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李氏帶着幾個孩子留在城裡照顧舅舅,老爹回去照看家裡,隔兩天進城看看。
如此正成好全了雲舒,她每天早上一吃過飯,就以去安夫子那裡學習爲由,名正言順的出門,但她去的地方未必就是安夫子家。每天去順通錢莊轉上一圈是她的必修課,然後要麼去小姑家,要麼去幹娘方氏家,最後纔是安夫子那裡。
小姨上次去了外婆家,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小濤和小妹也不在,就孫武一個人在家。每次雲舒路過小姨家飯館時,都要禮貌性的向孫武問候一番,可沒一次見着真人的,真不知那位姨父成天都在忙些什麼?
小姑家的木匠鋪子在縣城東南面一個較偏僻的小巷裡,生意一直不溫不火。小姑的肚子越來越大,看着冷清的鋪子心裡着急;姑爺楊海文也着急,時常大熱天揹着紮實沉重的工具箱走街串巷的吆喝,幫人家修修桌椅板凳什麼的,賺幾個辛苦錢。
小姑看着心痛可又沒辦法,這城裡吃的用的住的處處要錢,孩子一出生,用錢的地方更多,就這麼在鋪子裡巴巴的望着,只出不進怎麼行?
於是她每天早上給楊海文準備兩竹筒涼開水,又裝上幾個烙餅塞他箱子裡,千叮嚀萬囑咐的將姑爺送出門,然後一轉身就跑去附近的富貴人家,排隊領髒衣服回家洗。
洗衣服是件又髒又累的辛苦活兒,一般的壯年婦人都未必幹得來,何況已經懷孕五六個月肚子微凸行動不便的小姑!雲舒第一次來,看到的就是她挺着肚子站在井沿兒上搖搖晃晃提拉水桶的樣子!
雲舒當時嚇得捂住嘴不敢出聲,她慢慢靠近小姑。直到伸手就能夠到她的距離才小聲道:“小姑,你幹嘛了?”
小姑被突來的聲音嚇了一跳。腳下一滑差點兒掉進水井裡。幸好雲舒手快,一把抱住她的腿,將她全身大半的重量轉移到自己身上,休息半晌才緩過神來。她小心翼翼的將小姑扶下來,坐到井邊的小凳子上,幫小姑揉肩捶腿讓她放鬆下來。
“小姑,你幹嘛了?沒水怎麼不讓姑爺打,你挺着個大肚子,萬一不小心……那可怎麼辦?”
“呵呵。沒事兒,哪來那麼多萬一?這活兒我從小幹到大幹了十幾年都沒事兒!”
“哎呀,小姑!!!以前是以前,就你一個人。摔了爬起來就好;現在可不一樣。你這模樣要讓奶奶、我爹他們知道了,非狠揍姑爺一頓不可!”
“雲舒啊,這事兒你可不能告訴你爹啊。誰都不能說知道嗎?你姑爺每天打水劈柴,還要出去找活兒養家,這活兒是我自己要乾的!”
“你……你就不能幹幹別的?有水還打水什麼?”
小姑臉上有點兒爲難,雲舒往院子裡一掃,立刻明白過來。這隻有十平米不到的小小院子,靠廚房一口水井。邊上一個水桶、幾個木盆,木盆裡泡着一大堆衣服。看那衣服的樣式、質地,肯定不是小姑家的!
雲舒驚訝道:“小姑,你在幫人家洗衣服?!”
‘噓~~~’小姑緊張的往外面張望一番,確認沒人進來才鬆口氣。
她回頭尷尬的笑笑:“雲舒啊,我這…不是閒着沒事兒幹嗎?洗幾件衣服能解悶還能得些銀錢豈不更好?你看,這件白的棉的,洗好了送回去就能得三文錢了,還有這件……”
小姑高興的拎起盆裡幾件質地不錯的衣服跟雲舒一一解釋,好似那就是一個一個銅板似的!雲舒看得眼中一熱,一把搶過她手中的衣服扔進盆裡:
“好了,小姑,你別騙我了,我娘以前也幫人家洗過衣服,這活兒哪是那麼好乾的?那些大戶人家挑三揀四淨欺負人,好衣服洗好了是能得幾文錢,那要是洗壞了或是混色了怎麼辦?一件衣服就得賠幾兩銀子!你肚子都這麼大了還幹這些活兒,楊姑爺都不心疼你嗎?他不心疼我還心疼了!”
雲舒說着說着就忍不住雙眼模糊起來,想當初小姑在家的時候幫了自家不少忙、對自己一直不錯,她和楊海文的親事還是自己親自撮合的了!
原本想着楊海文也算有點兒本事,應該不會讓小姑吃苦;後來聽說他們沒幾個月就搬到城裡來了,心裡還高興着了,哪知會是這個結果!雲舒越想越想難過,那眼淚不知不覺就嘩嘩的流了出來。
小姑見狀先是一驚,片刻後她表情柔和下來,微笑着搖搖頭,扶着水井邊沿慢慢站起來。然後她將雲舒拉進懷裡,輕輕拍着她的背也不言語,等雲舒哭得差不多了,她才一邊給她擦眼睛一邊語調輕快道:
“傻丫頭,有什麼好哭的?你小姑能幹着了,洗幾件衣服算什麼?想當初我才你這麼大時,就能把全家的家務活兒都包了呢!”
