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郡公、檢校大理寺卿、檢校左右侯衛大將軍、檢校雍州牧李象，覲見——！’
殿外內侍的這一道唱名，若黑夜空谷中的一道嘹亮迴音，頃刻間穿破了虛空死寂，響徹於天地之間，震動着殿中每一人的心神。
唰唰唰。
包括殿中C位之上的李世民在內，數十道目光都是頃刻望向了那道邁入兩儀殿的身影，或許並不雄壯，但卻挺直了胸膛。
醉紅夕陽餘暉之下，少年郎邁過殿檻、邁着四方步而來，一身破碎的緋紅官袍，撕裂傷口處的鮮血在殘陽下泛着血光，脫臼的左手以簡單的袍衣懸吊着，略微零散的發如龍鬚般垂落眸前，稚嫩的臉上透着無與倫比的堅毅，一步一步，踏入殿中而來。
‘象兒！’
李承乾在見到李象的剎那，驟然大喜。
其他人亦是心中有着一個念頭掠起：兇手抓到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兇手被我關在芙蓉園，有欣兒親自看守，怎麼可能會有差池？！’
‘這李象必然是見時間到了，故意隨便找了個人頂替兇手，以求免去父皇責罰，必定是如此！’
‘呵，之前是塞上行，現在是朱雀街命案，有本王在此，豈能讓你再一次糊弄父皇！’
李肥四在心中琢磨着臺詞，醞釀着情緒，一會準備來一場爆發式演技。
晉王李治、蜀王李恪、司徒長孫無忌、左僕射房玄齡、右僕射高士廉、中書令楊師道、中書侍郎岑文本、黃門侍郎劉洎、韋挺……
這些大佬們的目光，都是集中在了這位剛出仕一天的天孫之身。
當然。
最爲灼熱的目光，莫過於大位之上的李世民。
他可以說是在場衆人中，除卻李承乾之外，最爲期待看見李象出現之人。
在李象邁過門檻的那一刻，二鳳第一眼便是看到了李象這幅傷痕累累的狼狽模樣，看到了那吊着的胳膊，但是那臉上的堅毅，讓他似乎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有那麼一瞬間，似是夢迴少年。
李承乾見李象已至，瘸腿一挪，將這殿正中的位置讓給了李象。
李象則是很驚訝，他沒想到被禁足東宮的李承乾竟然也會出現在兩儀殿，而且看這架勢，似乎是在以一人之力莽幹羣臣。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麼。’
‘這承乾植物還挺護短。’
“象兒，你這傷怎麼回事？”
李承乾近距離觀察李象，發覺李象渾身都是傷，頓時涌現怒色，敢傷太子長子，這等於是看不起他李承乾這個東宮太子！
“父王無需擔心，兒子無礙。”
接着，稍吸一口氣。
正當所有人都以爲李象要開始稟報案情的時候，只見李象‘撲通’一聲跪地，朝着李世民便是一頭磕了下去，這‘砰’的一聲，力度絲毫不遜色方纔的李承乾。
‘？？？’
重臣們都是一愣，心道你們父子兩個的鐵頭功還能遺傳？！
“陛下，臣爲破命案，時間緊迫之下，不得已而兵圍鴻臚寺，驚擾皇城，請陛下降罪！”
上殿第一件事，認錯。
這一句話，讓原本還想站出來指責李象行事的御史們紛紛是閉嘴了，畢竟人家都主動認錯了，你還彈劾個雞兒。
‘果非常人！’
長孫無忌心中一凝，這認錯看起來很是稀疏平常，但卻是蘊含着極高的政治藝術。
“象兒，傷勢何來？”
興許是因爲終於等到了李象，李世民那欲裂的頭顱忽而舒緩了不少，人也恢復了清明，一眼便是看到了李象身上的傷勢，眉頭頓皺了起來。
而這，也是帝王術之一，領導御下的手段。
員工給你辦事，事辦完了，人受傷了，你作爲領導的不能第一時間只關心事，而是應該先關心員工的身體情況，這才能體現領導的人文關懷。
“回陛下，臣在捉拿真兇的路上，被兇手派出的死士圍殺，墜馬而至，好在有陛下洪福庇佑，只是斷了條胳膊而已，並不礙事。”
話音落。
在場重臣們都是聽到了關鍵詞：真兇！
李象真的在十二個時辰之內抓到了兇手！
而二鳳除卻聽到了真兇兩個字之外，還有‘墜馬’、‘斷了條胳膊’，他甚至都能夠想象李象爲了破案歷經了何等的艱辛，甚至差點把命搭進去了。
斷了條胳膊，還說的這般風輕雲淡。
“唉——！”
一道帶着疼惜的嘆息聲響起。
“朕實在不該讓伱去冒這個險，待此間事了，朕會傳宮中最好的御醫爲你治傷。”
“快些起來。”
“謝陛下！”
李象再行禮，這纔是緩緩起身，在站直身軀的時候，還故意劇烈搖晃了一下，體現一下自己的虛弱，卻又是死死撐住，體現一下自己的堅韌。
每天李象都會提醒自己三遍，細節決定成敗！
果然，這細微一幕落在二鳳眼裡，瞬間讓二鳳的隔代親洶涌爆發，眼眶都發紅了。
有孫至此，此生何求！
真是朕的好大孫啊！
而這時。
一旁的李泰再也是按捺不住了，他見到二鳳這般關懷李象，頓感自己原本臨門一腳的東宮之夢又驟然被拽離，腦袋一時發熱，率然起身。
急促道：“李象，你說你抓到了真兇，真兇在哪裡？！”
接着。
李泰折身看向大位之上的二鳳，連聲說道：“父皇，此案關乎我大唐國威，確認真兇一定要有確鑿可信，能夠讓萬邦爲之信服的證據。”
“若不然，倉促斷案、胡亂定罪，最後鬧出個笑話，百國萬邦只會說我們大唐律法不嚴，欺凌小邦，更是有辱父皇天可汗的聖名。”
李肥四話音剛落。
侯君集亦是連聲開口助攻：“魏王殿下所言甚是，此案但凡是出現一點紕漏，也將使我朝聲威受損！務必證據確鑿！”
“呵呵。”
一道冷笑，在這兩儀殿中響起。
只見李象眼角微瞥旁側站起的魏王李泰，笑道：“我連誰是真兇都未曾言明，王叔便張口斷定我胡亂定罪。”
“王叔這般一口咬定侄兒未抓獲真兇。”
“莫非，真兇被四叔藏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