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被山水環繞着的城市,繁華被寧靜包裹,一路秋風十里,通透清澈。
天空中透着濃重的青灰色,是攜着雨水的雲。映襯着青蔥的遠山,營造出一種蔥鬱靜謐的氛圍。潮溼的空氣擁抱着車外的田野,打開車窗,呼吸,似乎能吸出水來。最遠處山間青與灰的交際線,模模糊糊,跨越眼眥。
果然,一路行車,臨到市區天上下起了小雨。
處處都透着股慵懶。
——
“咔噠。”
微信消息提示音乾脆利落,這才安靜了不過十分鐘而已。
明鈺剛一路上從機場坐車回到公司,經歷了從山水風景到高樓大廈的穿越,心裡還沒有完全平靜下來。
之前一路上微信消息就響個不停,老闆親切的詢問考察進度,順便關心她走到了哪裡。明鈺拉着行李箱進辦公室,順便把門給鎖了,好不容易想喘口氣,就又……
明鈺是一家外企公司的財務部高管,學的是會計專業,公司給她配備了豪華舒適的辦公室,以及她最喜歡的可以裝下兩個她的皮質大椅子。她一下子仰在大轉椅上,把全身的力氣都附在上面,脖子彎曲的角度讓氣管有些呼吸不暢,不過即使這樣她也懶得動了。
自從網絡上“XX癱”火了之後,明鈺覺得她也可以起個名字叫“小明癱”。
明鈺想着能拖一秒是一秒,可看着手機的消息提示燈一下一下的閃着,她終究是心煩意亂。
老天保佑,千萬不要是找我去工作的……
“小明同學,去不去酒吧泡泡啊?知道你出差剛回來,舟車勞頓的,給你接風洗塵唄!”——蘇宿。
“呼——”明鈺放下提起的心臟,扔下手機鬆了口氣。
又立馬回道:“不去了,快累成一條chien了。”後面附了一個狗狗吐着舌頭的小圖片。
“好吧。本來想着上次放了你鴿子,把你一個人扔在那兒,這次好好補償補償你的,沒想到居然妾有情郎無意啊——!”
“是的,娘娘。你是不知道那家公司有多麼難搞……”
“好吧,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有時間一起吃飯。”
蘇宿一連串發過來了三個再見的表情,消失了。
還去泡吧?上次去酒吧明鈺就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到現在還沒解決呢!那天蘇宿扔下她後,她就遭遇了人生中非常狗血的一幕。
落地玻璃外面的天空,更暗了。
事情是這樣的。
前段時間,蘇宿他們公司需要找一位講師,給公司裡的人做幾期關於審計方面的專業培訓。正好明鈺又是財務部門的高管,肯定認識適合的人,蘇宿就打電話向她求助。剛好,會計師事務所的一個朋友各方面都很合適,而且價錢開的低。於是明鈺做東,牽線搭橋,叫上蘇宿和對方認識了下,吃了頓飯,這事兒立馬談妥了。
雙方都很滿意。
飯局結束,明鈺跟那位註冊會計師道了別,就被蘇宿拉去了酒吧。明鈺沒有蘇宿外其他的朋友,又不太喜歡這樣的地方,所以來酒吧的次數少之又少,每次都是和蘇宿一起。
相反,蘇宿卻是這裡的常客,調酒小哥,每次見她來就會熱情的叫一聲“酥酥姐”,然後添一杯螺絲刀。
這是他們之間的老規矩。
“哎,你還是少喝點。女式殺手這名字可不是白叫的,畢竟裡面還摻着伏特加呢,你真當喝橙汁兒呢?”
明鈺每次都會勸蘇宿少喝少喝,那是因爲她真的見識過蘇宿喝多了的爛泥樣子,扶都扶不上牆……
“別的我不知道,反正你是在喝橙汁就對了。”
“對啊,我只能喝橙汁,這也是我們之間的老規矩。再說,我要是喝醉了,誰開車把咱們帶回去?”
“也是,就留你一條小命——給本宮當司機。”
“喳——娘娘。”
“嘿,丫鬟喳什麼喳呀?說‘是——’就行了。”
“……”
蘇宿這人平時沒什麼愛好,就是愛看《環環傳》,而且總有一種正宮娘娘的代入感。
“誒,快看,快看!你彆扭頭!正對面兩點鐘方向,那幾個男的在正看着我呢。最中間的那個長的還不錯。”
“你剛不是還說人家那個會計師帥呢嗎?這麼快就換人了?”
“哎呀,長的好,就是用來欣賞的嘛!不然多浪費。”
“可若水三千,你不也只能取一瓢飲嗎?別以爲真能後宮佳麗三千。”
“嘶——你這人……欣賞,欣賞一下懂嗎?”
“不懂,那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唉,既然你說到這兒了,我就得好好問問你了。在你眼裡,這世界上的男性生物有哪一隻是好的嗎?我認識你這麼久了,你對哪一個男的不是避如蛇蠍?障礙……”
蘇宿右手拿着酒杯,伸出來食指戳着明鈺的胸口,嘴裡喃喃道“障礙啊!”還連連搖頭,一副她已經無藥可醫的樣子。
明鈺大飲了一口橙汁,撐得腮幫子像一隻貪吃的鼴鼠,然後咕咚咕咚的嚥下去。
酒吧裡雖然很吵,但恰好蘇宿把手機放在了手邊,客戶來電大過天,蘇宿扔下明鈺顛顛的跑去陪客戶了。
職場女性就是這樣,以工作爲重,客戶的電話即使是把週末午休的你吵醒了,也要好脾氣的說聲:“沒,沒睡,早就醒了,X總,您找我什麼事啊?”