雲舒抹抹鼻子,擡起頭來,“可是小姑,您現在還懷着寶寶了!”
“懷寶寶也沒什麼啊,你娘懷着你的時候,肚子比我還大,也每天刷鍋洗碗洗衣服了!”雲舒愣了一下,小姑也發覺自己說錯話了,她低頭看看雲舒,乾笑兩聲道:“雲舒啊,那個…我娘…你奶奶跟你孃的事兒,你別怨你奶奶,她是個倔脾氣,其實她……”
“舅舅,舅舅……”突然外面鋪子裡傳來一陣小孩的聲音。
小姑聞聲停下來,她往外看了看,眉頭緊皺沒有動作。
“舅舅、舅舅……”片刻後,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從鋪子與院子的隔門探進個腦袋來,看見小姑和雲舒,目光只是稍作停留,立刻又轉開去四下搜索,待確認確無他人後,才嘟着嘴跨過門檻來,語氣不滿道:“喂,我舅舅了?”
雲舒看那小子年紀小小、個子小小,卻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就來火。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小孩兒,氣勢洶洶的吼道:“喂,哪來的小破孩兒?會不會叫人啊你?你爹孃是野人嗎?連點兒規矩都不懂!出去!給我滾出去!”
小男孩被罵得愣了一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望着雲舒,雲舒把眼睛瞪得更大,呲牙咧嘴的對他做鬼臉,那小孩突然‘哇’一聲大哭起來。
這次輪到雲舒愣住了,看那小孩哭得淒厲無比的模樣,雲舒抽抽眼角,心想我還沒做什麼了,你哭什麼哭?
“唉喲,我的小貴哦,哪個殺千刀的敢欺負你,老孃今天非宰了她不可!”一個年輕婦人的聲音由遠及近,然後啪一聲撞開門衝了進來。
那婦人四下看看,見到雲舒愣了一下,然後一下子撲到小男孩身上,一把抱起他,心肝兒寶貝兒的一陣哄。
雲舒覺得大事不妙啊,她看看那對母子,再偷眼瞧小姑,看她那表情肯定認識這對母子!對了,方纔小孩說要找舅舅來着,住這裡的男人就楊海文一個,稱呼楊海文爲舅舅的話,那這婦人就是楊海文的三個極品姐姐之一囉!
雲舒對楊海文那三個姐姐早有耳聞,這種人最是難纏,現在楊海文又不在家,這個…很麻煩啊!她不禁爲小姑捏一把冷汗。
那婦人哄了一陣小男孩,可那男孩越哭越起勁,這天氣本來就熱,再聽着他那嗷嗷的叫聲,實在心煩。婦人無奈,四下看看,見了井邊的水桶,便道:“弟妹,別愣着啊,快幫我打桶水來,沒看我們家小貴哭得全身都溼透了嗎?”
小姑站着不動也不吭聲,雲舒張張嘴還是將話吞了回去。那婦人見小姑不動,便冷哼一聲:“果然不是一家人,給侄子打點兒水都不行!”
小姑不理她,慢慢轉身扶着雲舒,示意她往屋裡去。才走幾步,那婦人喊道:“站住!”
小姑停下來,回身行一禮道:“二姐,海文不在家!要打水那裡有桶有瓢,您請自便!我身子沉了,覺得乏了,就不陪您了!”說完她扶着雲舒的手慢慢往廂房走去。
雲舒心裡大樂,沒想到老實莽撞的小姑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嘛,這下可以放心了!
“水志瓊,你別太得意!海文的工錢你憑什麼一手把持着?我爹孃在家都揭不開鍋了,就你一個人在城裡吃好的喝好的,成天指使我們海文幹這幹那、丟人現眼!他可是你相公啊,你這個黑心腸的女人,我那可憐的弟弟,怎麼就看上你這種女人了!哎喲,我那苦命的弟弟喲!”
那婦人說着說着居然一屁股坐到地上,一邊拍着大腿一邊喊着小姑的名字咒罵,方纔那哭得悽慘的小男孩倒是沒了聲兒!
雲舒陪小姑坐在廂房裡,靜靜的聽着屋外那跌宕起伏的罵聲,心下唏噓不已。這潑婦,跟湯氏比起來,不知誰更厲害?有機會讓她們倆pk一下就好了!
婦人坐在院門口哭鬧了近半個時辰,門口看熱鬧的圍了好幾層。小姑則一直在屋裡坐着一動不動,不說話也不睡覺,眼睛睜得大大的望着屋外,雲舒勸她幾次都沒用,直到有人玩笑道:“喂,大姐,你兒子睡着了,該回去了!”
那婦人才停了聲兒,沒一會兒,外面圍觀的人也慢慢散去。雲舒拉拉小姑的袖子道:“小姑,她們……她們經常這樣欺負你嗎?”
雲舒連問幾次,又伸手搖搖她,她才反應過來。
小姑看看雲舒,扶着牀沿兒站起來,微笑道:“我的衣服還沒洗完了,那衣服得趕在申時末送回去,晚上還要給海文做飯了。雲舒啊,來給小姑搭把手吧!”
然後她自顧自的挺着肚子慢慢往院子裡挪去,雲舒看得一陣心酸,卻又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