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黑微蓬的劉海彎在前額兩側,恰好露出額前那幾片冰晶湊成的三瓣梨花花鈿,配襯着簪在頭髮兩側的素銀蝴蝶簪子,蝶翅上還貼着狐毛堆成的絨球,也是纖塵不染的模樣。青絲長長落在雪白色的紗衣,白裙如海浪千疊,便是這般細軟嫵媚之中又透着丁點傲氣的傾國之色,除了蘇雨晴怕也是找不出第二個了。
然而,蘇雨晴那一雙輕愁的眸光之中卻映着一定金頂花轎,搖搖晃晃地掠過,彷彿望眼欲穿。她是多麼想要坐在那頂繁花似錦的花轎裡,也揣着一個惴惴不安的心,一路喧鬧着宣佈着自己從此以後便是徐卓賢明媒正娶的妻。
然而,妖和人,從一開始便是孽,何來緣。
多年前的泊臨鎮,有一場奢華至極的婚禮,便是鎮上的貴戶溫府嫁女兒。溫府用了金頂華蓋,並且綴滿寶石花朵的轎子,將唯一一位千金小姐送出閣。這位小姐的陪嫁,足足用了二十四輛馬車運送,而親家徐府也不敢示落,定了一尺千金的上乘紅綢,從溫府一路鋪到徐府大門前,迎接新娘子花轎。而三十四串長炮也是隨着鑼鼓敲打,從未停息過。
泊臨鎮的姑娘有誰不羨慕新娘子溫惜初的,嫁的風風光光便罷了,姑爺也是個極懂得體貼溫良的翩翩公子。誰都道當年的徐卓賢和溫惜初是天作之合,佳偶天成。然而誰又會想到,良辰美景,*一刻,溫惜初獨守空房,徐卓賢卻翻牆而出,流連在城西草屋,蘇雨晴的溫柔鄉里。
草屋之中,也是紅燭搖曳,喜字滿屋。花燭下的合巹酒,徐卓賢手中握着一杯,蘇雨晴手中也握着一杯。徐卓賢伸出手臂,繞過蘇雨晴的手臂,笑道,“今夜是我大婚之日,我願與娘子同飲下這杯合巹酒,從此以後,生死不離。”
蘇雨晴笑着,燭火下一雙眼睛更添了明媚,紅脣上盪漾着酒香的氣息,嬌嗔道,“你的娘子怎麼會是我,她正坐在你徐府裡。早上,你還同她拜堂呢,你怎麼忘了?”
“你果真還是生氣了,我知道對於溫惜初,我是對不起你的,也是對不起她的。但是,母親在我的水中下了藥,我和她之間的那一次,我並不是自願的。她好歹是個千金小姐,若是我不給她名分,我怕她是要爲了名節去尋死的。倘或,讓我看着她因爲我犯下的過錯而去死,我也着實做不到的。雨晴,你可以原諒我麼?我發誓,在我心中的妻子,只是你,永遠都只有你一個,你還相信麼?”徐卓賢拼命地想要解釋,連額上都冒出了汗,但其實在這個年代,三妻四妾並沒有什麼。他只是很愛蘇雨晴,所以從未想過要讓她委曲求全。
蘇雨晴淡淡一笑,她又怎麼會不知道,這場婚禮非他所願呢。若不是她的默許,溫惜初怎麼可能和他的母親一起算計他,給他下藥,逼他成婚。若說,怨懟,蘇雨晴怨懟的是自己,自己爲何不是人,而是妖呢。如果她是人,她就不必如此對不起他。可是,她又有旁的什麼法子呢?紫炎真人說,若是他的妻子不是人,他是活不過三十五歲的。
蘇雨晴有那麼一刻,覺得自己和溫惜初並沒有什麼不同,一樣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英年早逝。蘇雨晴想着,不覺得眼眶泛淚,這形容看在徐卓賢的眼中是何等的委屈,令他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他擡手要抽自己的嘴巴子時,卻被蘇雨晴的手溫柔地握住,蘇雨晴啞聲笑道,“我逗你玩兒的呢,我像是那麼小氣的人麼?何況,你知道我並不在乎名分,我能夠在你身邊,這樣就挺好的。”
“雨晴。”徐卓賢皺着眉目,心疼地將蘇雨晴擁入懷中。
蘇雨晴將那酒盞放下,終究沒能夠和徐卓賢喝下這合巹酒,但也許只有這樣纔好。不必有夫妻名分,便不會被宿命牽制,他們可以拋開世俗眼光,就這樣美好地相愛下去。蘇雨晴永遠都會是那個靠着他最近的女子,在深夜時還能聽見他的心態,在晨起是還能觸及他柔軟的烏髮,在午後還能夠喝着他剛剛喝過的茶。
這一幕幕,甚至連在旁觀看的夏紫瑛都覺得是這般美好,美好的連呼吸都要放輕,不忍打攪。彷彿是過於美好了,便變得那麼容易消逝。
和尋常的時日一般,黃昏之時,徐卓賢提着剛剛釣來的幾尾魚往城西的草屋走去。彼時,蘇雨晴正坐在草屋的庭院裡繡花,擡眸就會看見他款款走來的樣子,她不自覺地彎起嘴角,放下手中的繡帕,起身去爲他倒茶。
然而,茶纔剛剛倒好,他也剛剛進門。她將茶盞遞到他手中,擡起袖子爲他擦汗,他捧着她遞來的茶,還沒來得及飲下一口,門外小廝急切地闖入,道,“少爺,不好了不好了,老爺突發急病,夫人在家嚇昏了。”
徐卓賢聞言,臉色驟變。他素來是個賢孝之人,自然也是放不下父母,他匆匆別過蘇雨晴便往徐府趕去。蘇雨晴並沒有攔他,因爲她私下算過,這便是他父母的大限將至。她心中也有所不忍,想在他最脆弱的時候陪在他的身側,然而她的身份終究是見不得光的情婦罷了。
她在他走後,安然地坐回椅子上,拿起方纔還沒有繡完的帕子,其實她繡的並不是什麼花兒,而是一段超度的經文。她盡心盡力地爲他的父母積福,只希望他父母的痛苦少一些,他的哀傷也就少一些。那一刻,她想她能做的便也只有這麼些。她興許還可以默默地守在草屋,待他心緒平復一些,來找她。可是她又如何能夠想到,他此番回去,卻成了他們之間的劫。再見他的時候,竟然是陰陽永隔的地步。
如果她知道命運如此,她會不顧世俗,同他一起回去。她會想盡一切辦法,護他周全,哪怕終有一天被他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