蘇宿走了以後,明鈺一人呆着也沒什麼意思,這種燈紅酒綠的場合她也不自在。大口喝完了橙汁,她對着調酒師點了下頭,轉身想往外走。可剛一扭頭,便發現左後方的紅色布藝沙發上坐着一個女人,極短的頭髮,正豪放的飲着酒。
酒吧裡黑咕隆咚的,可即使這樣,明鈺也不能忽視她像皮球一樣圓滾滾突出的大肚子。
明鈺十分訝異於孕婦的大膽,她的肚子看起來起碼有幾個月了,還喝酒喝得這麼猛!離得有些遠,明鈺並看不清那到底是酒還是水。
“哎,小李,你過來下。”
“怎麼了?”
“那邊,那位孕婦你認識嗎?”
“哪兒啊?”
“那邊!你往左看!那麼大的肚子很顯眼啊。”
“哦,她呀!”
“誰啊?”
“不認識。”
“你能看清她喝的是不是酒麼?真是不要命了。”
“酒是酒,就是不太能確定是什麼。不過我感覺很像是瑪格麗特。”小李的專業嗅覺可是很準的,大多數時候看一眼就知道酒的名稱。
明鈺抱着外套又坐在座位上觀察了許久,那位孕婦在服務生拒絕再給她提供酒水的時候,難過的站起身,眼神悲愴,踉踉蹌蹌的往門口走去。
孕婦難道不是欣喜的表情嗎?爲什麼會這麼的深沉難過?
明鈺鬼使神差的跟在她後面五步遠的地方,酒吧裡龍蛇混雜,明鈺怕她一屍兩命。
果然,剛出了門,孕婦就一直拄着旁邊的牆面,明鈺看見她沿着紅磚外表滑了下去,身體軟軟的已然使不上力氣,就只坐在地上喘氣,還抱着肚子。
明鈺來不及多想,第一時間把孕婦扶上了自己的車,然後一邊安慰着她,一邊飛速的向着最近的醫院駛去,她從來沒有接觸過大着肚子的孕婦,自己更沒試過,所以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是學着電視裡的樣子,說着:“深呼吸深呼吸。”
明鈺儘量保持冷靜,然後不動聲色的往下狠踩着油門,還雲淡風輕的勸着孕婦,“你別害怕,我現在先送你去醫院。沒事的,會沒事的。”
一連兩個沒事的,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明鈺的車還是手動擋,一路顧不上紅綠燈的她,在十字路口掛最高檔位的時候險些失手掛空,手心裡全是冷汗……
“啊——”
孕婦癱靠在了副駕駛座位的椅背上,聲嘶力竭吼了一聲,羊水破了,灑在了明鈺的車上。
明鈺顧不得自己的車,先和大夫一起把孕婦擡到了急診室裡,孕婦後來進了手術室手術,護士叫明鈺在手術單上簽字,她這時纔來得及說一聲:“我並不是她的家人。我不認識她的。”
“這……是好心路人啊?”小護士新奇的問明鈺,那表情似乎在說:這世道,這樣的人還有?
“嗯……哦。”明鈺木那的點點頭,經歷了生死時速,終於可以坐在椅子上緩一緩。
醫院聯繫了孕婦的家人,很快,一個男人高大模糊的身影急匆匆的出現在走廊的那一頭。黑影愈來愈近,鋥亮的黑皮鞋發出“啪嗒啪嗒”急促的腳步聲,他直直的衝着手術室緊緊關閉的大門跑過來,右手臂上還掛着一件西裝外套。一身的深黑色,再加上麥色的算不上白皙的皮膚,還有有型的沒有多餘贅肉的臉頰,搭配起來就帶着一股抗拒的清冷,讓明鈺忽然不想理他。
尤其是當他站在明鈺的面前沒禮貌的說:“孕婦和孩子怎麼樣了?”的時候。
現在知道擔心兩條命了,早幹什麼去了?有讓快分娩的孕婦去酒吧喝酒的丈夫嗎?真是糟糕到家了。明鈺暗自在心裡編排着這位丈夫徹夜不歸,包/養情/人的精彩戲碼。自作主張把他代入了陳世美的角色。
她雙手交叉在身前,沒好氣的說道:“不知道情況。”
明鈺的手指尖上還沾着晶瑩的水珠,因爲在擡孕婦的時候摸到了她被羊水打溼了的褲子,所以明鈺剛去洗手間洗了洗手。又怕孕婦出了意外沒有人管,她根本顧不得吹乾就跑過來守着。
現在,明鈺更是覺得眼前的這個所謂的丈夫,真是連她這個陌生人都比不上……
男人的眼神在明鈺的臉上從上到下掃了一遍,眼光帶着鋒利,還有精明,讓明鈺想起了草原上那些在準備撲殺一隻羊時的狼,眼裡泛着綠光。
明鈺直視着男人,卻不說話,她忽然不想效仿做好事不留名的活雷鋒,而是淡定的在男人審視的目光中又安穩的坐回到椅子上。
“最好不是你害的她!”
“你——”
“誰是孕婦的家屬?”
“我是,她怎麼樣了?……”明鈺來不及反駁這條不識好歹的白眼狼,大夫摘下了口罩,男人從明鈺的面前快速走過,明鈺無意瞥見了他左手大臂處被肌肉撐緊的白襯衣袖子……