誰吧。”
他似笑非笑道:“可是我只想對你負責怎麼辦?”
“我沒什麼好讓你負責的。”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爲了防止後面某世子再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話來,她迅速說道,“時間不早了,我先去睡覺了,你也早點休息!”
說完之後,卿雲歌站起身來,然後像是後面有人在追她一樣,跑得飛快,簡直可以用落荒而逃來形容。
幸好封倫這傢伙睡着了,不會把她和容瑾淮那傢伙安排在一個房間裡,要不然就真的得負責了。
望着紅裙少女的背影,容瑾淮微微地搖了搖頭,心中輕嘆一聲,每次到了這個時候,她都會是這個樣子,現在的情勢就是他進她退,這可不好。
不過他現在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昔年,青璃死後,他和四靈守護獸合力將她的神魂送到了別的世界,而那個世界是一個沒有任何武力的世界,爲的就是能讓她的神魂得到最好的生養。
但是,因爲青璃當年以身祭劍,神魂破碎成無數碎片,將這些碎片重新收集已經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而因爲她的神魂太過不穩,被送到異世的時候,出了一點意外,那就是——只有她在那一世死亡了,她纔會重新回來,而死亡的年齡,不會超過二十二歲。
想到這裡,他的目光微微一凝,因爲只顧着她回來了,卻忘了這一件事,現在仔細想想,在那個異世界,她究竟是遭遇了什麼事情,纔會那樣英年早逝?
而且,她也並非是完全不懂男女情事,只是偶爾懂了,也在一直逃避和轉移話題,就像是不願意接受一樣,好像他說的那些話對她來說都是假的一樣。
容瑾淮擡起頭來,雙眸深沉入夜,青璃究竟是在回來之前經歷了什麼事情,纔會變得如此這般不相信感情?
也罷,至少她現在已經回來了,他可以將那顆自我冰封的心,再次慢慢融化,現在她不是已經有所動搖了麼?
就像君臨所說,路漫漫其修遠兮,但是這條路,還是能走到盡頭的。
從衣襟之中掏出一塊紅色的玉石來,容瑾淮凝視它許久,才低聲說:“母后,我已經將赤靈暖玉拿回來了,你放心,屬於你的東西,我不會讓任何人奪走,那個男人,早就不值得你去愛了。”
墨色的雙眸在這一刻倏地變成金色,瞳底的光芒濃烈得耀眼,光芒散去之後,金色又緩緩褪去,那一雙清晰可見的眸子裡波瀾氾濫,彷彿暖赤色的泉水在緩緩流動。
……
回到房間之後,卿雲歌並沒有像她所說的去睡覺了,而是在房間裡查看着什麼。
這間屋子,是她父親當年曾經住過的,這麼多年過去,似乎還殘留着當年的氣息,她完全可以想象,她的父親是如何在這裡生活的。
就像是爲了感受到父親的存在,紅裙少女輕輕地撫摸着室內的每一處角落,從書桌到座椅,從牀榻到屏風。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觸碰的一副掛在牆上的畫的時候,忽然,牆壁猛地一個震顫,這幅畫旁邊的牆面忽然陷了進去,然後出現了一個盒子。
看到這一幕,卿雲歌的眸光微微一頓,伸出手將那個盒子拿了出來,盒子十分的古樸,像是很多年前打造的,邊角已經有所磨損,而盒子上面,刻着一個大大的“卿”字,但是經過這麼長時間的儲存,那個金色的字已經快要看不見了。
這難道是……她父親遺留下來的東西?
這個想法冒出來的時候,卿雲歌的心不由地微微一顫,盒子並沒有上鎖,所以很容易就打開。
她小心翼翼地將那個盒子打開後,才發現裡面是一個枯黃色的信封,信封上面赫然寫着四個字——雲歌親啓。
在看到這四個字的時候,卿雲歌的雙眸猛地收縮了起來,連呼吸也有些急促,果然,這確實是父親遺留下來的東西,而且,還是專門留給她的,只不過爲何會放在這裡?
她先是細細地撫摸了一下那四個由卿風琊親手寫的字,纔將信封緩緩打開,而首先引入眼簾的,是這樣一句話。
“雲歌,我的女兒,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死了,不過不要難過,我是自願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